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其實她拒絕我的時候,我就該提出終止合約的。”商邵冷靜地說:“但我舍不得。”
“那就留住她。”
“你知道我不是強人所難的人,之前多多少少,我覺得她喜歡我,也許畏懼多一點,崇敬多一點,但多多少少也有一點喜歡。”
商邵掸了掸煙灰:“其實,作為繼承人,我想找一個自己愛的人結婚,多少有點自私任性。商檠業不說,是因為他沒有資格說,畢竟他跟小溫是真心相愛。但這種婚姻,在我們這種圈子裡有多珍稀,你也知道。我給了自己十六年,是時候了。”
“怎麼會難得?二少爺和柯嶼,同性相戀,董事長和夫人也沒有拆散,三小姐和她男朋友……”康叔絞盡腦汁,想找一點擁有說服力的例子。
“他們是他們,長子是長子。我繼承的東西和責任,總要平衡,不能既要,又要。何況,繼承人不好當,繼承人的老婆就好當?說實在的,康叔,一想到哪個女人將來要嫁給我,我也很為她惋惜。”
“你跟應小姐還沒到這一步,你不需要想這麼遠,你可以擁有一段純粹的、單純的戀愛的,Leo,為什麼總是要未雨綢繆?”
商邵點點頭:“我今天問了她一個問題,問她將來婚後,願不願意當我的情人。”
“這不是你的風格。”
“你知道這句話裡面,就算九十九分是為了試探,剩餘的一分,也是真的。我自己知道,我確實動過這種自私的念頭,養在外面,生孩子,一年幾個億地養著,無所謂,我養得起,她想要什麼我都能給她,遠比當一個未來的商家主母,被架在臺前微笑端莊要自在得多,自由得多。”
林存康深深地呼吸。他為商邵竟然能動過這種念頭而心驚。
“商家沒有這種傳統,商家幾代人,都沒有這樣的傳統。”他加重強調。
養外室、生私生子,是一個大家族開始走向衰敗的源頭,抑或徵兆。家和萬事興,對婚姻和家庭的忠誠,是商家代代相傳、刻在骨子裡的理念和教養,更是樸實的祖訓。
“我知道,我隻是有那麼一瞬間,非常卑鄙地想過。康叔,想一想不犯法,二十四小時當正人君子,有一秒鍾的心猿意馬,就當獎賞。但是,也隻能到這裡了。”
商邵捻滅煙:“唔該嗮,多謝你聽我談心。”
“你去哪?”康叔對著他背影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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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邵的背影已快融入夜色,沒回頭,隻是半抬起手,揚了揚兩指頭。
“劃會船。”
康叔忘了,他也忘了,今天把人帶回來,原本是要好好道歉的,為之前的借錢、莊緹文身份的隱瞞,還有過去五天的沒有去哄她的遲鈍。為了哄人,他費了一點心思。
這點心思現如今放在次臥的茶幾上。
應隱在沙發上坐下,看著面前小小的扭蛋機。
那扭蛋機真的很袖珍,但精致,精致得像八音盒,透明玻璃罩中,一顆顆扭蛋親密挨在一起,琉璃色,在水晶等下反射著細碎的光。
應隱也沒洗澡,看著扭蛋機笑,笑了半天,並起雙膝,將臉埋了進去。
他還記得她一不開心就會玩扭蛋。
小時候玩不起,長大了才玩,是時過境遷的補償,遲到的撫慰。
如果他現在在這裡,會不會倜儻地站在一旁,單手插兜,紳士地問一句:“應小姐,聽說玩扭蛋,能讓你開心起來?”
應隱不知道是笑還是哭,臉上是笑的,眼眶卻很湿潤。
她伸出手指,撥了撥那上面的發條。
傳來一陣機括轉動聲,嗑噠一聲,小小的洞口,滾下一枚琉璃圓球。
應隱撿起,盤腿坐在沙發上,深吸一口氣,滿面微笑地將它轉開。
一枚鴿血紅的寶石,沉甸甸地落在她腿間。
方形的,大約有5克拉,太正的紅色,就算在佳士得,也是佳品。
應隱的笑容怔住,掂在指尖,對著水晶吊燈的燈輝看著。
那切割的邊角,折射碎光晃人眼。
她傾身,將它放在茶幾上,又扭出一枚。
黃色的梨形鑽。
粉色的冰糖鑽。
祖母綠的圓鑽。
剔透的透明鑽。
……
她轉著,拆著,一枚接一枚,一顆接一顆,在黑色茶幾上,五顏六色地排成一行,兩行,方陣。
啪嗒一下,一滴眼淚落上去,暈開,與這些寶石格格不入。
應隱跪坐到地毯上,又哭又笑,緊緊抿著的唇裡流滿眼淚。
不知道開到第幾顆時,一枚藍寶石落了出來。
是戒指。
被鑲嵌四周的透明鑽石託著,如眾星拱月。
應隱猝不及防,呼吸止住,心口一片冰冷,眼眶卻越來越熱。
她終於再難控制,狼狽地嗚咽一聲,哭出聲來。
這是他帶她買的第一枚戒指,他用這枚戒指留住了他們的那個夜晚,用這枚戒指從宋時璋護住了她,用這枚戒指強行續寫了他們的之後。
她賭氣地還給了他。
他說他丟了,她不要的東西,他也絕不會留著。
可是它現在出現在這裡,熠熠生輝,華貴純美,像海洋的一滴眼淚。
應隱鬼使神差地將手指套入,垂著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但她的眼淚太多了,眨也是淚,不眨也是淚。
下一秒,房內身影跌撞。
她蹲坐太久,腿那麼麻,跌跌撞撞,踢到茶幾一腳,臉色痛得一邊,但腳步並未停下。
從二樓奔下,如夜風奔襲,急切溫柔。
康叔正撐開一把傘,詫異道:“應小姐,你還沒休息?”
