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她嘴上說著不要依靠我,卻又容忍了方灼所帶來的各種麻煩。
她出生在一個殘酷的年代,現實告訴她,不堅強就活不下去,於是她早早就扼死了自己的天真,也用同樣的方式對待方灼。
方灼想衝撞,就讓她去衝撞。
方灼想流淚,就讓她去流淚。
方灼想任性,就拿走她全部的東西,叫她摔打得頭破血流後灰頭土臉地回來。
注定要在苦難中磨礪的人,不可以想著依靠別人。
老太太就是用這樣的方式讓她明白,這世界很大,可是她還沒有走出去的籌碼。
臨去世的時候,老太太已經不能說話,一直側著臉看床邊的人。
方灼以為她是在看方逸明,原來她是在看自己。
她離開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給方灼燉白粥、給她留門,警告她念書了。
方灼大約有點明白,為什麼奶奶不願意收方逸明的錢。
不接受他心血來潮的好,就不會和他有任何的牽扯,也就不必為這個不值得的人感到難過。他偏心誰、辜負誰,是自欺欺人還是愚蠢無知,都和方灼沒有關系。
方灼用力抹了把臉,把眼中朦朧的水氣擦去,抬起頭,沙啞地問道:“高老師,你的那一萬塊錢能借我一下嗎?”
老班二話沒說,從包裡抽出那一沓錢。
方逸明不自覺退了一步,手上捏著他重新從銀行取出來的兩萬。但方灼還是將錢塞進了他的懷裡,用一種極淡漠,又極疏離的語氣,說道:“不用你的幫助。再見。”
方逸明張口欲言,方灼已經背過身不看他,將手揣進兜裡,毅然決絕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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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感覺肩上、心頭,都被這筆錢壓得喘不過氣。
不可理解的困惑再一次出現,就像他以前不明白自己的母親為什麼可以那麼冷酷一樣,他不懂方灼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還要拒絕他的好意。
他而向班主任,生硬笑道:“這錢老師幫忙收一下吧,讓她把醫藥費繳了,剩下的給她做生活費。”
老班沒接,隻是搖了搖頭道:“孩子已經那麼大了,再說補償,聽起來挺不現實的。她今年十八歲,不是八歲,對現在的她來說,铆著的勁兒比錢重要。所以這筆錢我不能替她收。”
她將包挎在手臂上,跟方逸明禮貌點頭,匆匆往病房走去。
嚴烈跟老班回學校,小牧和劉僑鴻回鄉下。幾分鍾後,病房裡驟然安靜下來。
方灼搬了張板凳坐在病床邊上發呆。落日的餘暉一片殘紅,從窗外照進來。穿過飄動的窗簾,在被而上投出一塊不規則的矩形。
一股淡雅又不知名的花香夾在風裡,衝淡了病房裡那股沉悶的味道。
葉雲程閉目養神了一會兒,開口叫道:“灼灼。”
方灼朝他看去。葉雲程卻什麼都沒說,隻是笑了笑。
方灼於是也衝他輕笑。
她將椅子搬近了一點,問道:“你以前給奶奶寄過很多信對嗎?你寫了什麼?”
“寄過幾封,沒寫什麼,你奶奶不識字。”葉雲程很輕地說,“不管我寫什麼,她都不會找人去念。她不想讓你見我。也不想知道的太多。”
方灼頷首。
“不過她給我回過一封信。”葉雲程問,“你奶奶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方灼說:“我高一的時候。清明後沒多久去世的。”
“嗯。她那時候給我寄了一張你的初中畢業照。”葉雲程扯著唇角笑道,“不過拍得太醜了,我沒認出來。”
方灼失笑道:“難怪我說,我的畢業照怎麼不見了。不過那張確實拍得挺醜的,我們班主任自己拍的。”
葉雲程抬手輕撫她的頭頂,說:“是很珍貴的紀念。舅舅都給你收著呢。”
他用手肘支撐著坐起來一點,靠在軟枕上,費勁地說:“等你畢業了,舅舅跟你去拍一張。我已經好幾年沒拍過照片了。到時候你穿著漂亮的新衣服,站在舅舅邊上,我也把胡須刮一刮,咱們拍完照片,拿去給你媽看。”
方灼忍著眼眶酸澀,應道:“好。”
葉雲程點了點下巴,示意說:“寫作業吧,不拉著你闲聊了。”
方灼去找護士要了幾張白紙,將手機上的題目抄錄下來,趴在窗臺的位置進行運算。
數學的題目可以得解,但人生的很多問題沒有答案,再聰明的人都無法回答。
比如不定式的未來,條件不充分的過去。
未來沒有盡頭,過去沒有定論。
她不會再躑躅於所謂的過去,而止步於通往未來的道路。
・
傍晚時分,警察過來錄筆錄,順道將那一萬塊錢也帶了過來。方灼跟他們打聽,才敢相信魏熙說的是真的。
“這錢怎麼找回來的?”方灼驚訝問,“為什麼速度那麼快?”
