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一直強撐著身體,年少拼搏,中年也在鞠躬盡瘁,等到真正老了的時候,也沒怎麼休息過。這一生看來,確實勞累過多,身體防線潰敗,內裡早就腐朽了。
宋奶奶很早些年的時候便去了,他也沒續娶。之前身邊還有人作伴,到了現如今,也沒有體己人能夠說說話。
老爺子本質上也是個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性子,沒讓兒輩和小輩來陪著他,隻管自己獨自生活。
之前宋祁深從代管的宋家叔輩那裡全盤接手了宋氏,又解決了婚姻大事,這才讓他心中的重擔給卸了下去。
據醫生最新的觀察來看,他身體大有好轉的趨勢。
最起碼的,精神跟之前比,好了不少。
千栀跟著宋祁深邁進小樓裡的時候,宋父宋母已經在了,見到兩人過來,輕聲細語的,聲調都放緩了。
“栀栀,你爸媽現在還沒到,你和你哥哥兩個現在先上樓。”顧绾绾拉過兩人,繼續說道,“老爺子剛在還在睡,聽說你們快到了,怎麼也不肯再躺下去了。”
宋祁深本來走在前方,被宋母拉過去以後,側身朝她伸過來一隻手臂。
“好的,我們現在就上去。”千栀應了聲,連忙向前邁開幾步,自然而然撈過宋祁深的手。
“我和你爸剛才一直都在,現在呢,就交給你們了。”宋母看著他們倆上樓,還囑託了句。
千栀回想起宋母的話,轉頭輕聲問一旁的宋祁深,“爺爺身體現在還好嗎?”
“比年初的時候要好。”宋祁深說著開門,將千栀先推了進去房。
病房裡彌漫著澀苦的味道,窗檐四周都爬滿了藤蔓,綠植和多肉在向外延伸的陽臺處,高高低低地擺著。
從陽臺向外眺望,能看見遠處成片的針葉林和淡藍的湖泊。
棕木古典的架子床上,宋老爺子半靠在床頭,望著兩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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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栀主動邁上前來,喊了聲,“爺爺。”
“哎哎栀栀啊”宋老爺子身姿不再挺拔,威嚴消逝,留下的隻剩和藹了。
他喚了這麼幾聲,語氣欣慰又悠長。
但畢竟年老,又病痛纏身,最近身體雖然稍好點了,氣色也盡顯衰老。
宋老的聲音,都不復清朗了。
之前那個大院裡身材高大,笑起來格外爽朗的人,終於也沒能抵抗住時光,徹徹底底被生命的流逝所壓垮。
千栀不知為何,隻覺得聲音哽塞,她盡量平穩,“嗯,爺爺,我在呢。”
“長大了,也更漂亮了。”宋老握著她的手,怎麼也不願意松開,仔仔細細地打量。
而後,宋老爺子抬眸望了眼她身後的宋祁深,視線再轉回來,問道,“他對你還好嗎?”
千栀沒有任何遲疑,點了點頭。
宋老爺子長籲一口氣,“來的時候累不累,坐飛機的時候聽聲音,還害怕嗎?”
千栀知道他的意思,“長大了,早不怕啦。”
小時候在大院裡,頂頭的天空有飛機滑翔而過的時候,會發出很大的噪音,尖銳刺耳。
那時候千栀要是聽到了,一定會找個庇護所躲起來,捂住雙耳。
“那就好,你來爺爺這邊坐著,聽我和你祁深哥聊。”
宋老咳了聲,拽過千栀以後,朝著宋祁深招了招手。
兩人聊的都是一些稀疏平常的話題,不過慣性使然,最後宋老爺子還是多嘴問了句宋祁深有關宋氏的話題。
在那之後,宋老便已然是累極的模樣,有點兒支撐不住,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宋祁深招來家庭醫生,沒再打擾,安頓好老爺子以後,這才和千栀一起出了房間。
兩人心緒都繁亂萬千,而千栀在這之外,心口驀地泛上來一點難過。
深深淺淺地劃拉著。
她覺得鼻子很酸,情緒無處躲藏。
來之前,千栀聽宋母和宋祁深說過,老爺子身體有所好轉了,心態放得比以前穩。
她松了口氣,是抱著老人家一定會越來越穩健的想法來探望的。
