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宮宴上,她叫來了自己的侄女沈絮絮。
「絮絮是大姑娘了……」
她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然後生硬地把話題掰了過去:「哦對,臣妾忽然想起來,太子也快到成婚的年紀了,不知陛下有什麼打算呢?」
先帝:「……」
他摩挲了一把扶手上的龍首,朝下首方向瞥去。
謝沉正在細致地幫我剝蝦。
不是什麼青梅竹馬的橋段。而是我前幾天跟他打架,把手弄傷了,他為了賠罪才這樣做而已。
先帝朝我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笑得意味深長:「這兩個孩子玩得不錯。」
沈皇後當時就蔫巴了。
我家祖上太爺可是扛著鋤頭跟開國皇帝打天下的,四海安定後,學會了夾著尾巴做人,收斂鋒芒、從不惹事,把「老實本分」四個大字作為家訓,掛在廳堂裏日夜誦讀。
所以論背景,沒人能硬得過我們家。
進宮前夜,謝沉撂下一句「朕是看在家世才娶你」之後揚長而去,留我在原地懷疑人生。
我垂頭喪氣。
「他不愛我,那他以後就會娶各種小老婆,那些鶯鶯燕燕們,性格好、容貌好、身段好……而我隻佔一個家世好,我豈不是要獨守空宮一輩子了?」
我爹:「不會的,你胃口好,吃得香,看得開。」
我一時語塞:「爹你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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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雖然謝沉和沈後面和心不和,但謝沉登基後,還是依照祖制,將她尊封為皇太後。
選妃,謝沉不幹。
於是太後又以想念娘家人為由,把沈絮絮叫進宮陪侍。
誰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呢?
沈絮絮進了宮,除了陪太後,其他時間都在宮裏四處亂轉,想借機「偶遇」謝沉。
有次還真讓她撞見了。
我在晨練打太極,謝沉照例蹲在池塘邊跟魚對話,順便逮住一隻跑得慢的倒楣王八,拎在手裏掂分量。
「不錯,重了不少,很快就能燉成龜苓膏了!」
沈絮絮飄了過來:「皇帝表哥~」
謝沉嚇得,扔下王八撒腿就跑。
那天回去後,他就病倒了。
裝的。
我汗顏:「你這是何必呢……」
他表情相當嘚瑟:「自我約束,有利於夫妻關系和睦。」
然後理直氣壯地賴在我的鳳儀宮裏抱病不出。
做戲做全套,他乾脆叫人把所有奏摺都搬了進來。
每天被轎輦抬去病歪歪地上朝,一副進氣少出氣多的死樣。
回來就叫人關緊大門,支起小桌批奏摺。
沈太後忍無可忍,叫了一群太醫親自殺進鳳儀宮。
她皮笑肉不笑:
「皇帝,哀家聽聞你病了,特意帶了些太醫過來看你。」
提前聽到風聲的謝沉早就做好準備,縮在被子裏直翻白眼、打哆嗦。
「給哀家查!」
一群太醫輪流上去把脈,也說不出個三七二十一,隻能跪在地上支支吾吾。
最後,她無能狂怒地轉身走了,留下一群瑟瑟發抖的太醫。
我叫他們起身,又叫小翠拿了賞錢。
沒人敢接。
全都砰砰砰磕起頭:
「皇後娘娘,陛下聖體有恙,臣等愚鈍……臣等惶恐……」
這群資深高齡老太醫們的職業生涯首次遭到重創。
謝沉抖得厲害,號脈又診不出,實在沒見過這麼奇怪的病癥。
我抿了口茶,瞥了一眼床上抖成篩子的謝沉,輕描淡寫道:
「其實皇上沒什麼大問題。
「就是有點,咳,腎虛。」
謝沉立馬就不抖了,一腳蹬開被子彈了起來:
「朕不虛!!」
我聳肩:「你們看,這不是好了?」
眾太醫面面相覷:「啊這……」
人都被打發走後,我關起門。
轉身前,一種不祥的預感籠在心頭。
「林、瑤、瑤。」
謝沉一字一頓。
我背後一涼,縮起脖子。
「平日裏怎麼沒看出來,你竟如此擔憂朕?」
他拎住我,眼神危險。
「不如試試?」
……
窗外日月輪替,從晴風朗日碧空洗,到長河漸落曉星沉。
終於,被一臉饜足的謝沉攬入懷,帶著渾身的酸脹與不適入了眠。
我第一次睡得這麼淺,醒來天色才堪堪破曉。
謝沉在一旁睡得很香。
我爬起來,借著窗子透進來的朦朦天光看他。
眉眼明秀、鼻樑高挺、下頜線條銳利,以及聳兀的喉結,不怒自威。
是與生俱來的、獨屬於上位者的那種雍貴淩厲之氣。
但他此刻睡得正沉,呼吸均勻,長睫輕顫,唇角銜著淡淡的笑意,倒是平添了幾分柔和感。
我上去就是一拳。1
狗男人!
