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是沉香,是肺易清粉,用煙蘸一下再抽會有薄荷味道,這幾天感冒嗓子不舒服,聽說這個能緩解一些。”
周烈說著拿了打火機,臨點燃前,又問了一次,“介意我抽根煙麼?”
“介意。”
“......剛才不還說不介意?”
向芋看上去有些沒精神,抬手按了按太陽穴,胡亂扯理由:“抽煙對身體不好,容易得肺癌。”
周烈這些年在商場裡摸爬滾打,已經不是當年見到開著豪車的靳浮白之後,隻憨憨地對向芋說“你男朋友長得挺帥”的傻瓜了。
他那雙眼睛平靜如常,卻也洞察一切,收起煙笑著說,那好吧,留一個空氣清新的休息室給你,我先回辦公室了。
到底是老板,向芋沒讓他空手走,給他倒了一杯咖啡,算是沒有讓人吸煙的賠禮。
這段對話不知道被哪個員工聽到,公司裡八卦四起。
說周烈和向芋之間是情人關系,說周烈對向芋和別人不一樣。
還說了,搞不好她手上那個戒指,就是周烈給買的。
不讓抽煙的對話被演變成各種版本,撒嬌版,寵溺版,還有什麼霸道總裁風。
向芋偶爾聽到,也沒放在心上。
那段時間向芋睡眠很不好,吃了幾瓶進口褪黑素,效果寥寥。
後來去看中醫,醫生推薦她喝一些酸棗仁膏,堅持了一段時間,也不見什麼效果。
她經常做夢,夢不到靳浮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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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總能夢見一條長街,她跑在其中,卻永遠看不到盡頭。
因為睡眠不好,這一年的秋天別人都嚷著貼秋膘時,向芋反而瘦了幾斤。
有一天散會,周烈用內部電話叫向芋:“你來一下我辦公室。”
周烈簡單說了一下公司裡的八卦,又說,還有人說你手上的戒指是我買的,這話讓你男朋友知道恐怕不好,我準備開除幾個,名單你看一下。
向芋雖然鹹魚,但對公司情況也不是一無所知,她看了一眼,笑著說:“多大點事兒啊。”
說完自己先愣了一下。
多大點事兒啊。
這話大概是和靳浮白學的,他這人不屑與人爭辯,和李侈他們那群話痨比起來,也算是安靜。
僅有的幾次冒出這句話,可能都是對著向芋說的。
好像任何事在他眼裡,都不是什麼大事,永遠從容。
可這樣從容的男人,在他們分別時,落了一滴眼淚在她手背上。
她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看到他是怎樣離開的。
隻是回憶起那一天,總覺得手背有種被滾水灼傷的痛感。
分神片刻,向芋才繼續說:“這幾個幹活都挺不錯,工作態度也行,茶餘飯後八卦一下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要是實在看著不順眼,罰點錢算了。”
每個公司都有一些小八卦,這種東西隻要當事人不介意,其實不傷大雅。
也不怪他們,他們接觸到的環境,天花板就是公司老板就是周烈,想給向芋安點什麼八卦,也隻能從周烈下手。
周烈想想,笑著說:“我是怕你男朋友介意。”
向芋拿了迷你望遠鏡看向對面的辦公樓,7層的辦公桌上插著一枝天堂鳥。
她看了一會兒,輕聲說:“他要是有機會介意,倒好了。”
聲音太小,周烈沒聽清,又問:“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他不在國內,聽不到這些流言蜚語,你不用擔心。”
向芋收好望遠鏡,忽然說:“周烈,求你件事吧,能不能在你辦公室給我加張桌子。”
周烈應下,又說:“唉,你這個時候加桌子,不是給八卦加料麼?”
她渾然不在意:“現在工作壓力這麼大,讓員工八卦八卦也好,當做減壓了,就算是我這個闲人為公司做出的一份貢獻吧。”
那時候是2015年的冬天,這一年又要走完了。
向芋從來不敢多想靳浮白的事情,他走之後,哪怕把房子和車都留給了她,她也一次都沒去過。
連帶著李侈的場子,她也沒去過了。
有時候她會覺得,他們並不是分開。
他隻是像以前每次去國外一樣,還會突然回來,出現在她面前,對她說那些曖昧的調侃,像個色鬼。
她盡量躲開所有關於靳浮白的回憶,直到向父向母突然回國。
今年向父向母的項目很是冷清,終於有空好好在國內多呆些天,卻並不舒心。
爸媽回國之後,向芋搬回家裡陪他們住了一陣子。
那陣子她十分難過,因為爸媽總是在提起工作上的事情,也總是提起那個百強企業。
提起來,總是不免唏噓抱怨。
他們說,明明2013年初時投出去的標都能中標的,怎麼現在公司越做越好,反而這兩年都不能中標了呢?
向父捏了一盅小酒,有些感嘆:“而且去年明明有苗頭中標的,後來又被退回來,怎麼送禮怎麼打通關系都沒用。”
向母看上去也很惆悵,她說:“是我們哪裡沒做到位呢?肯定是上面哪個領導對我們不滿意了,故意為難我們的。”
向芋坐在餐桌,安靜喝著陳姨煲的參雞湯,默不作聲。
他們不知道,那份標書是靳浮白費了多少力氣才想辦法退掉的。
他說過,總不能讓我嶽父嶽母賠錢,你說是不是?