但多年未見,宋老比千栀想象中的還要虛弱一點。滿鬢白發,英挺不再,皺紋爬滿了面龐。
這樣算是好轉,那麼之前的身體,確實是真的垮了。
“我感覺爺爺的情況比你們之前說的要嚴重多了。”千栀吸了吸鼻子,轉頭看向身旁的宋祁深。
他望著她,良久,才緩緩說道,”呆寶,你要知道,老爺子他早就不再年輕了。”
“道理都懂啊”千栀小聲道。
是啊,道理都懂。
但感情沒法克制。
“我知道你的意思。”宋祁深神色很認真,抬手將她耳鬢一角的頭發捋到耳後,“不必太難過,我們現在,都在陪伴他。”
夜深露重的時候,千闫和陸婉亭姍姍來遲。
兩人被帶領著推開門的時候,千栀已經用過晚飯,正陪著宋祁深,和宋父宋母一起坐在一樓的客廳裡。
千栀最先注意到動靜,而後站起來,緊緊地盯著兩人,喊了聲爸媽。
千闫攜著一身的寒氣,襯得他面龐如雪,冰冷似仙,整個人透出點刀鞘出劍的利落。
他及肩的銀色長發扎成一束,額前眉骨優越,渾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禁欲氣息。
這個男人看起來,年輕得不像話。
一旁跟隨著的陸婉亭卻是略顯憔悴,玲瓏有致的身材包裹在麂皮的大衣裡,溫婉又嫵媚。
聽到千栀的聲音,千闫的視線才掃了過來,輕啟應了聲,“嗯。”
倒是陸婉亭,湊上來抱了抱千栀,問她冷不冷,千栀好久沒見到媽媽了,自然和她湊在一起,母女倆小聲地噓寒問暖。
因為天色晚了,老爺子早已經被安排著睡下了,千父千母的問候隻能等到明天。
千闫對著迎上來的宋父宋母稍稍頷了頷首,而後將目光落在了宋祁深身上。
宋祁深老神在在,也沒有任何反應,神色平平,任由他打量。
但打量也隻一瞬,千闫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宋青庭遊歷四海,和千闫這個瘋狂拓展商業帝國的工作狂魔,實在是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面了。
他當即走上前,和千闫聊了起來。
千闫向來話少,寥寥幾句以後幹脆閉口不談,宋青庭溫和一笑,倒也沒說什麼。
“哎婉亭啊,你們倆來得這麼晚,吃飯了嗎?要準備點什麼吃食給你們嗎?”
顧绾绾還像從前那樣,看見千闫就莫名泛起了慫,沒有辦法的事兒,她可不會擅自碰壁,幹脆直接去問陸婉亭。
陸婉亭望著眼前面頰都被養出瑩潤弧度來的千栀,本來還在感慨,聽到顧绾绾這麼問,轉過頭來笑道,“來的路上就吃過了,不用那麼麻煩,不用給我們準備了。”
“好,那就行,不過今天也不早了,有什麼還要聊的,我們明天再繼續好了,現在先去睡?”
宋父宋母之前坐在客廳裡,其實也就是在等千闫和陸婉亭兩人來,現在人來了,也該去睡覺了。
一路舟車勞頓,誰都不輕松,每個人都乏。
因此,宋母這句話一出口,並沒有人反對。
這幢小樓雖說有兩層,但之前的本意是給宋老爺子療養用,有床且已經收拾好可以睡的房間並不多。
小夫妻倆,還有宋父宋母都睡的二樓,千闫和陸婉婷來得晚了,就住一樓。
“那栀栀和祁深先上樓去洗漱,早點睡。”
顧绾绾催促著小兩口,而後朝著陸婉亭那個方向看,試探著問道,“你們倆就住一樓靠近樓梯的房間,沒什麼問題吧?現在隻剩一樓有兩間收拾好的房了。”
”沒問題,兩間,剛好我和千闫一人一間。”陸婉亭略抬起眼眸,嘴角微彎。
此話一出,千栀和顧绾绾的視線都探了過來。
前者抿唇,後者驚訝。
反觀千闫,眼神清凌凌一片,對此沒有反駁。
這就是許可認同了的意思。
愣了一瞬,還是顧绾绾率先打破了僵局,“啊,那好啊,就這樣決定了吧。”
千栀跟著宋祁深上了二樓,回到房的時候,一直悶悶不樂。
等到宋祁深洗漱完以後來催她的時候,小姑娘還是趴在被褥間,頭埋著,一動不動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跟著附上去,去撥開她白嫩的小臉兒,看有沒有什麼異常,確認她沒哭鼻子以後,宋祁深躺在她身邊,緩緩開了口,“還在想你爸媽的事兒?”
