第90章
紙袋很輕,屹湘打開一點,裏面的錫紙包上貼著白色的小標簽,“墨寶”。她看向葉崇磬,“給我的?不是說會上癮?”
葉崇磬點頭,“有一兩樣欲罷不能的嗜好的話,日子過的更有滋味。”他看著前方,董亞寧的車子就在前面。他鳴笛。董亞寧今天換了輛新車。果然人逢喜事的樣子,寶馬香車看起來跟他的人一樣有精神。董亞寧的車子飄來飄去,像是在玩兒飄移似的,他動了動眉,說:“這人真是,車開成這樣——難不成醉茶了?”
屹湘看看前方董亞寧那怪裏怪氣的車牌號,配著那嶄新的車子,說不出的張揚。她低了頭,將手裏的小紙袋疊好放進包裏。
“前面左轉?”葉崇磬問她。
“嗯。”屹湘說。
“前面也隻能左轉。”葉崇磬道。
屹湘擡頭,葉崇磬在左轉彎的時候超過了董亞寧的車,董亞寧車子嘟嘟響了兩聲,放慢車速,停在了路邊。屹湘從後視鏡裏看到董亞寧正拿著電話在講,她輕聲說:“前面街口的那家糕餅店,我在那兒下車就好了……”
葉崇磬左右看了看,將車子停下來,屹湘開車門,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彎身對著車內的他說:“葉大哥?”
葉崇磬揮了揮手。
屹湘往糕餅店裏去。
葉崇磬降下車窗,看她挪著小碎步疾走,鞋跟又高又細,走起來快不來。他轉開臉,看著董亞寧的車子仍停在後面……有好一會兒,亞寧才開車過來,經過的時候,按了兩下喇叭。隨後風馳電掣的去了……
屹湘進了糕餅店,店員見了她,立刻將她提早訂的兩盒點心拿出來給她看。
屹湘對著紙條子上的點心單子核對。師父不愛吃西式點心,偏愛這家的糕點。瀟瀟告訴她,他每年都在這家攢兩盒點心給師父送去,師父都十分歡喜。瀟瀟還說,師父每逢壽辰喝美了酒,反而會塞給他紅包……屹湘看著店員將點心盒子裏擺好的花色點心亮給她看,隨後蒙上糯米紙,再蓋上盒蓋,用紅色的紙張包裹好,一張方方的“壽”字放在最上頭,端端正正的,彩帶系好了,兩個盒子摞起來,雙手遞給她。
屹湘拎著點心盒子走出店門。手裏沉沉的,倒讓她心情好的不得了。
她低著頭,聽到車子響,側臉一看,葉崇磬正開著車子慢慢的走在一邊。
已近傍晚的陽光充沛而溫暖,溫暖中又有些薄薄的涼意,透過並不密集的嫩枝葉落下來,斑斑駁駁的罩在車子上、罩在車內那個人身上,而他的樣子,似是不經意的,並不像是專門在等她、卻分明又是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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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著,他緩緩的開著車子,像兩道平行線,隻是平行線慢慢的在靠近。
屹湘終於走到路邊,說:“我前面馬上就到了。”她擡手,指著前面那片暗灰色的舊舊的小區。
“嗯。”葉崇磬點頭。一伸手開了車門,“那我送你過馬路。”
說著,他停了車。
屹湘聽到警笛聲,回頭看了一眼,騎著摩託車的警察在馬路對面轉了個向,她忙鑽進車裏,將點心抱在胸前,“哎呀,警察。讓你亂停車。”
“我哪兒有亂停車。”葉崇磬笑著。可警察真的過來了,他隻好停下。
“我盯了你有一會兒了。先生,談戀愛也不帶這樣的,亂停車影響市內交通狀況,你可是要挨罰了。這兒也不準停車,你還停車上人?”交警對著葉崇磬敬了個禮,嘴皮子利索的說著話,拿出相機來,拍了照,又填了罰單。
“警察先生,不是的……”屹湘歪了頭,看著交警。
“不是什麽呀?”交警單子已經填好,看著屹湘,倒笑了,說:“得了姑娘,下回別這麽拿著,他要讓您上車您就趕緊的,省的拿著勁兒還多掏兩張老人頭。有這空兒去喝杯咖啡不挺好?回見您呢!”他說著將罰單貼在葉崇磬前擋風玻璃內側,敬了個禮騎上摩託車便走了。
葉崇磬似笑非笑的看著罰單上龍飛鳳舞的一行字,又看屹湘,說:“我說什麽來著?”
屹湘憋的臉都紅了,這都什麽呀!真是的……她看著葉崇磬。怎麽,怎麽葉崇磬,私底下,是這樣的?
葉崇磬在前面十字路口左轉,開到了小區的入口處。年長的看門人看到屹湘,喲了一聲說“是給你師父來過生日的吧”?
屹湘點頭,在簿子上簽了名。
又聽老人家問:“多少年沒見你了呢,這回是帶著老公來給師父賀壽?”
