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月下旬，天氣變化迅速，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下午放學到晚修上課的這段時間，教室裡雖然人少，但卻吵的很。離得遠遠的他就能聽到教室裡的吵鬧聲，以及廣播傳出的那清脆溫婉的女聲。

　　張陸讓走進教室裡。

　　還未走到自己的位置時，他便看到了桌子上有一把暗紅色的折疊傘，大大咧咧的放在正中央，似乎就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拿起來一看，發現傘柄上貼著一張紙，為了防水還在上面多粘了幾層透明膠。

　　上面寫了一句話，不知被什麼蹭到，有些模糊了。

　　但是還是能看清楚上面的字。

　　——高一九班蘇在在借給高一一班張陸讓的。

　　“借”字的字號比別的字大了一倍。

　　他垂眼，表情很淡，將傘放回桌子上。收拾了幾本書放在書包裡，背上，出教室，走之前還不忘把傘帶上。

　　上兩層樓，右轉直走繞到另外一棟樓，走到離高一辦公室最近的教室。

　　可能是離辦公室太近，又或許是因為人少，這個教室很安靜。

　　特別安靜。

　　張陸讓隻看到了一個女生在裡頭，坐在靠窗那組的內側，鼻子上架著一副大框的眼鏡，帶著耳機翻閱著手中的書。

　　窗外，夕陽無限好，灑在密層的樹葉中，碎光穿透一切，隨著清風晃動，在書本上圈出幾點光暈，也在那個女生的手上折射出瑩白的光。

　　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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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陸讓的雙眸微眯，啟唇道：“蘇在在。”

　　她沒聽見，手上的動作連一絲停頓都沒有。

　　張陸讓沒再喊她，直接走了進去。

　　餘光看到一人站在同桌桌子的旁邊，蘇在在翻書的動作一頓，下意識的把其中一隻耳機扯了下來。

　　廣播的聲音傳入耳中，少女的聲音婉轉動人。

　　“韓寒的《一座城池》裡有這樣一句話。”

　　“人世間的事情莫過於此，用一個瞬間來喜歡一樣東西，然後用多年的時間來慢慢拷問自己為什麼會喜歡這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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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在在抬起了頭，看向他。

　　少年的嘴唇輕抿著，弧度平直，眼睛潤澤明亮，無半點情緒，黑發半湿，整個人顯得慵懶又澄澈。

　　他抬手，將雨傘遞給她，不發一言。

　　蘇在在沒接，隻是定定的看著他。

　　見狀，張陸讓傾身，將傘放在了她的桌子上，而後轉身就走。

　　蘇在在連忙喊住他：“張陸讓。”

　　少年腳步一頓，轉頭看她。

　　“你認得我？”蘇在在放下手中的書，拿起桌上的雨傘晃了晃。

　　張陸讓點點頭，沒答話。

　　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內心深處膨脹了起來，讓蘇在在感覺心情又雀躍又難控，她克制住自己的緊張，站了起來，厚顏無恥道：“你在默默的關注我嗎？”

　　似乎完全意想不到這樣的問題，張陸讓的眉頭皺了下，沒有再繼續跟她交談的欲望，抬腳往門外走。

　　她跟了上去，自顧自的說：“我不應該拆穿你的，你別生氣，當我沒說剛剛的話。”

　　張陸讓的嘴角扯了扯，實在忍不了，低嘲：“加速度兩米每秒。”

　　“……”

　　看來那天確實太浮誇了，又大喊名字又大聲背題……

　　突然覺得好丟人。

　　不過她還是能承受住。

　　而且，之前做的事情看來沒有白費，他還是對她有點印象了。

　　蘇在在眨了眨眼，飛快的轉了個話題：“那什麼，就是我那天確實罵的是你，所以借你傘算是給你賠罪了……”

　　“不用。”

　　蘇在在擺了擺手：“這可不行，我不是那種人。”

　　“我也罵回去了。”語氣漫不經心。

　　蘇在在懵逼了。

　　他什麼時候罵她了……

　　那天說的“蠢貨”？

　　沒想到居然真的是在罵她……

　　高嶺之花對任何事情都斤斤計較，莫名的反差萌啊啊啊！

　　不過她要怎麼回復好……

　　如果她氣急敗壞的回復類似“你居然敢罵我”這種兇狠潑辣的話，張陸讓以後不敢罵她了怎麼辦。

　　雖然被罵了，但是她還是很享受這種滋味的。

　　感覺受到了大美人的特殊待遇。

　　不然就直接拍拍他的手臂說：“哈哈哈幹的漂亮！我就是喜歡你罵人！”