我正難受呢!
憑什麼你睡得這麼香!
被我揍醒的謝沉還是迷迷糊糊的,捉過我的手親了親。
「瑤瑤,再睡會。」
我不滿地蹬了一腳:「起床!你給我立刻搬走!不許賴在我宮裏!」
謝沉開始裝聾作啞。
這狗皇帝賴在床上,像座山一樣,推不走,也踹不動。
氣急敗壞的我跨過他下了床,朝門外嚷嚷:「你不走,我走!我走行了吧!小翠!傳信給我爹,讓他今天就派人來接我!」
腰酸腿軟,我趿著鞋,裙子絆著腳,一個踉蹌頭撞在門框上。
「哐當!」
「哎呀!」
臨走前我得把這門框拆了!
12
見我回來,爹娘很是意外。
但他們還是熱情地迎接了我。
我爹把我按在飯桌上:
「乖囡,可是在宮裏受什麼委屈了?阿爹替你撐腰,國公府是你永遠的家。」
娘給我盛湯夾菜:
「多吃點,明日想吃什麼?娘親叫人去做。」
第二日,變成了——
「別老在屋子裏躺著,有空多出去轉轉。」
「廚房有剩飯,餓了自己去吃。」
第三日,他們把我和行李一併打包扔上馬車。
我一臉蒙:「說好這裏是我永遠的家呢?」
娘關上車門:「跟你客氣兩下,你怎麼還當真了呢?」
就這樣,我像個球一樣,又被踹了回去。
我鬱悶地回了宮。
真是太丟人了,我得編一個藉口挽尊。
邊逛邊想,不小心撞上了四處遊蕩的沈絮絮。
她看見我,臉上揚起了勝利的笑容:
「聽說姐姐是跟皇帝哥哥賭氣才回家的嗎?怎麼又回來了?」
我看了看沈絮絮身後不遠處的大樹下。
謝沉那貨狗狗祟祟地冒出個腦袋,嘴裏念念有詞的:
「那是誰?朕的皇後回來了!朕開心,旋轉,跳躍,劈叉,躲在樹後仔細欣賞皇後美貌!」
我聽不見,但我會唇語。
喜歡躲在樹後欣賞我的美貌是吧。
那我就讓你欣賞個夠!
13
我擼起袖子,揉亂了頭發,瞪著沈絮絮。
「皇宮是你家嗎?!你家嗎?!
「什麼表哥?我還是你六舅呢!
「皇宮是我家,這裏我說了算!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能讓你圓潤地進來,還能讓你圓潤地走!」
我情緒激動,說著說著,突然單腳跳起來,脫下腳上的繡鞋就朝她扔過去。
沒扔中?
我再扔一隻!
沈絮絮嚇得拔腿就跑。
一頓發泄後,被爹娘從家裏踢出來的鬱悶果然紓解了不少。
怪不得老祖宗說,生命在於運動啊。
我心滿意足地擦汗。
戰力不詳,遇強則強!
扔掉素質,我心飛揚!
躲在樹後目睹了全程的謝沉樂呵呵地走了過來,伸出爪子要抓我的手:「瑤瑤,跟朕回……」
殺紅了眼的我一腳踢飛了他:「你也滾!!!」
謝沉滾到一半又被我叫了回來。
「回來!抱我!我沒鞋子!」
謝沉聞言樂呵呵地抱著我回了鳳儀宮。
他想留下來吃飯,我把整個鳳儀宮的筷子都掰斷了。
拿著最後一雙筷子無辜地看著他:「陛下,隻有一雙筷子了呢,你要是想吃的話就用手吧。」
謝沉沉思片刻:「朕不餓,朕還有政務沒處理,朕先走了。」
14
入夜,謝沉這個可怕的男人妄圖再次踏進鳳儀宮,被我張開手攔在門外。
「你不能進來。」
他一頭霧水:「為什麼?」
「我是有夫之婦,請你跟我保持距離。」
他氣得發笑:「朕就是你的夫君。」
我「嘩啦」一聲關上門:「別找藉口。」1
過了會兒,院墻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我披了外衣跑過去一看,謝沉剛好從墻頭上跳下來,穩穩當當地落在我面前。
不是,他怎麼又爬墻啊?
