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無端地,記起高三那年,江蒙給他寄來張門票,說簡桃在禮堂有表演,要不要來看。
一千多公裡,幾小時的車程,他用了最快的速度還是沒有趕上,抵達時她早已演完,站在場外吃鍾怡遞來的烤紅薯,咬了滿滿一口,被燙到前仰後合,最後眼尾都是淚痕,在雪地裡追著鍾怡打。
被她在腳底踩碎的雪聲,他此刻仿佛仍能聽得清晰。
她那天穿著厚重的面包服,裡面就是表演時的芭蕾裙,可惜即使他以餘光掃過千千萬萬遍,那個隆冬,她也沒有拉下過一次拉鏈。
他也沒有見過哪怕一秒鍾,穿著舞裙的,十七歲的少女。
總有遺憾如影隨形,結束後的燒烤店裡,江蒙和鍾怡問起他的近況,學校如何,感覺怎麼樣,隻有她裹得像個棕熊,就坐在他對面,手裡拿了串烤肉,聲色鎮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怎麼瘦了這麼多。”
後來不知又聊了什麼,她和鍾怡又笑起來,重復至熟練的餘光裡,燈火模糊成光暈。
他隻是那一瞬突然在想。
如果不能上同一所大學,以他們微弱的緣分,這輩子,應該不會再見了。
他想見,所以去見了。
如同這些年他所有貪念都是有關於她,他也去要了。
唯獨此刻。
終於此刻。
她說著他如此熟悉的開場白,最後一絲妄圖維穩的決心轟然碎裂,搖搖晃晃的所有欲念如同瓶中水,於這一刻傾瀉而出。
既然怎樣都是結局——
他終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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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什麼都行。”
簡桃怔住。
雨勢狂驟如同末日已至,蓄積的水潭中世界顛倒,高傲筆直的棕榈低下自己的頭顱,垂落下樹冠上的枝葉,仿佛獻祭最脆弱的心髒。
她聽見他說。
“簡桃,我沒你不行。”
第41章 揭霧
雨水隔著耳膜仿佛敲擊心髒, 頭重腳輕,簡桃有一瞬間的眩暈。
她側眼看向謝行川,二人視線相對,窗外大雨傾盆, 雨幕如同隔檔, 將二人困在這方小小天地。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 屬於謝行川的眼神。
思緒像被扯緊的弓弦,在此刻盡數崩斷, 本以為已經做好所有準備,任何回答都能妥善處理,但這句回復遠遠、遠遠超出她的預料,負載過大,她甚至忘了要說話。
催促入場的電話響起, 她這才找回聲音, 連忙應聲說好, 一切全憑第一反應般去拉車門,沒敢回頭。
第一下沒拉動, 終於解鎖聲響起, 她如同逃竄般下車, 腦子裡一陣接一陣的電波回蕩, 時不時摻雜著謝行川那句話。
他說, 我也不是什麼都行, 我沒你不行。
……
入場時她還在輕微發著抖, 是被天氣冷的,接待的工作人員替她將傘收起, 遞上紙巾, 簡桃擦幹手臂上的水漬, 這才走入內場。
然而也像是踩在輕飄飄的棉花上,自我和靈魂仿佛剝離開來,無論做什麼事情,沒幾秒鍾,回憶就又將她拉回車內。
終於,拍攝完畢她回到後臺,暖氣漸漸充足,脫下外套和高跟鞋,踩實地面的那一刻,才終於有了些真實感。
她輕輕舒出口氣,看了眼手機。
沒有新消息。
*
這晚謝行川沒有回來,簡桃和鍾怡說清來龍去脈後,開始了徹夜長談。
她下巴墊在枕頭上,屏幕在夜裡散著敏銳的光:【……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我沒理解錯吧?】
鍾怡:【不是,他說沒你不行,隻是一種友情的表述,意思是說你們友誼地久天長。】
撿個桃子:【真的?】
鍾怡:【你自己信嗎?】
【……】
撿個桃子:【我不知道!我要知道我能問你嗎!】
鍾怡:【這要問我??這有什麼好問的??一個男的跟一個女的說我沒你不行還能有什麼意思?!?!大半夜不睡覺跑我這來秀恩愛了是吧?!】
撿個桃子:【?】
鍾怡:【他喜歡你不是很正常嗎?男生本來就偏愛你那一掛的,而且你們又結婚了,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說不定去年他就喜歡上你了,隻是沒說,你以前是沒遇到過告白的是吧,怎麼面對謝行川就舉棋不定的。】
撿個桃子:【但謝行川跟他們不一樣啊。】
鍾怡:【哪裡不一樣。】
鍾怡:【怎麼,他不是男的?】
簡桃:“……”
那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她隻是覺得,讓謝行川喜歡上一個人,應當是很難的一件事情吧。
她記憶裡的謝行川,應該是眾星捧月的人群焦點,看似漫不經意,頑劣不拘,但骨子裡高傲而不被規訓,她想,這樣的人,應該隻會喜歡他自己。
他桃花向來多到離譜,高二時她坐在前排,低頭寫東西時,聽到最多的,就是他如何拒絕別人,編出的理由五花八門,要麼是胳膊骨折了收不了飲料巧克力,要麼是手機因為打遊戲被家裡人砸了,到最後索性幹脆說自己有喜歡的人。
等人一走,江蒙連忙八卦問他是誰,他也隻會懶懶散散回復一句:“我喜歡個屁,這話你也信。”
……
她原本隻是猜測,謝行川對她,或許會有那麼一點點喜歡,然而配合著下午的環境和氣氛,以及可以說是從未見過的他低落的表情,令她無措的,是他的喜歡,會不會比她想的……還要更多一些?