那副腔調,好像仍縈繞耳畔。
向芋艱難地咽下一勺雞湯,狀似隨口:“爸爸,你們為了投標,送了很多禮出去麼?”
“你哪懂得啊,做生意也不是簡單的,逢年過節的禮物都是一車一車往外送,請客吃飯的錢都能拿來給你買十幾隻手袋了。”
向母說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芋芋,你手上的戒指,是誰送的?是不是有了相處得不錯的男孩子了?”
向芋垂頭看著雞湯,上面映出家裡的一點燈光,也映出她那張表情落寞的臉。
可是在抬眸時,她仍然掛好了笑容,搖搖頭,隻說:“還沒到告訴你們的地步,先不要問啦,年輕人是需要隱私的呢。”
那天晚上,她終於夢到靳浮白。
隻有一個背影。
他背對著她,在洗漱臺前刷牙,隻穿了一件睡袍。
寬肩窄腰,背影也好迷人。
向芋在夢裡絮絮叨叨:
靳浮白你好慘呀,我爸媽每年送禮要送出去好幾車,都不知道是你當年收了標書。
要我說呀,那些禮物都該送給你。
如果是我爸媽送你的東西,你可不能再堆在你那個大倉庫裡,丟著放著,不當好東西。
靳浮白,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這一定是夢,因為現實中的他不會這樣冷漠。
換做現實,他大概會吐掉牙膏,不正經地調侃她,嶽父嶽母送我的,我怎麼也得供起來當傳家寶,你說是不是?
醒來後,向芋覺得心裡空了一大塊。
她想,原來念念不忘是這樣的感覺。
如果說這些所有流動在生活裡不經意浮起的、關於靳浮白的瑣碎,是向芋自覺無法招架,硬著頭皮卻也能勉強撐住的。
那唐予池的離開,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一年的新年還沒有到來,隻差幾天,唐予池突然給向芋打了視頻語音,他說,向芋,我要出國了。
他的頭像還是那個白色瓷瓶,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總是調皮搗蛋長不大的唐予池,也會用這樣沉重的語氣說話了。
他說大學同學在國外創業,他也想過去一起。
這是對幹爸幹媽也說過的理由。
但是私下裡,他們聊過很久。
所以向芋知道,他出國不止是這個原因。
是因為安穗,她在這一年裡頻繁找到唐予池。
最後一次見面,安穗哭得很兇,用哭啞的嗓子問唐予池:“我能不能回來?我能不能回到你身邊來?”
她很瘦,哭起來蹲在椅子上蜷成一團,眼睛像是漫了雨水的月亮,悲傷又明亮。
唐予池想起很多年前的場景:
那時安穗穿著校服,用寬大的袖子捂住臉,隻露出兩隻通紅的耳朵。
他催促一聲,安穗,你到底答應不答應?做我女朋友吧,我一定把你寵上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厚厚的校服袖子後面傳來一點聲音。
她說,那你,一定要說話算數呀。
可是那都是過去了,現在的安穗,哪怕她哭得再令人心疼。
她也穿著一身名牌連衣裙,包包和鞋子都是名牌,耳環和項鏈都在陽光下閃著光。
而這些名牌,都是別的男人送的。
唐予池看她半晌,抬手拍了拍她的發頂:“穗穗,回去吧,以後別再來找我了,我已經不記得我愛你的那種心情了,抱歉。”
唐予池出國那天,向芋和幹爸幹媽一同去機場送他。
他們在國際登機口擁抱,唐予池說:“等我闖出名聲,再回來時,請叫我唐總!”
向芋扯著他的耳朵,趁著幹媽幹爸聽不見,咬牙切齒地小聲質問:“你闖出個屁,懦夫,你居然為了這點事兒要躲岀國去?!”
唐予池也小聲回擊:“我躲岀國好歹精神百倍,總比你整天鬱鬱寡歡強!”
“我哪有鬱鬱寡歡!”
“你還沒有?!9月去參加盧胖子婚禮,我看你那表情像是吊喪,幸虧盧胖子性格好,我又英勇地替你多喝了好多酒,不然你能活著被他們放回來?”
盧胖子是他們高□□同的好友,也是一個富二代。
那天向芋也不是故意不高興,她隻是在賓客席裡,不小心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人同她打招呼,還叫她嫂子。
向芋吐槽:“你好意思說我?叫你少喝你不聽,最後喝成死狗,還是我抬你回來的!”
兩人逗嘴半天,唐予池該進去安檢了。
他重新擁抱向芋,溫柔地小聲叮囑:“照顧好自己,開心點。別以後再遇見,靳浮白還是那麼有錢那麼帥,你又醜又老,像鬼似的。”
向芋點點頭,也溫柔地說:“知道了,一路平安,落地給我打電話。放心吧,我是天生麗質,80歲依然是美女,最醜的就是你,國外整形技術發達,你多考慮考慮。”
出了機場,她心裡空曠得仿佛能聽見穿堂風聲。
最後一個能和她談論靳浮白的人,也離開了。
向芋鼻子酸得要命,可她想起來,靳浮白說過——
“我不在時,可別哭,怕別人哄不好你。”
不遠處幹爸在衝著她招手:“芋芋,走了,幹爸幹媽請你吃飯。”
她壓下酸澀,揚頭一笑:“好啊。”
而那一年,她沒有任何關於靳浮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