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謝音樓瞅著他,手指彎曲攥緊手帕,眼下忽而砸落一滴淚珠,浸透了擱放在膝蓋的梵文古籍一角,她動作略僵去擦幹,卻不小心碰倒旁邊的紅石榴。
謝忱岸俯身撿起,薄而幹淨的長指順勢她的古籍放在桌旁,連那部手機也收走,以免她躲在這裡恍惚又亂了陣腳。
謝音樓微低著臉,晶瑩的淚水滑落就立刻擦掉,哭的是無聲的。
自幼養成的哭功,但凡一哭,沒個把小時是停不下來。
謝忱岸修長身形坐在旁邊,戴著腕表的左手擱在西裝褲上,拿著那個熟透了的紅石榴,靜靜地等她哭完,窗外的晚霞也徹底沉了,昏暗的光籠罩住四周環境。
謝音樓哭到體力不支,就依偎在弟弟身上,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是透明的:“當年他退婚,親手解開了跟我的所有牽絆……我以為,跟他再也沒有未來了。”
“那時大家都這麼以為。”
謝忱岸已經沒手帕給她擦眼淚,隻能用西裝袖子,極為輕柔的擦過她臉蛋滑嫩無暇的皮膚,溫聲開解她心結道:“所以你在最好的年紀裡大病了一場,母親抱著你整日整夜的哭,父親請了很多老中醫都沒辦法讓你退燒,外人甚至覺得我們謝家喜事辦不成,要辦喪事了……”
後來謝音樓的命,是那一碗碗湯藥灌下去救活的。
隻是誰也沒想到她醒來後,會忘了傅容與,是將他整個人的痕跡,徹徹底底從自己的世界裡抹去了。
話頓片刻,謝忱岸對她說:“父親也悔過,不該沒問過你的想法,就將婚事取消了。”
“我不怪爸爸。”謝音樓紅著眼,一點點地回憶當初的事:“從小我在老師家中學藝,是傅容與陪我度過枯燥無味的日子,我挨罰,被贊賞,人生中經歷的故事都有他的影子,爸爸也沒料到我與他……會牽絆這麼深。”
牽絆的深了,隨著傅家破產倒臺,一夜之間就將兩人的地位懸殊到天差地別。
傅容與被傅砚清這個名聲盡毀的親生父親拖累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已經失去做謝家女婿的資格。
謝音樓慢慢想著,顫抖著聲音往下說:“傅砚清還在世,就永遠阻礙到他……那時我真的很怕,這輩子就因為一個傅砚清,我和他真的沒有未來了。”
誰知怕什麼就真來什麼,傅容與在退出豪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她撇清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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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謝音樓那時稚幼的年紀裡,無法平靜接受的,她隻知道婚約解除了,傅容與一家退出豪門,以後爸爸把她嫁給誰,都不會嫁給他了。
“他騙我,騙我說守不住傅家,也會守住我們的婚約。”
到最後,傅容與什麼都沒守住,被老天爺無情地奪走的幹幹淨淨,留給他的,是血脈相連的三個老弱病殘男人。
“他還是回來找你了。”謝忱岸薄唇略嘆息,早在發現傅容與出現在謝音樓身邊的蛛絲馬跡時,便派秘書私下秘密調查過,傅砚清是兩年前病逝,他一死,傅容與就換地圖經商,強勢地擠進泗城這邊的商圈,像是早有預謀的下了一盤棋,就為了將傅這個姓重新回歸頂級豪門裡。
然而,謝家不缺會經商的女婿,謝忱岸手掌抬起揉了揉謝音樓的頭發,語速很慢:“姐,你若是不願意回頭,謝家給你撐腰……你若是想清楚,還是愛著傅容與,父親那關,有我在。”
天徹底暗下來了,看不見彼此的臉。
謝音樓沒說話,將額頭埋進弟弟的西裝,眼尾的一點胭脂紅也逐漸淡去了。
~
接下來這段時間,她抽空去錄制了一期節目,恰好那期孟詩蕊為了爭取國際電影角色請假,嘉賓們的相處間都無事發生,等錄制完,又被司機接回到了謝家。
傅容與那邊,見她不回消息,就天天派陳願過來送各種補品人參。
陳願見到謝音樓一面就走,沒有守在謝家門口惹人嫌。
半個月一眨眼就過去了,謝音樓這場高燒也算徹底痊愈,喝完最後一包中藥,就不再喝。睡到中午起床時分,她隨便裹著件絲綢睡袍,便往樓下走。
今天罕見看到這個點了,謝忱岸還在家裡待著,旁邊茶幾擺放著一盞散發著熱氣的茶,看樣子像是有客剛走不久。
謝音樓足音極輕走過去,眼眸下的視線望了幾許,問:“誰來了?”
