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貝瑤驟然想起那一晚秦冬妮的話,有些東西壓抑得住,愛情卻是掩飾不住的。
男人明明在顫抖,他總說她不清醒,可他最後還是抱緊了她。她破涕為笑,下巴擱在他肩上:“裴川,你說女孩子不可以被欺負,我說了想你,你也要說想我。”
他一顆心在火中滾過,又被沾上蜜糖,嘴裡彌散著因為壓抑自己咬出來的血腥氣。
“我……”他閉了閉眼,幹澀道,“我想你,瑤瑤。”
很想很想,發瘋似的想。
最初進來的每一個白天,他都在拼命工作,夜晚卻總也睡不著。有人的世界是大千世界,有人的世界小得隻能容下一個人。
裴川無數次都在想,要是她沒有進入過他的生命就好了。他無牽無掛,將來不管死在哪個角落,哪怕腐朽成一塊沒人認得出來的枯骨,至少心裡沒有任何念想。
可是她來了,十多歲的少女,單純不懂事,卻偏偏熱烈地像一團火,讓他不知道該把她怎麼辦。
然而偏偏他又明白,他多慶幸她來過他的生命。
所有的色彩由她繪成,所有的苦澀是她給的,甜蜜也是她給的。
她說:“裴川,你看,我再也沒有把你弄丟了。”
那夜她在少年手上系上氫氣球,告訴他這輩子都不會把他弄丟。她說:“你以後也不許再讓我哭,吶,快給我擦擦。”
她唇角上彎,杏兒眼裡的淚水卻要掉不掉。
他漆黑的眸子看著她,捧著她的臉,粗糙的指腹給她擦去眼角的淚。她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落在他指尖,泛起羞慚的甜。
他總是在一步步打破最初的原則和計劃,一次次為了她讓步。偏偏苦澀又甜蜜,難以割舍。
貝瑤本來有許多話想問,想知道他累不累,痛不痛,可是眼前的男人永遠不會訴苦,也不會沉溺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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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想問他是不是因為自己,最後才選擇了這條更難更苦的路,然而到了嘴邊,貝瑤卻不再問。
他這樣敏感,可不能再誤會她是因為愧疚才說喜歡他。
沒有什麼,是比未來更讓人歡喜的了。
許是年輕氣盛,他懷裡很暖,男人身體結實,她沒一會兒就暖了過來。探監的時間就要過去了,她輕聲說:“裴川,新年快樂。”
少女在兜兜裡找了找,找出銀行卡和紙幣,通通塞到他手裡:“我聽說這裡面可以買東西的,裴川,要是冷了餓了,就請人買東西知不知道?”
他拿著銀行卡和紙幣,看著這個傻姑娘。
他還有太多太多事情沒有教會她了,好男人永遠不會花自己女人的錢。可她這麼傻,要是被人騙,那得多可憐。
裴川把這些東西又放回了她兜裡,摸了摸她頭發:“這裡面用不著這個,鑽石賣了沒有?”
她搖頭。
裴川說:“把它賣了,去市中心買新房子。”還好鑽石和黃金這些東西永遠不貶值。
她說:“不賣,以後要給你拿去鑲嵌戒指的。”
他不可置信看著她。
她垂眸,睫毛兩把小扇子一樣:“裴川,你在這裡要好好地照顧自己,每個人一生都會犯錯,犯錯是羞恥的事情,可是改正並且彌補就不是羞恥了。我們正視錯誤,彌補錯誤,但是不能把它看成自己一輩子洗刷不掉的恥辱。向前看好不好?”
她說:“裴川,不許瞧不起自己。”
他喉嚨幹澀到發痛,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麼個姑娘,軟軟的一團,卻讓人什麼辦法也沒有。
半晌,他說:“嗯。”
她笑了,輕輕撫上他臉頰,聲音很溫柔:“還要幾年,裴川?”
他低聲說:“八年。”
她眸中也並沒有失望,反而笑著說:“那我問問獄警伯伯,下次你們可以探監是什麼時候,到時候我再來看你好不好?”