第九章 沒有浪花的海面(八)
第九章 沒有浪花的海面(八)
老人家笑眯眯的看著車子裏的這對漂亮的男女。
屹湘一聽,腦門兒簡直冒火,她對著笑眯眯的老人家,還沒有開口反駁,葉崇磬已經對老人家揮揮手,將車子開了進去,同時問屹湘道:“幾號樓?”
“一號樓。”屹湘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多心了,這葉崇磬今天是怎麽回事?她看了葉崇磬一眼,隻見他的模樣倒是再沒什麽異常……她隻管自己先皺了皺眉。
這小區不小,但是樓不多。車子開進來,葉崇磬就說:“黃金地段的老小區,多少人都盯著呢。若是拆了重建,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屹湘看著外面的院子——平板的路,石桌石凳,高大的楊樹,樹梢上站著的烏鴉……如此闊大的院落,隻有四五層高的樓房,若是幾十層的高樓拔地而起,跟周邊的建築融為一色,那將是什麽樣的?
“亞寧也盯了這地兒幾年了,就是一直沒下手。我原以為他是等著絕好的時機,不想,是艾墨存艾老住在這裏的緣故。亞寧那麽重情的人,看這個樣子,這筆生意他是做不得的了。”葉崇磬將車子停在了小區中央,這裏往四個樓座去,都是等距離的,他看看屹湘,道:“你的事,我不大知道,原來,也是艾老的學生。”
難怪。難怪寫一手那樣好的字。難怪畫一筆那樣好的畫。
他看著她勻淨的面容,默默的,念著。
“是。”屹湘點頭。避開葉崇磬從目光,擡擡下巴,“一號樓是最裏面的那棟。”她從這裏看過去,就能看到師父家的陽臺了。
她說:“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去路上慢點兒開車。”
“好。”葉崇磬解開安全帶,屹湘卻阻止他下去替自己開車門,徑自下了車。葉崇磬見她從車前繞過來,站到自己這邊,就說:“明天早上我過去接你。”他沒等她回答,將車窗升上來,迅速的倒車離開。
小區還是磚石地面,車輪摩擦地面,揚起輕塵來。
屹湘看著葉崇磬的車子駛出小區,才轉身往一號樓走去,沒走幾步,便聽見從樓上有人叫她:“小湘湘!小湘湘!”顫巍巍的喜悅的聲音。
她手搭涼棚擡頭一看,白發的師母推開窗子對著她叫呢。
“哎,師母!”她揮了揮手。
這一應一答之間,楊樹梢上站著的一群烏鴉呼啦啦被驚起,屹湘隻覺得什麽東西如雨一般急落,心裏一個念頭道“不好”,急忙低頭,一路小跑鑽進樓梯間,她一身整潔的衣服,此時低頭一看,白的綠的,沾了一片“天糞”……她可憐巴巴的出現在師父家門口,兩位老人家看著她髒兮兮的模樣,笑的打跌。
尤其是老頑童似的艾功三,拄著拐杖,指著屹湘,要老伴兒快些給屹湘拿毛巾擦擦,笑著說:“看看,看看,多少年了,老婆子,你還記得那時候她頂著一頭烏鴉屎坐在樓底下大哭的樣子嗎?”
艾師母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拉著屹湘往裏走,笑道:“怎麽不記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呢。那時候湘湘你幾歲?七歲還是八歲?”
“七歲半。”屹湘哭笑不得的抖著自己的發梢。密集的鳥糞,頭發都黏在了一起。
艾功三坐在圈椅裏,看著愛徒的小模樣,哈哈笑著,白胡子抖動起來,說:“如今我們沒見你,也有七年半了吧?”
屹湘停下手,她正靠在師母身邊,聽到師父這話,呆了一下。
艾師母拍了下手,說:“小湘湘,不如趁著這會兒去洗洗頭?我竈上燉著雞呢,一會兒你洗好了,咱們也該吃飯了。”
屹湘看看師母,艾師母說:“你們師父這個死老頭,這些年越發的孤僻,說是做壽做壽,除了你們幾個,他誰也不待見。早半個月開始閉門謝客,就算是有人上門來,什麽官家的私家的,都推給我老太婆來應付——今兒瀟瀟和阿寧不能來,你說來,他就說隻咱們仨吃一頓清淨飯——湘湘去洗洗,一會兒就好了。你若是想洗澡也行,我給你拿浴衣。”
“不用……師母我洗洗頭發就好了。”屹湘攔著師母。
“還不快去。吃完飯等著我考你功課呢。”艾功三盯著電視機,攆屹湘快去。屹湘見師母進了廚房,她歪著頭看了眼師父在看什麽,不禁笑出來,原來是動畫片……艾功三瞪她一眼,她縮了縮頭。
艾功三聽屹湘關了浴室的門,咳嗽了一下。艾師母從廚房探出身子看他一眼,二老相視而笑……
屹湘甩著一頭半幹不濕的頭發陪著兩位老人家用晚飯。四菜一湯,艾師母做的簡約而精致。屹湘多年未嘗到師母做的飯菜,也多年未同二老相聚,這一餐飯吃的她柔腸百轉。飯後艾功三踱著步子進書房,屹湘幫師母收拾好了桌子洗好了碗,蹩進書房去,就見師父甩了下手裏的拐杖,指著畫桌,說:“來,給我動動筆。”
屹湘見師父白胡子一撅,紅潤潤的面孔在燈光下,跟畫上的壽星佬似的,可愛極了,不由得笑出來。
艾功三胡子撅的更高,拐杖戳著畫紙,“嗯?”
