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除了我的臥室,所有房間都冷得像冰窖,所以我在臥室的沙發上和衣而眠。
半夢半醒間,隱隱約約瞥見有金發少年赤腳踱到沙發前。
良久地注視後,他將指尖探進我發絲間,像在撥弄琴弦。
「……多希望您才是小孩子。」
喃喃自語完,容冶也隻是執起我的發尾,緩緩落下一吻,不做其他逾矩的事。
容冶開始低低吟唱古老的獅族歌謠,我隻覺得娓娓動聽,像在傾訴隱晦而美麗的心事。
此時我尚未知曉,這支曲子本該由有獅族血統的獸人,在婚禮上獻給他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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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到了叛逆期。
不知從何時起,容冶身上一堆釘,走起路來叮叮當當地響。
像個人體首飾架或者暴躁版聖誕樹,不過掛的全是金屬。
脖子上總是綁著 choker,鉚釘的。刺多到仿佛他是個仙人掌,能把擁抱的對象紮成洞洞鞋。
我處之泰然,頂多空閑時抽一本研究青少年心理學的書來看。
上面說越管束越引起逆反心,順其自然,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所以他又在 choker 上安了一個鈴鐺,晃蕩到書房來時,我連眼皮都沒抬。
容冶卻對這樣的不理不睬甚為不滿,他爬上桌子,硬生生擠到我面前來:「您不是喜歡這一款嗎,為什麼都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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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給了你這種錯覺?」我撫額。
「上次在公司附近您和一個亞文化美男交談,您還讓他……讓他扶您的肩。」
哦,是助理。
她私服全是男裝來著,那天唇環耳釘舌釘全副武裝好梳著狼尾去蹦迪,在公司樓下和我偶遇。
我不小心把高跟鞋卡進地縫裏,跌倒前被她手疾眼快地扶住肩。
可容冶是怎麼知道的?
想到唯一的可能,我瞇起眼睛:「小冶,你跟蹤我。」
他上學和我上班的時間幾乎重合,所以我還沒帶他去過公司呢。
語氣並無絲毫嚴厲,容冶卻掩面而泣。
「小冶是不是打擾到您了?你們明明可以在家裏見面的,如果不是我在。」
清淩淩的淚水落下,無聲無息。
這孩子又腦補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焦躁地否定,他卻哭得更急:「您不要那麼顧慮我的心情,小冶會安安靜靜離開,絕對不給您添麻煩。」
「幻想暫停!」我伸腿攔住他向門口挪動的腳步,「根本不是你猜測的那種關系,她是我助理……而且你離開這,還能去哪裡?」
後知後覺這話聽著有些像威脅,我正猶豫要不要措辭更嚴謹些,卻窺見容冶隱約的笑意。
他的眼淚非常聽話,剎那間停下。
「如您所說,小冶無處可去,所以……」
他微微搖頭,輕巧的鈴聲響起,如同無孔不入的咒語。
「我會乖,請把我留在您身邊。」
我當然會答應他。
這是容冶能夠預料到的結果,他隻是想聽我親口允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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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會解除。
容冶在我面前時,會把尖銳到無異於兇器的首飾都收起。
因為某次飯桌上他伸手夠糖罐,把我的絲綢襯衣劃勾線了。
雖然我一再強調沒關系,他仍顯得愧疚不已。
「如果下次劃傷您,我豈不是罪大惡極。」
他把鉚釘手鏈摘下來,才捧起我的手細細察看,金發上蕩過光的漣漪。
彼時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他的金發多麼耀眼,卻對亂發掩護下那雙眼裏燃燒的病態依戀無所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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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故,容冶仍偷偷保留著渾身是刺的裝束。
背後的原因我偶然才頓悟。
提前下班等他放學,我坐在車裏聽到他和朋友興高採烈地分享:「打架這麼穿不容易被掐到脖子,掐了還能紮別人一下!」
朋友吐槽他不講武德。
但我能從容冶滿不在乎的表情看出:他隻要贏,哪管什麼講不講武德。
我搖下車窗,輕聲喚:「容冶。」
似乎幻視到少年本就蓬亂的頭發觸電般炸起來。
他僵硬回眸,看清是我後張口就來:「這些利器都是他的,我隻是試戴。」
真的嗎?