“嗯。”
她跟著獄警離開的時候,漫天風雪小了許多。天色有些暗沉了,那輛自行車上已經落了厚厚的積雪。
她拍掉積雪坐上去,重新圍上圍巾,嬌小的背影消失在風雪裡。
這麼嬌弱的身體,卻又有著柔韌炙熱的力量。
平時哪裡見過這個冷冰冰的年輕男人如此動情,偏偏這個少女一來,裴川整個人都由她去了。
獄警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問裴川:“你騙人家做什麼?”
哪裡還有八年?“第七監獄”和所有監獄都不一樣,也算是人才改造搖籃了。裴川表現非常好,他當初本就屬於自首,並且當時沒有造成嚴重後果,不僅這樣,還有立功情節,把那個組織給一鍋端了。
裴川明面上被判了八年,可是被送來“第七監獄”以後,裴川拿到手的協議是四年。
為國家工作四年,思想品行要端正,平時也要好好接受教育、繼續學習。當然,也得定期看心理醫生。等到每個人的協議時間結束,一出來就是正職的國家工作人員。
裴川這樣的年輕人,是有未來的,原本就是高材生,因為年少成長環境不好誤入歧途而已,這樣的人國家會再給一次機會的。
裴川已經“服刑”了一年多,還有兩年多的時間,就可以出去了。
裴川沒有回答獄警的話。
他隻是在給她反悔的機會和留有餘地的未來。
裴川繼續回去和“獄友”們吃團圓飯。
他換了雙筷子,捧起碗,這群“獄友”可沒什麼良心,早把肉夾完了,剩下些湯湯水水。他和著湯水吃白米飯依然沒什麼表情。
“前生物學家”成錚海笑著道:“裴川啊,心情不錯?”
裴川繃著臉不吭聲。在這裡他年紀最小,這裡面都是一群人精,但是裴川腦子也好使。
“第七監獄”都是未來可期的人,因此一直還都挺和諧的,說不定未來什麼時候就成了同事了。
幾個人看裴川冷清的模樣,不知道是誰帶頭笑出了聲。
成錚海拍著大腿笑得不行:“裴川啊,開心你就笑嘛,非要繃著臉吃飯做什麼?”
裴川筷子頓了頓,看了下眼前這群人。
有人真忍不住了:“裴川,你脖子上,是你小情人兒蹭出來的口紅印子吧。哎喲心裡是不是美死了,難為你還這麼淡定坐在這裡吃飯啊!”
“難為了難為了。”
裴川放下碗,往小姑娘剛剛哼哼唧唧的地方一摸,一看指尖果然有一道很淺很淺的口紅色,不知道小姑娘什麼時候蹭上來的。
似乎還帶著冰雪般的少女香。
裴川終於笑了,對一眾開玩笑的人說:“滾。”
眾人哈哈大笑。
這個冬天真的不太冷。
一開始裴川進來的時候,比任何裡面的老人還要努力,後來久了,不知道誰在說,裴川以後想要當個科學家。
從這裡面出去還能當科學家的,少之又少,然而他夜以繼日,十分努力。
沒有人理解這份固執是為了什麼,知道今天,一年後有人來看他,大家才知道,有些人心中的信念和愛永生不滅,不管多久多苦,始終記得一切。
記得那時候他們第一次去做飛機,貝瑤說起科學家,像說起大英雄一樣,眼裡都是對這個世界的熱愛和期待。
~
貝瑤找到他,心裡也松了口氣。
人最怕的是沒有希望,下一次開放“探監”的日子會是明年四月份,那時候已經春天了。
新年貝瑤自然不可能再回到C市去。
她不用再在法學院來回跑,可以安安心心念自己的專業。
二月份假期結束,同學們陸陸續續都回來了。
第一個來寢室的是B市本地的秦冬妮,秦冬妮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來的,看見從圖書館回來的貝瑤納罕道:“瑤瑤,你來得這麼早呀?”
