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許星洲把雜志整理完,看了一眼表,還沒到下午四點半。
接著,許星洲以眼角餘光看見,姚阿姨白天坐的桌子上,靜靜躺著一塊表。
——那塊表,是姚阿姨用來看時間的,被她落在了桌上-
許星洲追出去的時候,姚阿姨都已經在門口撐起了傘,準備走人了。
“阿姨!”許星洲大聲喊道:“阿姨你的表——!”
雨聲太大,姚阿姨似乎連聽都沒聽見她的呼喊聲,許星洲拔腿追了上去,下雨天大理石湿滑,跑起來得注意別摔倒,因此特別耗費體力——圖書館門口鋪來吸水的硬紙板都快被來往的人踩爛了。
許星洲好不容易追上,在姚阿姨肩上拍了拍,氣喘籲籲地道:“阿、阿姨……你的表,落在桌子上了……”
“哎?”姚阿姨也是嚇了一跳:“謝謝你……”
許星洲把表遞過去,接著才注意到姚阿姨旁邊的那個伯伯。
叫他伯伯,是因為當許星洲看到他之後,叫不出叔叔兩個字來。
叔叔這個稱呼過於平輩,而這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身居高位者的支配感,因此許星洲隻能叫得出‘伯伯’二字。
那伯伯不說話時氣場極其特別,伸手有種歲月鑄就的銳利感,也沒有與年齡相稱的肚腩,是個會保養健身的中年男人——臉上仿佛就寫著‘人到中年有家有口,事業有成人生贏家’十六個大字。
許星洲突然又模模糊糊地覺得這個伯伯長得和秦渡有點像,至少他倆氣質極其相似……是都是硬骨頭的原因嗎?都一看就非常不好相處,好像開口就會懟人。
然而,這個一看就不好對付的伯伯,在他注意到許星洲後——
……居然肉眼可見地,變得及其熱情。
“你就是星洲吧?”那個伯伯慈祥地道:“我聽你阿姨經常提起你,她不好意思問,我就替她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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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咦?您說。”
“等過幾年——”那個伯伯微一思索:“過兩年好了,兩年。那時候我們請你吃個飯吧。”
許星洲一懵:“……诶?”
什麼叫過幾年——不對,什麼叫過兩年請我吃個飯?
這是什麼邀請啊!什麼邀請得提前兩年啊!許星洲還沒搞懂發生了什麼,姚阿姨就掐了一把那個伯伯的後腰讓他閉嘴,姚阿姨顯然是個熟練工,掐得那塊肉絕對非常要命,伯伯登時疼得龇牙咧嘴……
然而那個伯伯都被掐成那樣了,還是不畏姚阿姨強權,堅持道:“你——你一定要來。”
許星洲都懵了:“……哈?”
這伯伯明明看上去挺正常的啊……他沒毛病吧?
大雨傾盆,街上猶如河流,許星洲還沒來得及面對這個邀約做出屬於成年人的、恰如其分的回應,救世主姚阿姨就直接將傘掼在了伯伯的臉上。
“沒事,”姚阿姨溫柔地道:“星洲你繼續等男朋友吧。”
許星洲顫抖道:“好、好的!阿姨路上小、小心喲……?”
姚阿姨剛走進雨裡,又折回來,棘手地解釋:“洲洲,放心……我們不是人販子。”
……
許星洲就衝姚阿姨這一句話,勸住了自己,沒有報警-
秦渡下班的時間,顯然比那個伯伯晚多了。
他來的時候都下班高峰期了,那條街本來就窄,放眼望去全是車燈,路況極其糟糕,像被塞住的紫菜包飯。
第89章
申城之夏與春天不同, 夏天暴烈而炎熱, 臺風頻繁來襲,風幾乎將人的傘都能吹跑了,許星洲在門口拎著包等著秦渡,結果沒帶傘的秦渡在街角喊了她好幾聲,她一聲都沒聽見。
秦渡隻得冒著雨跑了過來。
圖書館門口人來人往,有女孩將傘一撐,將裙子攥在手裡衝進了雨裡。秦渡在許星洲後背一拍,許星洲一愣之下回過頭。
“今天師兄早退了, 都來得這麼晚。”她身後的秦渡不好意思地說:“走吧,要不然沒有飯吃了。”
許星洲笑了起來。
她的裙子已經被潲得透湿,
然後秦渡蹲下身, 把許星洲的裙擺系了起來。
那時候天都黑了。
路燈映著哗哗的大雨,青翠梧桐被風扯得稀碎, 毛茸茸的梧桐果卡在下水道外, 被流水泡得大了一圈, 路上被回家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許星洲感嘆道:“……這交通路況也太差了吧。”
秦渡道:“我爸走得比我還早,現在還沒到家……我們估計情況更糟糕。”
許星洲笑著點了點頭:“嗯, 我也不著急回去啦。”
許星洲穿著白天新買的人字拖,剛要衝進雨裡,就聽到了一個清脆的童聲,在哗哗的雨聲中響起。
……
“——媽媽!”那個小女孩笑道:“你看外面下雨下得這麼大, 我還沒見過下得這麼大的雨呢!”
——許星洲看了過去。
那個小姑娘她今天剛見過,四五歲的年紀, 穿著小背帶褲和條紋小襪子,去拽了拽她媽媽的T恤,仿佛見到了什麼神奇的事情似的,指向外頭的風雨,還被灌了一嘴的風。
她媽媽頭疼地道:“寶寶,我們的傘沒有了,不知道被誰拿走了哦。車也打不到,我們要淋雨才能回家的。”
那小姑娘登時特別激動,簡直像是中了大獎一般:“我喜歡淋雨!我帶你在路上踩水花好不好呀!”