　　他會把她當作神經病的吧……

　　算了，她再換個話題吧。

　　“對了，那天我不是去找周徐引，我是以為你叫做周徐引……我是去找你的。”

　　她真的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她很專一的！

　　“嗯。”

　　好冷漠嚶嚶嚶。

　　蘇在在再接再厲：“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去找你？”

　　“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

　　好，不想知道那她就不說。蘇在在決定屈服。

　　再換個話題好了。

　　“還有那個，加速度那個，我不是不知道加速度的單位是什麼！我就是當時腦子一抽把單位想錯了。”蘇在在恬不知恥的解釋。

　　“哦。”

　　“你知道說‘哦’是冷暴力嗎？”

　　“……”

　　“你對我使用了暴力。”

　　“……”

　　“家暴。”

　　張陸讓的腳步一頓，轉頭看她，眼神微妙。

　　蘇在在淡定的改口：“校園暴力，一時口誤。”

　　張陸讓：“……”

　　之後便是一人不斷地說話，一人堅定的保持沉默。

　　但下了兩層樓梯之後，張陸讓還是忍不住開口，語氣有些沉：“你跟著我幹什麼？”

　　正好到重點班那層，再走幾步就到教室的後門，從這就能聽到教室的喧囂聲，他背著書包來還傘……

　　隨便猜一個好像也不吃虧。

　　蘇在在無辜的眨了眨眼：“我沒跟著你啊，我要去閱覽室。”

　　他沒再說什麼，也沒走進教室，轉了個彎，繼續往下走。

　　看來沒猜錯！

　　蘇在在喜滋滋的跟上。

　　雖然得不到他的回應，但蘇在在勝在天生話多臉皮厚，嘴巴一直講個不停，場面也不算尷尬。

　　就快要進閱覽室的時候，蘇在在突然扯住他的衣角，很快就松開。

　　張陸讓側頭。

　　她舔了舔唇，小心翼翼的解釋：“我剛剛說冷暴力那個是開玩笑的……你應該聽得出來吧？”

　　瞟了她一眼，收回視線，他說：“嗯。”

　　還是好冷漠。

　　字數少的像是夾雜著冰，但就這麼一個字，卻在蘇在在的心底，快速的將那些冰塊化成水。

　　溫柔的水，在空氣中揮發，擴散開來。

　　******

　　兩人走進閱覽室。

　　張陸讓不緊不慢的繞過幾個書架，往角落的一張桌子走去。

　　蘇在在跟在他的後頭。

　　那張桌子旁放著四張椅子，此時都空著，沒有人坐。

　　張陸讓輕手輕腳的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他將書包裡的課本和練習冊拿了出來，拿起筆便開始做題。

　　蘇在在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頭往門口的方向走。

　　餘光注意到她離開的背影，張陸讓拿筆的手一頓，淺淺的抬了抬眼，很快就重新將視線放在課本上。

　　在心中松了口氣。

　　……終於走了。

　　性子太鬧騰，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但蘇在在倒不是走，主要是她什麼都沒有帶，總不能坐在他旁邊一直盯著他看吧……

　　雖然她挺想的。

　　不過她還是不敢嘗試。

　　蘇在在轉了個彎，在外國文學那個分類繞了一圈。

　　手指在圖書的書脊上虛劃過，她心思散漫，確實沒有想看的書，糾結了半天，將中間那本《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抽了出來。

　　就這本吧，語文老師的推薦讀物裡好像有這本。

　　拿著書走回那個角落。

　　張陸讓對面的兩個位置已經坐了人，蘇在在有些失望，本來想坐他對面的，這樣的話，一抬頭就能看到他的臉。

　　也罷，那就坐他旁邊吧。

　　距離還更近呢。

　　蘇在在輕輕的把椅子拉開，坐了上去。

　　旁邊的張陸讓恍若未聞，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蘇在在看了他一眼，很快將視線從他身上挪開，翻開書，將注意力全數放在這個故事當中。

　　外頭的天空是暗紅色，將雲朵染成淡淡的粉色，隱隱透出背後那碧藍的底，看起來誇姣又陰沉。

　　張陸讓低頭看了眼手表，差不多到晚修時間了。

　　周圍的人大多也走光了。

　　他將練習冊和書本一一合上，疊在一起，放入書包中，而後站了起來。

　　一旁的蘇在在毫無動靜，繼續安靜的看書。

　　她的側臉白淨，五官小巧，頭微微垂著，棕慄色的發遮住了小部分臉，紅潤的唇抿著，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纖細嫩白的手指翻閱著書。

　　張揚開朗的氣質一下子就變得恬靜了不少。

　　張陸讓在原地站了一下，最後還是微微彎了背脊，用食指的骨節在桌子上輕敲了下，小聲的提醒：“晚修。”