貝瑤笑著點點頭。
這一年是2010年了,貝瑤他們學醫是五年制。秦冬妮見她抱著很厚一摞書籍,湊過去看:“這都是什麼書啊?咦?護理按摩類的,瑤瑤,我們不學這個呀,你看這些做什麼?”
貝瑤把書擺好,笑著沒有說話。她雖然並不介意裴川的身體,可是她不喜歡把他介意的事情用來隨口聊天。
好在秦冬妮也就隨口問問,很快講起了新年趣事。
第二天是開學的最後期限,王乾坤和單小麥也來了。
單小麥還給室友們帶來了自己的家鄉特產,她膽子小,長得也像個未成年,背這麼大一袋子爬五樓把王乾坤都嚇壞了。
當時大一是有一次轉專業的機會的,單小麥特別想轉。
寢室四個人,隻有她會在解剖課上暈倒尖叫,也會在看見福爾馬林浸泡的屍體時哭出來。秦冬妮神色正常,貝瑤也能忍得住,王乾坤……這貨就不說了,她是因為熱愛這一行選的。
可是單小麥的媽媽不許她轉,她就沒有轉了。
王乾坤單手把她的東西拎起來放好:“麥子,你媽為什麼要叫你學醫啊?”
單小麥低下頭:“我弟弟身體不好。”
娘胎裡帶的病,先天不足。
單小麥一說,幾人對視了一眼,都不再問了。許多原生家庭都有難以啟齒的痛。單小麥家就是重男輕女。
王乾坤大大咧咧搭住單小麥肩膀:“來來麥子,給你看我們那邊的特產。”
家庭的痛會影響孩子,單小麥比起秦冬妮,就要自卑許多。她總覺得優秀的男孩子瞧不上她,平時也沉默寡言。
貝瑤看著右手邊的按摩護理書籍,他總說長大會眼界更廣,了解人性,然後就明白他不值得被愛。
可她多麼慶幸,她越長大,就越能明白和理解他。
愛他的溫柔,愛他清冷驕傲,也開始懂了他難以啟齒的敏感和自卑。
第65章 兄弟
貝瑤盼星星盼月亮都在盼著春天四月份到來。
她做了許多準備功課, “探監”可以帶哪些東西。貝瑤和方敏君都不知道“第七監獄”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她是真的做好了等裴川八年的準備。
即便他出來時一無所有, 她不是已經在工作了嗎?
她始終堅信, 日子是靠兩個人越過越好的。
春天到來時, 貝瑤被好幾個人告白過, 其中有個是法學院的大才子, 據說去年看到貝瑤時驚為天人。
王乾坤說起這件事時笑得前俯後仰,因為大才子有點呆, 說話一板一眼的,知道的明白在告白,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審犯人。
王乾坤學得惟妙惟肖,貝瑤也被逗樂了。
至於貝瑤說有男朋友, 男朋友在監獄的事,秦冬妮給室友們說了, 一個人都不信。
王乾坤說:“瑤瑤大美人,什麼時候你也談個戀愛唄,我看著你就覺得甜,哈哈哈以後你男朋友肯定要把你寵到天上去。”
貝瑤說:“我有男朋友的呀。”
秦冬妮調侃道:“監獄那個?”
貝瑤點頭,室友們一陣爆笑。王乾坤說:“瑤瑤你夠了啊,玩笑開了這麼久, 該消停一點了。都大二了, 下學期快大三了, 你再不談戀愛, 就隻有和學弟談了, 你喜歡你比小的幼齒小男人啊?我嘛,我就沒什麼希望了,我覺得自己特別爺們兒,但是那麼多人追你,你都不考慮,怎麼想的啊?”
說真話怎麼大家都不信?貝瑤肅起小臉:“我真有男朋友。”
她用強調的語氣再說了一遍,寢室另外三個人面面相覷。秦冬妮幹笑:“真在監獄啊?”
貝瑤點頭,她臉上並沒有什麼羞恥難堪之色,仿佛隻是在說一件正常的事。
王乾坤捂住臉,哀嚎了一聲。
秦冬妮問:“還有多久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