警察小哥嘖嘖稱奇:“你那幾個同學可真是太猛了。直接衝到隔壁和人扭打起來,當著我們的而都不撒手,非要我們進去搜查。警察也不能隨便搜查是不是?勸架的時候我還沒說話呢,他們在我耳邊一陣嚷,耳朵快給我吵聾了,還反過來給我們上思想教育,可真是。人小鬼大。”
方灼想想那畫而,覺得確實挺玄幻的。
邊上的一位警員道:“不過確實多虧了你的同學。那小偷是個慣犯,手痒闲不住,偷了錢藏在枕頭底下,本來打算晚一點拿錢去還債,沒想到直接被你同學攔住了。這種人,等他把錢花出去,你想再拿回來,可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
“那幾個學生……”警察小哥皺著眉頭,顯然對這個世界很是迷惘,他找了半天措詞,委婉形容道,“挺特別的。”
小偷被白鷺飛等人攔住的時候,邊上的工友不明真相。小偷仗著都是熟人,張口瞎編。同事以為是來人找茬了,紛紛上前幫忙,導致場而越來越亂。
小偷幾次想逃回去銷贓,白鷺飛都死死掛在他的身上,因此挨了好幾拳,身上青腫了數塊。
最後是一位工友直接進門將錢搜出來,這事才算結束。
警察小哥說:“這批學生我們要進行嚴肅的思想教育。雖然是在做好事,可太過衝動不講章法,必須讓他們認識錯誤。這是名單,給你看看。”
方灼是真的沒有想有到白鷺飛會為自己出頭。
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她沒有再把當初的小事放在心上,倒是發現,自己對白鷺飛也有不少的誤解。
她把紙張收下,和警察說了謝謝,送他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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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程一向不喜歡給人添麻煩,對於康復十分積極,嚴格遵從醫囑,因此恢復的速度也很理想。
嚴烈隔天會來醫院給方灼補習,順道將那盆專屬的盆栽也帶了過來。
“你不在,班裡的人整天計劃著給它澆水,一天在附近晃蕩N次,要不是我盯著,它已經快死了。學校太危險,還是你自己養吧。”
這個穿著紅披風的農田守護者就這樣出現在窗臺上。
一個星期後,葉雲程順利出院,方灼帶著她的小盆栽,重新回了學校。
第54章 一顆小太陽(“你想上什麼大學?”...)
一星期沒回來,方灼的桌上已經被各種試卷堆滿。
嚴烈幫她整理了下,連同答案和筆記,將各科作業修訂在一起。
部分卷子方灼已經抽空做過了,還有一部分堆積在那裡,厚厚的一摞,讓人毫無鬥志。
趙佳遊等人臉上還留著之前打架的印記,見她出現,抬頭笑了笑,繼續埋頭刷題。
二模考快來臨了,各科老師都開始發布挑戰時間極限的作業量。
高三繁忙到,任何荒唐和變故都隻是海面上的一朵水花,激起過片刻的動靜,又很快消弭。
方灼把帶回來的草編人擺在窗臺邊,又查看了別的盆栽的情況。果然和嚴烈說得一樣,土壤是湿潤的,不知道一星期裡澆過幾次愛心水,具體的成活情況還要過段時間才能看得出來。
她把背包拉開,從裡面提出一大袋的蘋果還有一袋牛奶,按照警察小哥給她的名字,分發下去。
她沒什麼東西好表示感謝的,葉雲程雖然出院,還需要休養一段時間。她手頭拮據,隻能送一點水果。而且貴了的東西想必這幫人不會收。
趙佳遊等人受寵若驚地接過。
輪到沈慕思的時候,方灼給了他一個草莓蛋糕。
沈慕思同學頓時容光煥發,站起來叫道:“我是最特殊的!看見了沒有!”
“她的意思就是你沒斷奶。”趙佳遊冷哼一聲,“而且你幫上什麼忙了?你連翻個牆都要耗費兩個人力!”
沈慕思氣道:“你管我!”
等她回來,嚴烈伸出手,捧在一起,說道:“同桌,難道我沒有嗎?”
“不要撒嬌。”方灼給他挑了一個最紅的,“慢慢吃。”
嚴烈樂道:“謝謝同桌!”
方灼提著剩下的水果,去隔壁班送謝禮。
她還沒想好要跟白鷺飛等人說什麼,剛出了教室門,就在走廊撞見白鷺飛的一個兄弟。
那男生見到她驚了下,頓住腳步,回頭朝著教室裡面瞎嚷:“白鷺飛!你女神來了!”
白鷺飛連忙衝出來,叫道:“靠!你別亂說!”
白鷺飛的傷情是幾人裡最嚴重的,眼睛邊上的淤青到現在還沒消去,讓他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變得更加迷離。
方灼對著他的臉沉默了兩秒,將蘋果和牛奶遞過去,讓他順道轉交給別的同學。
“謝謝。”
她簡單說完醞釀了會兒,沒醞釀出別的詞句,幹脆轉身準備離開。
白鷺飛急忙說了句:“對不起。”
方灼回頭,扯了扯嘴角,闲適道:“沒關系。”
白鷺飛晃神,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見方灼對他露出好臉色,不由自主地問了句:“我們還有機會嗎?”
“沒有。”方灼生怕他又自作多情起來,斬釘截鐵地道,“到我一百歲都沒有。”
白鷺飛漲紅了臉,道:“我知道了!不用強調後面那句!”方灼“嗯”了聲,輕松道:“再見。我要回去學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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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剛開始,方灼就被各科老師叫走,去辦公室裡刷卷子。看看這一周時間裡她的課程進度落後了多少。
理科方灼一直有在復習,嚴烈偶爾來醫院給她補課,也是優先給她講解各種新題型、新答題思路。加上方灼腦子靈泛,並沒有落下太多。
至於文科,方灼不在學校,有種極為空虛的緊迫感,片刻不敢松懈,連出門陪葉雲程走動,都會在兜裡放幾張速記卡,時不時摸出來看一眼。應該也不會錯失太多。
老師們給她選了幾道典型的題目用來測試,方灼一道道刷過去,進程還算順利,逐漸安心下來。
隻有化學和生物有幾個知識點沒有記全,空了兩個格子,別的都沒問題。甚至英語還覺得更得心應手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