“瀝城傅家新上位的掌權人——傅青淮。”
“他?”
謝音樓眼中露出困惑,先前想約上一面約不到,怎麼千裡迢迢跑謝家來做客了?
似看透她心裡想法,謝忱岸長指端起茶杯抿了口,潤完嗓子道:“傅青淮說他那遠房侄兒,原本是泗城裡最意氣風發的公子哥,有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妻,一段令人羨豔的好姻緣,可惜都被侄兒那敗家父親摧毀了……”
謝音樓走到旁邊落座,淡淡說:“傅青淮年紀比傅容與還小兩個月呢,長輩架子倒是擺的高。”
謝忱岸也笑,指了指旁邊的精致木盒:“怪了,傅家和之前顧家怎麼都喜歡給你送玉觀音,這是傅青淮送上門的,說你去拜訪過傅家祖宅,自稱是傅容與的未婚妻……身為他名義上唯一的長輩,所以傅青淮重規矩,來給未來侄媳婦送聘禮了。”
作者有話要說:
傅青淮:“@侄兒,不謝( ̄_, ̄)”
第57章
如果不是傅青淮親自登門送來玉觀音,謝音樓都快忘記在瀝城去傅家拜訪老祖宗時,為了套話曾說過和傅容與婚事將近,自己先認領了未婚妻這個身份。
庭院外的光照著她這張極美的臉蛋,表情微妙,愣愣對謝忱岸說:“我不知……傅家老宅的人會把這事傳到傅青淮耳朵裡。”
直接叫傅家那邊的人給誤會深了,還送來一份聘禮賀喜。
謝忱岸正看著她,精致面容未有太多變化,將拿青花瓷杯不輕不重地隔回了茶桌:“這玉觀音早在三年前就被神秘人士以6.22億高價拍下,當時還引起不少媒體和收藏界一時轟動,卻無人知曉是誰。如今傅容與將玉觀音放在瀝城傅家珍藏,而傅青淮又親自送你手上……”
玉觀音作為聘禮。
就裝在雕刻精美的木盒裡,謝忱岸的語調卻沒有波瀾起伏,對謝音樓緩慢說完下半句:“你不想收下,便尋個機會去瀝城拜訪一下傅青淮,如今傅家是他當家作主,就像去推了顧家的那門婚事一樣,也跟傅家說清楚。”
語罷,秘書還在外面等待,謝忱岸稍整理下袖口,便信步離開。
謝音樓還留在寬敞豪華的客廳靜止不動,一身絲綢睡袍勾勒著她纖瘦的身形,眼睫微微垂下,落在那茶桌的木盒半響,才伸手抱了過來,指尖削蔥根一樣透著白潤,慢慢搭在邊緣收緊。
她回到樓上的藏寶閣樓裡,窗是緊閉的,無聲地將這個價值連城的玉觀音,跟那隻芙蓉玉镯放在了一處,古董架鑲在牆壁裡,亮著暖黃色柔光燈,下方還藏著十本古董書籍。
這些都是傅容與明裡暗裡,想方設法送到她手上的。
謝音樓靜靜凝望著許久,腦海中恍惚間想起,自己從小就有收藏老物件的愛好,以前老師還調侃過,日後誰想娶謝家的小觀音,怕是要耗費半個家產聘娶……
這輩子得賺最貴的錢,來博觀音笑。
那時她美名遠播,不少趁著暑假來顏家旁聽老師講課的少年們都爭先恐後跑來一睹她容顏,謝音樓是不怕被人看的,坐在梨花木椅裡,單手託著白皙微尖的下巴,彎著眼睛瞧向隔壁桌的傅容與。
趁著老師起身出去的空隙裡,她一搭沒一搭地去扯傅容與的袖子,輕歪著頭說:
“聽見沒。”
傅容與側首望她,午後的陽光透過雕木窗戶,勾描著謝音樓本就不俗的臉蛋,輪廓極美到像被精雕細琢過的,微微翹起的眼尾懸著一顆胭脂色小痣,即便年紀稚嫩了些,也能看出她日後定能長成古畫裡那種傳說國色天香的模樣。
謝音樓腕間玉镯墜著一對鈴鐺,扯他衣角時,會發出悅耳的細碎清音,伴隨著她含嬌帶糯的笑:“容與哥哥,以後你不僅要給我買很多絕版古籍,還要有玉镯……等長大了,我的玉镯就獨家提供商就該換人了,唔,你要努力賺最貴的錢去爸爸那邊拿到授權啊。”
傅容與將紫毫筆扔進陶罐裡,濃墨轉瞬在水中暈染開來,慵懶地伸了腰,這個年紀的少年,側臉輪廓是清瘦的,沾了點兒倦怠:
“行啊,你想要什麼玉镯?”