屹湘還沒拿起畫筆,就見師母端著水果盤進來,對著師父說:“死老頭,沒事兒擺著師父的譜兒幹什麽?湘湘,咱吃水果……好好兒的考什麽呢?今兒就玩兒,給你放假。”
艾功三吹胡子瞪眼,拿老伴兒卻沒轍。
屹湘把師父愛吃的菠蘿先遞上去,老爺子咬了一口嚷嚷太酸了,她又用小釺子釺了草莓給他,這才哄的老爺子笑出來。
艾師母抖開屹湘帶給師父的生日禮物,原來她是將芳菲送的那塊西陣織給師父做了見袍子。西陣織本來就花紋優美,她隻簡單的做起來,那片仙鶴的寓意,也合了今日。艾功三試穿了一下,覺得甚好,笑眯眯的拍了拍屹湘的額頭,說:“我就說,你這丫頭不好好兒的畫畫,偏去做什麽裁縫……嗯,如今看來,做裁縫你也是個不錯的裁縫。好,是我艾功三的好徒兒。”
艾師母笑眯眯的,說:“對,艾功三的筐子裏從來就沒爛杏。”
屹湘幫師母整理著屋子裏堆的滿滿的壽禮,各色各樣的東西,讓原本就不大的屋子顯得更擁堵些。她忍不住問:“師母,沒想換個大點兒的住處?”
艾師母“噓”了一聲,對著老爺子的放下努了努嘴,說:“快小聲點兒,死老頭子最聽不得這句話——你呀,瀟瀟呀,還有阿寧,都這麽說——尤其是阿寧,老勸我們搬。老頭子就拿拐棍抽他,說他財迷心竅。”
屹湘把幾個錦盒搬到一邊。她打開來看看,又合上,在筆記簿子上記下來編碼和內容。師母說話又輕又快。她想起剛剛葉崇磬說的,想來,董亞寧並不是不動這塊地的心思。她看著這老式的三室一廳,老人家雖然隻有兩口人住,但是東西實在是多。老式房子的設計又不像現在的屋子,功能那麽分明……“師母,這人參就放廚房吧。趕緊吃掉,擱久了別忘了,喂了蟲子。”她抽了一盒人參出來。那人參甚好,有她小臂一半粗細。她看了看,裏外都沒有標明是誰送來的。
艾師母看了一眼,說:“喲,我今兒還找這盒人參呢,本來想燉雞——是阿寧那天早上送來的,他也這麽說,這東西難得,別喂了蟲。”
屹湘又拿起下面幾個盒子,也是名貴藥材,一並都給送進廚房裏去。她洗著手。因嫌穿來的衣服髒了,找了兩件師母的衣服穿上,棉布的,又肥又大,卻挺舒服的。聽到門鈴響,師母喊她去開門,“看看誰來了。”
她答應著就去。看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她拉開師父家掉了漆的木門,隔著外面的防盜網門,看清站在門外的,正是董亞寧。
兩個人隔著鐵網注視著對方。
“湘湘,誰來了?”艾師母在裏面問。
屹湘這才開了鎖。
董亞寧一把拉開了鐵門,對著裏面高聲道:“師母,是我!”屹湘往旁邊一閃,給他讓開路。他大步子的進了屋子。他身上帶著寒涼的氣,經過屹湘身邊,並將冷冽的酒氣也帶了過來。
屹湘聽著師母和師父驚喜交加的聲音,默默的關了兩重門,進去的時候,正看見董亞寧規規矩矩的請師父和師母上座,“磕頭拜壽。”他說著,動作標準的跪了下去。正經的給艾功三磕了頭。然後笑嘻嘻的由跪改了坐,就坐在蒲團上,細長的眉眼彎彎的,說:“師母,我今兒晚上不走了,給我收拾一張床好吧?”
“你這個小子喝醉了就來攪和我們。不準。”艾師母嗔怪,“開車來的?”
董亞寧嘻嘻笑著。
“胡鬧!”艾功三手邊的拐杖抄起來,對著董亞寧便打了過來,董亞寧也不躲閃,拐杖就戳在他肩上,艾功三並沒有用力,白胡子撅著,瞪亞寧道:“隻是不長記性。以後你再敢喝了酒開車,我打斷你的腿!湘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