我和他面面相覷了大約半炷香的時間。
一陣冷風吹過,我哆嗦了一下:「你來作甚?」
謝沉昂著下巴,十分理直氣壯:「朕又不是你的夫君,你管朕來幹啥。」
我斜了他一眼,大喊道:「來人啊!抓刺客了!」
謝沉眼疾手快地捂住我的嘴,把我拖進屋子裏。
宮女和侍衛姍姍來遲,拍著門問:「娘娘!您沒事兒吧娘娘!刺客在哪裡!」
謝沉清了清嗓子,非常做作地說道:「刺客已經被朕趕跑了。」
屋外一片「哦~」的聲音。
小翠帶頭拍龍屁:「陛下實在是太厲害了,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謝沉很滿意,立馬給小翠升了個鳳儀宮一品大宮女。
等門外拍馬屁的人群散去,我拽著謝沉的袖子沖他眨眨眼:「陛下看月亮嗎?」
謝沉點頭:「既然皇後想看,那朕可以勉為其難地陪皇後……」
話還沒說完,被我一腳踢出了門。
「去外邊兒看吧,外邊看得清楚。」
15
夜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肯定是謝沉出門的時候把門弄壞了,不然我怎麼總感覺有個地方漏風呢。
睡不著就容易想心事。
今天早上,我對沈絮絮是不是有點過了?
畢竟她也是太後的侄女,皇親國戚。
為數不多的良心開始隱隱作痛。
我翻了個身。
稍微思索了一下,沈絮絮的爹不如我爹,沈絮絮的娘不如我娘,沈絮絮的舅舅、二叔、表哥都不如我的,就連她姑姑這個皇後也是撿了我姑姑的漏。
橫看豎看都不如我關系硬。
那我怎麼說都是佔理的,良心又不痛了。
我又翻了個身。
但是如果按這個說法,那謝沉豈不是可以騎在我腦袋上把我當狗使喚?
算了算了。
自我之上眾生平等,自我之下階級分明。
沒錯,就是這樣!
睡!覺!
不都說早晚涼嗎。
怎麼我這夜裏睡得這麼熱?
我想把被子踢走,但這個被子就跟長在了我身上似的,死死地黏住我。
要命了簡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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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睜開眼,我就看到謝沉那張大臉近在眼前。
他抱著我,睡得別提有多香了。
我沒睡好,我有起床氣,直接飛起一腳把他踹下了床。
謝沉躺在地上,沒醒。
好,好得很。
我蹲下來,趴在謝沉耳邊,中氣十足地吼道:
「著火啦!火燒屁股啦!」
謝沉騰地一下跳了起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哪裡著火了?哪裡?朕的皇後呢?朕要帶皇後一起跑,朕不能把皇後丟下。」
我這個人心軟,算了跟他和好吧。
午後收到了我爹娘的來信。
他們在信裏說,讓我對謝沉好點,別動不動就往家裏跑。
還說我舅舅最近要升遷了,我表哥也要升遷了,這關鍵時候可得把馬屁拍好,不能觸了謝沉的黴頭。
我看完這封情真意切的信,覺得我爹娘說得很有道理。
隻有後臺夠硬,我才能在宮裏橫著走。
為了挽回一下我和謝沉的關系。
我特地讓小翠去禦膳房要了一隻活蹦亂跳的土雞。
親手給謝沉燉了一盅雞湯,又親手撒了一把翠綠翠綠的蔥花。
小翠幫我端了一路。
到了禦膳房門口我再從她手裏接過來。
親手端進去給謝沉。
謝沉正在批奏摺,頭都沒抬一下。
但他似乎聞到了雞湯的味道,皺了皺眉道:
「朕不想喝雞湯,端走吧。」
我把湯盅放在他手邊。
捏著嗓子:「陛下真的不喝嗎?人家親手燉的呢……」
我有點被自己惡心到了。
謝沉拿筆的手抖了一下,聲音揚起來:
「皇後怎麼知道,朕最愛喝的就是雞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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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謝沉埋頭喝雞湯的工夫,我開始獅子大開口,把我爹在信裏囑咐我的全都說了出來。
「臣妾的舅舅勞苦功高……」
「準了。」
「臣妾的表哥忠心耿耿……」
「準了。」
「臣妾……」
謝沉答應得很乾脆。
「都準,都準了!
「畢竟朕是看在家世的分上才娶了皇後,肯定不能讓皇後在家世這塊兒落了下風,誰都別想比過朕的皇後。」
有點開心耶。
傍晚謝沉來了鳳儀宮。
這次我沒把他趕出去,他攬著我的腰往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