　　看向他的時候，蘇在在的眼神還有些迷茫，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對他點了點頭。

　　說完後，他便抬腳往外走。

　　蘇在在也沒指望他能等她，慢騰騰的將書放了回去之後，思緒混亂的往教室的方向走。

　　有時候，喜歡上一個人，好像就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蘇在在清楚的記得那個瞬間。

　　是那個雨天，他望過來的那一刻。

　　兩人視線對上的那一刻。

　　可她，卻實在搞不懂喜歡的緣由。

　　後來，就算是過了很多年，蘇在在絞盡腦汁，拷問了自己多次，也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麼會喜歡上張陸讓。

　　不過，很幸運的是，她從未後悔過。

　　從未後悔過那天去了小賣部，從未後悔過逛到一半就走了出來，從未後悔過選擇撐傘站在外面，從未後悔過莫名其妙的罵了他。

　　從未後悔遇見他。

　　然後，對他一見鍾情。

第七章

　　不管何時何地，不論心情如何。

　　都覺得他長得太好看了。

　　——《蘇在在小仙女的日記本》

　　隔天便是周五。

　　放學後，蘇在在磨磨蹭蹭的收拾好東西，跟姜佳一起走出校門。

　　Z中雖然是Z市最好的高中，但地理位置卻偏僻的很。它坐落在一片綠源之中，空氣清新，景色宜人，寧靜又舒適。

　　缺點就是，從校門口走到車站都要走半個小時。

　　所以一般周五放學的時候，會有不少學生家長來接人。

　　蘇在在走下校門前的臺階，抬頭的時候，剛好看到張陸讓上了一輛黑色的私家車，伴隨著關門的悶響。

　　車子沒有立刻發動。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將書包扒拉下來，扔在一旁。

　　整個人陷入椅背當中，闔上眼。

　　蘇在在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姜佳在前面走了幾步之後，突然覺得不對勁，往後看，恰好看到她站在人群中央，定定的望一個方向看。

　　她疑惑的喊了聲：“在在！”

　　與此同時，車子開始往前開。

　　隨著移動，光和影從他的臉上掠過，忽明忽暗。

　　最後消失在視野當中。

　　蘇在在愣了一下，很快就回過神，跑到姜佳跟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表情樂呵呵的，像個傻子。

　　姜佳有些無語：“你幹什麼？”

　　她笑的肆意，毫不掩飾自己的愉悅，可也隻是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她這副模樣讓姜佳更好奇了：“你到底幹啥了？你這樣無故的笑讓我覺得毛骨悚然啊小姐姐！”

　　“讓讓。”蘇在在突然開口。

　　“……這路就這麼寬，你讓我讓哪去？”

　　“讓讓。”

　　“滾。”

　　陽光毒辣，隔著太陽傘的那層黑膠依然能感受到它的滾燙。周圍是來來往往的人，地面上是來回穿梭的光影。

　　那一刻。

　　蘇在在看到了，他的睫毛顫了顫，而後睜開了眼。

　　在車子發動的那一刻。

　　在姜佳喊出“在在”兩個字的那一刻。

　　暗戀的時候，巧合也能令人心生極大的愉悅，那種滿足感是瞬間冒起來的，瞬間就能充盈你的整個心髒。

　　甜絲如蜜，滲入心間。

　　******

　　周六中午。

　　蘇在在一個人呆在家裡，嘴裡叼著袋牛奶，小口的喝著，手裡拿著遙控器，百無聊賴的換臺。

　　沙發上的手機震動了下。

　　蘇在在掃了一眼，拿了起來。

　　姜佳發來兩條消息。

　　——我問我同學要到了張陸讓的微信。

　　——134****4329

　　蘇在在嘴裡的那袋牛奶從口中脫落，撒了她一身，她哀嚎了一聲，連忙扯了幾張紙巾擦了起來，回房間換了套衣服。

　　幾分鍾後，她走回客廳拿起手機，盤腿坐在沙發上。

　　糾結了一會兒，她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的敲打了起來。

　　蘇在在：你覺得我要加嗎？

　　姜佳：加啊，為什麼不加？

　　蘇在在：感覺他不會同意……

　　蘇在在：而且我挺想自己跟他要的。

　　姜佳：試一下啊，萬一他同意了呢？你們就有機會可以聊天促進感情了啊！不然就你那樣要追到何年何月。

　　好像說的沒錯……

　　蘇在在又糾結了一會兒，焦灼的咬著食指的指節。

　　很快就下定決心，將那串號碼復制了下來，點擊添加好友，粘貼，屏幕裡出現了他的詳細信息。

　　頭像是一條薩摩，吐著舌頭對著鏡頭歡快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