“……寶寶,這個水花不是我們平時踩的水花,淋這種雨會著涼的……”
“可是,這麼大的雨呀!”小姑娘難過地說:“我還沒淋過呢——媽媽,我們走吧,走吧,好不好?”
四五歲的孩子,正處在一個對世界的所有都感到神奇的時候。
許星洲小時候曾經眼巴巴地等待過夏天的來臨。因為夏天會下很大的雨,也會有適合觀察滿天繁星的好天氣。那大雨匯成的水流會淌過奶奶家前的水溝,清澈地攜帶著泥沙,穿著小拖鞋踩進去,就像是一腳踩進了大江流,成為了鎮河的泥牛。
那是個對一切都滿懷幻想的年紀。
喜歡做如今的大人們失去興趣的事情,一張紙一根木棍就能玩一下午,一張糖紙都能當成交易的貨幣。孩子們在衣櫃裡搭建小臥室,在肩上系上床單和絲巾去當拯救世界的大俠。
這個孩子喜歡淋雨,如同這個新鮮而溫柔的世界,熱愛孩子稚嫩有趣的靈魂。
可是大人不喜歡。
許星洲笑了笑,把自己的傘遞了過去。
那個媽媽先是一愣,接著許星洲拽著秦渡,對那個小姑娘笑道:“淋雨也不可以感冒呀。”
秦渡:“許星洲,你別忘了,我們他媽隻有這一把傘——”
許星洲直接跺在了秦渡腳上……
秦渡疼得呲牙咧嘴,許星洲對小女孩溫柔地說:“踩水多開心!但是淋雨可沒有踩水那麼舒服,還是要打傘的。”
小女孩甜甜地道:“謝謝姐姐——!”
那個媽媽不好意思地道:“小妹妹,我們不用的,你隻有這一把……”
秦渡:“謝謝你這麼善解人意,許星洲我們快……啊我操!你他媽跟誰學的!”
“阿姨,你們用就好了,”許星洲掐完秦渡的後腰,中二病地說:
“畢竟保護孩子的愛與夢是我們成年人的義務嘛!”-
……
…………
一個半小時後。
某收費停車場。
秦渡那輛奧迪裡亮著溫暖的燈,外頭大雨簡直是兜頭往下澆,秦渡將車停了,皮笑肉不笑地對許星洲說了倆字兒:
“呵呵。””……“
許星洲憋憋屈屈縮在副駕駛,嗫嚅道:“師兄,淋雨也……不是什麼……”
秦渡:“淋雨沒什麼,傘全都給擁有愛與夢的小孩子就好了,至於你的男朋友,則可以淋成落湯雞。”
許星洲心虛地回答:“我……我當時以為我們會開車回家……開車又不用淋雨,怎麼能讓四五歲的小姑娘淋雨呢。”
秦渡坐在車裡,頭發梢還湿著,惡狠狠地一捏許星洲的臉——她的臉軟軟嫩嫩的,還帶著點雨水的湿潤。
許星洲做了虧心事,連喊疼都不敢了。
“他媽的還學會掐後腰了,”秦渡惡劣地在許星洲額頭上叭地一彈:“師兄後腰是你隨便掐得的嗎?”
許星洲連想都不想:“是。”
秦渡:“……”
秦渡惡狠狠地道:“行,就算是這樣吧,許星洲你知不知道地鐵站在我們一公裡之外?”
許星洲立刻大喊:“我不知道——!你這個缺乏同情心的人——!”
……-
這個地鐵站所處的地方相當偏僻,可是人也不少,連廣告牌都像是過期了沒撤的模樣,冷氣充足,硬紙殼被踩得黑糊糊的。
許星洲踩進來的時候,連腿上都往下淌水。
她揉了揉被彈紅的額頭,身上披著秦渡留在車上的外套,秦渡整個人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進來之後煩躁地捋了捋自己的頭發。
“明天去剪頭發……”秦渡被自己的一頭卷毛煩的要命,煩躁道:“我還是推個寸頭吧。”
許星洲想了一會兒,開心地說:“好呀,師兄的板寸肯定也可帥了。”
秦渡看著許星洲,片刻後,十分受用地嗤了一聲。
然後,他就去買票了。
……
許星洲一開始還比較驚訝,因為按許星洲的理解,秦渡這種人這輩子都沒坐過公交——他出行最次的選擇也是出租車,結果他很嫻熟地帶著許星洲跑到了自動售票機前。結果三秒鍾後,許星洲就意識到……
……秦渡能走到這裡,隻是因為識字而已。
畢竟自動售票機前的紅字兒,不是文盲的話,是個人都認識。
秦渡戳了一下屏幕,求證地問許星洲:“就是這麼點……點一下?”
許星洲:“……”
許星洲看不下去,替他戳了一下功能鍵……
“臥槽怎麼這麼多顏色?”接著秦渡震驚地道:“上海居然有這麼多條地鐵線?我們在哪一條?我們現在在哪裡?這是……”
許星洲:“……”
許小師妹的心中,一種帶弱智兒童出門的悲涼感,油然而生……
秦師兄:“我想一下,我們靜安……”
“F大那邊是十號線。”秦渡篤定地判斷道:“我們離十號線那麼近,開車也就五公裡多一點,那我們應該是九號或者十一號,最多不超過十三。”
許星洲開口:“師兄,你知道地圖可以查嗎?”
秦渡:“啊?”
許星洲說:“而且我們在二號線。”
秦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