過了好半晌,千栀才點了點頭。
她冥冥之中,其實一直都有感覺,但這種感覺並不是什麼好的預兆,因此總是會被她自己給刻意忽略掉。
父母和孩子之間,總歸有根無形的繩索,牽引著彼此,千栀覺得自己還算和父母心有靈犀。
她隻是突然想起最開始因為忙沒人照顧自己的時候,陸婉亭略有猶豫,千闫眼都沒抬,隻是說了句,”你是跟著我去國外,還是要留在國內。”
“我想把栀栀也帶過去,我們一起。”
”要麼你一個人來,要麼你留在這裡。”
“可是單獨留下栀栀,我怎麼放心得了,她也是你女兒啊。”
“她當然隻能是我的女兒。”千闫的聲音不摻雜任何溫度,“我在大院這邊都安排好了。”
陸婉亭無助又卑微,望著這個她深愛到刻入骨髓的男人,像是在小聲啜泣,“你一定要逼我嗎千闫。”
“隻是給你選擇而已。”
千闫冷酷的側臉一直停留在千栀的腦海裡,那時候的她慢吞吞地走出去,攥著千闫的袖子,輕輕地搖了搖,“爸爸,你別和媽媽吵架了,我就乖乖地待在叔叔阿姨家,我會聽話的,你別讓媽媽哭好不好。”
那時候的她真的很害怕。
爺爺奶奶都已經去世,也不再陪伴她。千父千母平時就忙,千栀想要攥有的些許溫暖,不過是自己的親人罷了。
自那以後,千栀便發現,隻要她乖乖聽話,爸爸媽媽就不會吵架,媽媽就不會傷心。
但千栀也一直知道,千闫對於有關陸婉亭的方面上,異常執著。
執著到,陸婉亭稍稍和千栀親近一點,他都不怎麼允許。
就是這一線希冀,讓千栀一直乖乖地聽話。
後來因為年紀大了,男女設防,而大院裡的人陸陸續續搬了出去,因此她多數去的是,隻得了個女兒的秦家,而秦家也會不定時地向陸婉亭匯報點千栀的近況。
這一切的終止,停在宋祁深回國。
兩人領了證以後,她再也沒這樣回去過了。
之前是她願意的,但有借口,以及有底氣可以不去秦家以後,千栀還是遵循了內心深處的呼喚。
今天陸婉亭和千闫分房,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兩人糾纏這麼多年,有時候千栀都分不清,他倆之間,到底算不算愛。
之前陸婉亭說不會再停留,會在國內久居,這句話倒像是了佐證一般。
千栀連連哀嘆好幾聲,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別人。
“別想了,還是那句話,順其自然。”
千栀聽了宋祁深這句話,抬起頭來,耳邊的幾撮毛兒被揉得亂糟糟的。
撇開亂七八糟的心思,她突然好奇起來,“那我們倆這也叫順其自然嗎?”
她和宋祁深還算順利,平時小吵小鬧有,小別扭也有,雖然好像少了點什麼,大多數的相處,還是很舒服的。
換句話說,兩人在各方各面上,都異常的合拍,這點在很多對夫妻之間,實屬難得。
宋祁深幹脆利落地拒絕。
“不,我之前不是和你說了,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他頓了頓,突然笑起來,“日久生情聽說過麼?”
“這和順其自然有區別嗎?”千栀的疑惑成功地被他給勾了出來。
這兩者在某種程度上,不是差不多嗎。
“當然有很大的區別。”宋祁深附在她耳邊,緩緩來了這麼句,“日麼?”
和以往不同,兩人在烙餡餅兒之間還額外增添了有關此的話題選項,以此增添趣味性。
千栀被擺弄了一回便喊著累。其實這陣子因為實習和期末考,千栀也沒怎麼回南苑,加之兩人稍作收拾又一起奔往了挪威,認真算起來,宋祁深有大半個月沒碰過她了。
而又因為是在這樣的情形裡,這樣的環境下,宋祁深也沒敢放肆,堪堪一次就放過了她。
半夜,千栀驚醒過來,身側的宋祁深還在睡z半夢半醒之間,她隻覺得喉嚨幹澀,不怎麼舒服。
千栀小心翼翼又慢吞吞地挪開宋祁深箍緊她腰的手,趿拉著拖鞋,悄悄地拉開房門。
她想要下樓找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