她慢吞吞地給鍾怡打字:【打個比方。】
【就像你現在要打開一扇門,你以為開了門,可能會彈出來一顆小球,正當你為會不會彈出這顆你想要的球而忐忑的時候,才發現裡面裝的一切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撿個桃子:【我現在就是這個感覺,你能懂嗎?】
鍾怡反問她:【那還不好?】
【不是好或不好,而是,太突然了。】
突然到不知道要怎麼應對才好。
雖說是拍過幾部劇,但偶像劇拍得再多那也是別人的故事,況且劇裡的人設又不是同她和謝行川百分百一致,劇和現實又怎麼能混為一談,她到底沒有相似經驗可供參考,又對處理親密關系沒有信心。
她突然慶幸謝行川今晚還有工作,不然她可能真的要僵成座雕像了。
大概是她太久沒回復,鍾怡直接撥了個電話過來。
“你在哪兒呢?”
“家裡啊,”想了想她補充,“就酒店,怎麼了?”
“後面呢,去哪住?”
“就住這啊,我還能到哪去。”
鍾怡:“我還以為你得溜呢。”
簡桃越說越奇怪,翻了個身坐起來,曲腿道:“我溜去哪啊?”
“那以前稍微熟一點的,跟你坦白心意什麼的,你第一反應不就是溜嗎?”
“那是不知道怎麼面對啊,他們告白前肯定也做好這種打算了,有些東西一旦開口肯定就回不去了,難道我以後還能心無旁騖跟他們當朋友嗎?我反正做不到,會一直記著的。”
鍾怡語調有些微的轉換:“怎麼,這次就不跑了?”
“那他和他們又不一樣。”
她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很快,對面的鍾怡拉出道洋腔怪調:“喔——哪兒不一樣呀?”
被子掀開一角,簡桃盯著腳趾上水紅色的指甲油,動了動腳尖。
她繃著表情說:“他更欠打一點。”
“……?”
沒聽到想要的回答,鍾怡氣衝衝一撂電話。
“真無語!睡了!”
通話結束後,簡桃在一片黑暗裡眨了眨眼,身體某處仿佛有熱霧散開,順著肌理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迅速躺倒,企圖壓制般將被子拉高,然而以往正好的薄被此刻卻顯得躁悶,臉頰也跟著發燙。
心髒像被放進玻璃瓶裡來回搖晃,失重一般地極速懸落。
她側頭,看到一旁擺著的謝行川的枕頭,有些出神地想,他會是在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
應該是在新西蘭的時候吧。
具體到哪一個瞬間呢?
是她剃羊毛的時候?還是廚房裡,冰箱後面那個拍不到的小角落?表演舞臺?離開前的玻璃小屋?
應該不可能比那更早了。他可不像那麼長情的人。
迷迷糊糊睡著時,她這麼想。
*
晚上她睡得不算深,醒得也早,起來又思考了一會兒謝行川,這才開始每日的例行工作。
今天沒有對外行程,要在家看劇本和指導學員表演。
現在大家的表演都進了軌道,低級錯誤已經很少了,剩下的都是靠自己領悟,她的負擔也相對輕松了一些。
就每天下午看大家發來的表演視頻,然後給出些建議就行。
她琢磨了一上午劇本,投入時還查了不少功課,時間順應自然地流逝,等她再轉頭看向窗外時,已經日暮了。
今天的夕陽挺淡,像缺了墨的橘黃色水彩,倒是多了幾分老照片的質感。
她走到光下,踩著那一泊小小的光暈,木質地板上,白色絨邊的拖鞋也仿佛浸了光。
回到桌邊打開手機,早已被消息淹沒,解決完選手們的問題,她又退回對話框,是夢姐發來的消息。
【《現在請入戲》要開始錄新一期了,造型師給你拿了套高定,漂洋過海來的,我已經喊人給你送過去了,裝在箱子裡,今晚記得試一下大小。】
她回了個好。
沒一會兒,助理推著箱子過來,大大小小的,居然有三個。
簡桃駭然:“不是就一套禮服嗎?”
“是的,禮服上還有裝飾品什麼的,放一起怕刮壞了,還有鞋子。”
助理送完禮服後下班,她把箱子在門後摞好,放在一塊兒拍了張照,還挺壯觀。
晚上她點了份輕食外賣,其實她算不怎麼長肉的那類藝人,所以有時候晚上餓了還會喊謝行川弄點宵夜,但有時克制一下也是必要的。
簡桃慢吞吞吃完沙拉後,打算自己下樓扔個垃圾,順便散散步。
她手正搭上門把,突然聽到很輕的滴滴聲,還沒來得及反應,下一秒,謝行川已經推開了大門。
四目相對隻一瞬間,她慌忙錯開眼,望向別處眨了眨。
……回來怎麼也不說聲啊?
氣氛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雖然安靜,但她也能感知到謝行川的視線和動作,大概是目光掃過她提在指尖的紙袋,還有門後的箱子。
對了,箱子。
隨著他推門的動作,箱子開始滾動,她連忙伸手去扶,抓住拉杆的那瞬間,又和他的視線打了個照面。
她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看著就挺像是要拖著箱子打包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