“商先生呢?”應隱用掌心抹掉眼淚,好讓自己視線重返清晰。
“他在那邊劃船。”
“我去找他!”
“哎——”康叔沒來得及叫住她,年邁但中氣的聲音落在她身後:“要落雨了……”
外頭真滴著雨。
那夜風是暖的,雨水也是暖的,很緩慢、很稀疏地落在草木間,很久才落一滴在應隱的臉上。
她跑得飛快。
可是河道曲折,步道在花叢灌木間蜿蜒,彼此之間隔著距離,漸漸通往不同的方向。
他玩皮劃艇的習慣,是在劍橋念書時留下的,那是他獨處的時刻,不喜歡被人打擾,因此,河道單獨靜謐地掩藏在樹林間,兩側荊棘花叢盛開,泥土在雨水下松軟。
應隱凝神靜聽著槳板攪動水流的聲音,深一腳淺一腳地踩上灌木叢。
雨勢更大,讓她腳下變得泥濘。
她抿著唇,任由雨水淋透他,也不願意開口叫一聲。
隻要不叫他,就會在下一秒迎來轉機,看到他,遇到他,撞進他懷裡。
她跟自己打著這樣倔強的賭。
應隱從沒在這園子裡深入過這麼遠,
這裡黑黢黢的,靜悄悄,路燈很高地懸在頭頂,將灌木間的陰影照得可怕。山林間,有風聲,雨聲,以及夜晚活動的鳥叫聲。
她一個能把鬣狗聲聽成鳥叫的人,這時候是無知者無畏,是飛蛾撲火。
高山榕快有十二三米高,黃色的果子啪嗒一聲落下,正正好好砸在應隱頭頂。
“啊。”應隱痛得情不自禁叫一聲,兩手捂住頭頂,蹲下身來,一邊淋雨,一邊哭,一邊充滿委屈地揉著。
商邵猝不及防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雨下得太大,他在半道停了船,取坡上岸,正要越過灌木去步道時,看到應隱蹲在花影樹影間。
“……應小姐?”商邵喉結滾動,有些遲疑,念她最初的稱謂。
應隱站起身,手從頭頂挪開,黯淡的燈下,她渾身湿透,滿身狼狽,臉上落滿雨水。但她用力抹一把臉,蒼白的臉上安靜著,有一股倔強,有一股堅決,有一股接受一切的平靜。
「是的,我知道前路如此,我也要去。」
商邵一句話也沒說。他們就這樣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靜地望著彼此。
深夜的雨,落在芭蕉和天堂鳥的葉上,噼裡啪啦地交織出夜裡混沌的一片。
雨很大,她迎著暴雨,驀地跑向他。
短短幾步,他用力、沉穩、緊固地接住。抱住她的力道,幾乎要把她的腰折斷。
應隱攀援著他的肩膀,他捧著她的臉,分不清是誰更急切,更主動。
他們不顧一切地吻上。
襯衫緊緊地貼在身上,應隱那件白色的,幾乎成透明。
商邵不僅吻她的唇,也吻她的額,吻她的眼,吻她的颌面,吻她的頸。他的吻比雨點落得更密集。
應隱解他襯衣的扣子,自領口至下,黑色領帶被她抽走,落在灌木上。
她自己又能整齊到哪裡去,櫻粉色的胸衣一半露在外面。
“應隱,說你喜歡我。”商邵折著她腰,眉宇間全是雨水,雙眸中風雨如晦,“說你鍾意我。”
“我鍾意你。”應隱一開口就帶著哭腔和鼻音,她大聲說:“我鍾意你,商先生,我喜歡你,我很喜歡、很喜歡你,比你喜歡我更早地喜歡你,我想跟你交往,我想被你喜歡,被你親吻,被你珍重,我想維港的煙花是你為我而放,我喜歡你,喜歡到害怕你喜歡我。如果你也喜歡我,我要怎麼辦?”
她幾乎是號啕大哭,兩手無力地揪著他的領口,“我已經這樣了,如果你也喜歡我,我要怎麼辦?”
商邵摟著她的手臂緊了又緊,幾乎將她一副骨頭摟斷。
第50章
應隱是被一個閃念驚醒的。
床單湿了!
她夢裡顛來倒去的隻記掛著這個:佣人會來換床單,到時候很丟臉的!要阻止他們!或者找一個合適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