你要不要回頭看看,人家快把白眼翻到天靈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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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為兄弟兩肋插刀,容冶對兄弟兩面三刀。
具體表現是我去他們學校見合作商,等紅燈時隨意一瞥,那頭金發就進入我的視野。
容冶正把對方的衣領揪起來惡聲惡氣地詰問:
「就是你搶瑞納的錢?」
那人的腳尖已經離開地面,絕望地撲騰著。
但容冶遠遠瞥見我身影的瞬間,把人放下來,還一本正經地撫平他的領結:
「以後不要再這麼邋遢了,同學。看你!衣服總是皺巴巴的。」
又轉向剛才還在為自己加油助威的小弟們,語重心長道,「幫你們勸過架了,以後要好好相處。」
自說自話完留下目瞪口呆的眾人,疾奔到我身邊,討好地笑著,又乖又甜。
「梵梵,他們好暴力哦,不像我,從來都不打架的。」
小弟們紛紛掩鼻遠離,無比嫌棄。
「冶哥今個兒怎麼茶香四溢。」他們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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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過班深夜回家,背對著玄關脫外套時,我被容冶從身後抱住。
「我好想您。」
感受到少年灼熱的呼吸向頸窩遊蕩,我心頭一凜。
方才他的接近無聲無息。
這孩子身量愈發高挑,現如今已經需要低頭才能把前額抵在我的肩膀,攬我入懷也易如反掌。
容冶埋首在我肩頸處,鼻尖與我裸露在外的皮膚近在咫尺,似乎在細細嗅聞著熟悉的氣息。
「怎麼有男士香水味……」他驀地低聲喃喃。
虛虛環住我的手也向腰側移動。
我悚然側目望去,容冶的眸光鋒利如匕首,不同於幼時泛著溫暖琥珀色光澤的純凈瞳孔。
此刻他的眼中寒芒微微閃動,簡直像危險的兇獸。
——卻也僅存一個瞬息,他察覺我的驚詫後便滿臉委屈。
「您最近總是早出晚歸,小冶擔心您太過勞累。」
他邊說邊來勾我的手指。隻握住了大拇指,依戀又克制。
……仿佛剛才那個陰暗和狂亂暗自滋長的眼神隻是我的幻覺。
畢竟他還從未在我面前展現出攻擊性,更別提那種仿佛要把人拆吃入腹的暴烈嗜血。
我放鬆緊繃的肩膀,費力辨別西裝上不知何時染上的古龍水味。
「大概是秘書進辦公室前把他的香水打翻了。」
「真是笨手笨腳。」容冶的輕蔑溢於言表。
注意到容冶聲音沙啞得有些異樣。我不動聲色,反手去摸他的頭。
果然是發燒了。
怪不得一舉一動如此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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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冶摟著小獅子玩偶靠在床頭。
可能是在我回家前洗過澡,發絲柔順。
暖色調的燈光籠罩著,顯得比平時炸毛的樣子更加溫馴。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他被我端來的藥苦得齜牙咧嘴,仍不忘病蔫蔫地道歉。
不太習慣向來活潑的孩子這副樣子,我揉亂他的頭發以示安撫。抽過溫度計,發現熱度已經退了許多。
半獸人的身體素質本來就好,恢復得如此之快倒也正常。
可他又是怎麼在盛夏得重感冒的呢?
看來最近對他的關注確實不夠,我自責不已。
「早點休息吧,我會吩咐陳姨煮薑湯的,等你醒來記得喝。」
囑咐完我就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卻被容冶拉住手腕,他欲言又止的臉映入眼簾。
「還需要什麼嗎,小冶?」我抱住膝蓋蹲下來,直視垂頭喪氣的少年。
「請陪陪我,就一會兒……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懇求著,說完就把臉埋進被子裏面,似乎是無顏與我面對面。
我凝視他沒來得及藏起的、鮮紅欲滴的耳尖,不禁莞爾,輕拍他裹在被子裏的肩:「睡吧,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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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並沒有預想中的腰酸背痛。
因為我不是在沙發上,而是在容冶的床上醒來。
睜開眼,就陷入他溫柔的眸光裏面。
估計是為了讓我能伸展開,他盡量把正在發育的身體往角落裏躲,蜷縮的樣子好不可憐。
床其實很大,奇怪的是容冶的身體雖然與我遠離,頭卻向我傾斜。
他的唇瓣觸手可及,金色的睫毛翕動撲閃,像充滿蠱惑的蝶棲息在眼簾。
莫名其妙的睡姿。
從這方面來講,他不過還是小孩子。
「沙發太硬,我不想您睡得很辛苦,就擅自做主……咦?」
容冶慌亂的解釋被我用手背試他額頭溫度的動作給打斷。
燒退了。
我欣慰一笑。
陌生的香氣襲來,是清甜舒爽的柑橘調。
辨別無果,我滿是疑惑:「小冶,陳姨換過你房間裏的香薰嗎?」
「是我自己換的,」他指向書桌上的小玻璃瓶,像在獻寶,「據說這種香很安神,我就半夜醒來的時候打開了,希望您能睡得安穩。」
……明明他是病號。
「謝謝你,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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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才明白,他口中的理由根本不重要。
容冶隻是單純想把我身上的古龍水味給覆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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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飯,容冶堅持自己已經痊癒,要和我一起去上班。
「我會很乖,不會給您添亂。」
他說完就安安靜靜等在玄關,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是想變成我包上一個無害的小掛件。
是週末,容冶沒有課。況且他看上去那麼期待,我無法拒絕。
於是帶他上車,即使知道容冶在公司出現是會備受關注的。
他跟著我走向直達總裁辦公室的電梯,果不其然,一路上都在接受目光的洗禮。
等待電梯的過程中,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後頸有些刺痛。
……難道是快被員工們盯穿的緣故?
我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卻在電梯的反光裏捕捉到身後助理欲言又止。
「是被蟲子咬了嗎?」我低聲詢問。
不知為何,她看向一旁的容冶。
可能是空調溫度過低,我感到雙臂被寒氣侵襲,泛起涼意。
今早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昨晚穿回家的西裝。我明明記得就掛在玄關,真奇怪。
容冶向前邁步,擋住那些探究的視線,又自然而然地把他的外套披上我的肩。
他漫不經心地垂眸,打量著我的脖頸,隨後露出純善笑容:「什麼都沒有,您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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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天自己後頸皮膚上,有吻痕。
犬齒咬噬出的淺淺牙印,隱忍卻曖昧。
剛好露出衣領,弧度如同一個挑釁的笑,醒目得很。
而作案者昨夜與我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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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當夜遞交了辭呈,辭職的原因卻含混不清。
「明明平時對待工作的態度很嚴謹。」我氣惱不已。
「也許您偶爾也會識人不清。」容冶端來安神茶放在我桌子上。
茶水芳香怡人,入口溫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