周圍有老師的旁聽生在私下隱晦地打量過來,謝音樓一點兒都不避諱被人偷聽去。
窗外蟬鳴聲聲,風的氣息是薔薇花香。
她窩在梨花木椅望著身旁清雋的少年,聲音輕了下來:“芙蓉玉,我要你這輩子都跟我羈絆在一起,生生世世,都陪我。”
……
醫院的重症病房內,陽光透過白紗灑落在了床頭櫃上的一盆白色風鈴草。
邢荔是每日都要精心呵護去澆水的,風鈴草散發著淺淺的幽香,讓傅容徊在昏睡中醒來時,都能嗅的到。
他琥珀珠子似的眼睛睜開,沒有光,卻循著病房門外方向。
那兒,傳來的是陳願和哥的說話聲。
與病房內形成了兩個世界般,有種寂靜的隔膜感。
傅容徊隻能依稀聽見謝音樓這三個字,他削薄的手指懶懶搭在床邊垂下,遊神般想著事,在他腦海一片暗淡記憶裡,謝音樓的形象是很遙遠模糊的。
當年傅家出事時,他自幼從娘胎帶病出生,模樣瞧著瘦弱幼小,還什麼都不懂。
隻知道那幾天陰雨連連,宅院裡來了不少陌生的人,年事已高的祖父拖著病體見了一個又一個,他像挨了打的小狗躲在陰潮角落裡,呼吸進的都是悶腥氣息,抬頭就能看見隔著偏廳的那扇屏風。
透過縫隙,光很暗,襯得人影模糊,祖父最愛的這扇陳舊屏風繡著隻仙鶴在累月深年下,雪白透亮的羽毛返潮生了霉斑,爛了,像是病死在屏風上。
客人來了又走,外面的暴雨卻來勢洶洶。
到了夜裡,哥忽然出現,牽著他離開傅家,被停駛在外面的車接到了一處環境幽靜的中式豪宅前,門口有穿西裝的秘書候著,進去時,哥幫他把松垮的衣領整理好,又從褲子口袋掏出水果糖,拆了玻璃紙塞到他嘴巴裡:“進去別鬧,跟著哥。”
傅容徊琥珀色眸子的懵懵懂懂,見哥清雋的面容表情嚴肅,有點緊張點著腦袋。
秘書把他們帶到裡面,磚石砌築的豪宅牆內裝修是古典中式,不顯山不露水,細長的雨滴刷刷落下屋檐。
他跟哥就站在這候著,聽秘書用秉公辦理的語氣說,這宅院的主人還在待客。
傅容徊想問,這主人姓甚名誰。
轉念想起哥的叮囑,又默默地把腦袋縮了回去,睜圓眼睛看外面的雨滴。
就這樣過了半個小時,秘書又出現說,夫人睡醒看到院子站著兩個孩子,夜深雨重,叫他把人帶去茶室避風,又煮了兩碗姜茶和面食。
簡單的家常雞蛋掛面,卻是傅容徊吃過最香的一次,他連湯都喝光,抬頭見哥卻異常沉默坐在沙發上,低著頭,頂上的光清清冷冷映著臉孔輪廓,是發涼的。
傅容徊走到沙發後方,伸長脖子好奇張望,偷看到哥薄而削瘦的手指握緊手機,屏幕上有兩條已讀的短信。
他已經到了上學年紀,認得字,先是看到五年前的那條。
是媽媽病逝時發的,時間永遠停留在20**十二月寒冬2359點45分04秒:
「兒子,媽媽走了,好好照顧你弟弟。」
另一條是三天前,時間在20**六月盛夏1834點52分09秒,來自謝音樓的告白:
「容與哥哥,我喜歡你,會喜歡很久,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