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假的。”
“我擔心過。”
“沈老師。”應隱打斷他,很迫切地岔開問:“嫂子還好嗎?聽上次晚宴說,她剛懷了二胎,孕吐很嚴重?”
沈籍停頓一下,將煙咬上唇角,垂著那雙深情的眼:“她很好,已經不怎麼在我面前提起你了。”
應隱訕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這裡空曠,幽藍的夜空漫無邊際,但她仿佛無地自處。
沈籍的老婆在片場防她防成什麼樣了,拍攝時,那道視線比攝影機的存在更驚人,如火炬。在那樣的視線下,她常常覺得自己衣不蔽體,是個不足為信的婊子。
但導演嚴格,不摻沙子。
她和她,都沒有辦法。
尺度戲那麼多,每每清場,聽著攝影機運轉的聲音,看著賓館吊頂上那翡翠琉璃燈,應隱眼前總浮現出片場外,沈籍老婆的那一雙眼。
他老婆後來接受採訪,問擔不擔心老公因戲生情。她笑顏溫婉:“不擔心,沈籍不是隻喜歡身體的膚淺男人。”
避嫌三年,無論什麼場合下相遇,他們都不說話、不寒暄,別人提起合作,他不說話,她記不清。
如今猝不及防遇上,沉默倒顯得真有什麼。
應隱想直接就走,又遲疑是否該再關心幾句他妻兒老小。搜腸刮肚間,聽到沈籍叫她一聲:“小隱。”
應隱條件反射地望過去。
沈籍最終遙望著她雙眼,念出一個陌生的名字:“美堅。”
黎美堅,是他們那出戲的女主角之名。
Advertisement
一支煙的功夫,敘舊太短,寒暄太長。
沈籍終究是沒能抽完這支煙。在應隱告辭前,他先捻了那剩餘的一長截,說:“我先走。”
應隱點了下頭。黑色玻璃門外人影離去,她舒了一口氣,在夜風中站著。
剛才情急之下掛了商邵的電話,既唐突也冒犯,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
但突然被掛了電話,他竟然也沒有再重撥回來。
拇指移上通話記錄,正要點開時,身後再度有了聲響。
“為什麼魂不守舍?”
應隱的雙肩顫了一下,扭過頭來,怔怔地看著商邵。
他身上沾著夜露潮氣。
這人走到哪兒,都是出大廈入車,出車廂入廈,鞋尖不沾塵埃,對地毯的腳感遠比對水泥路面更熟悉。
應隱想不通,一個本該坐車離開的人,怎麼會沾了夜露?
“你不是走了?”
“又回來了。”
“走路離開的?”應隱不解。
“交通管制,走回來的。”商邵輕描淡寫地說。
幾百米的距離,一路紅燈長龍,街道水泄不通。
司機將他在路口放下,他走回來,司機則繞遠道,慢慢地再轉回劇院的地下三層,以待接他。
待慣了高樓,習慣了自雲端俯瞰,商邵是有段時間沒在街邊走過了。
人行道上電動車飛快,如箭矢般飛掠過棕榈樹的葉影。
他一邊走,一邊心口發沉地聽著電話那端。
那是種惴惴的、如同沉了水的感覺,發著悶,讓他呼吸不暢。
腳步越走越慢,最終不自覺停住。
電動車一聲尖銳長鳴,在那聲“美堅”中,他條件反射地掛斷。
“為什麼回來?”
“忘了一件東西。”
應隱料想他也不會為了自己去而復返。但剛剛見了他的第一秒,心裡是有期待的,藏了一些半高的雀躍。
她抿了抿唇:“忘了什麼?”
商邵不答反問:“為什麼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沒有。”
商邵沒有強行要她承認,散漫地岔開話題問:“剛剛在走廊上,被打斷前,你問我什麼?”
“我問……”應隱磕絆住,回想了一下,敗下陣來:“……我問了什麼?”
不過二三十分鍾前的對話,她就已經忘了個幹淨。否認自己心神不寧,還真是很沒說服力。
“你問我為什麼還跟前女友藕斷絲連。”
“啊?”應隱更努力回想:“怎麼會?無緣無故的。”
“因為我在跟我妹妹打電話,你誤會了。”
應隱終於想起來,什麼“住過來”,“babe”之類的,心底窘了一下:“是,我誤會了。”
“我前女友快結婚了,我跟她沒有什麼聯系,不存在藕斷絲連,也沒有所謂的分手後還是朋友。”
應隱點點頭。
“你覺得,我是那種會跟已婚人士再續舊情的人?”商邵引著話題,不動聲色的。
“沒有。”應隱矢口否認。
“還是說,”商邵停頓一下,不緊不迫地盯著她,口吻很慢:“偷情這種事,在你們娛樂圈很常見,所以你很自然就往那個方面聯想了。”
應隱唰的一下抬起頭:“商先生,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為什麼會這麼問?”商邵一步步走近她,“為什麼不是別的女人?為什麼不是別的曖昧對象?難道不是你覺得,偷情這種事,很習以為常麼?”
“那隻是下意識的反應。”應隱思緒亂糟糟的,輕擰著眉:“我不了解你的感情史,我隻聽說過她,我……”她放棄解釋,爽快地道歉:“對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該聽到那些對話就發神經——”
不知不覺間,商邵的兩隻手都撐上了欄杆,將她籠入在懷。
他停頓許久,像是沒預料到她會這麼說。
過了一會,他才問:“發什麼神經?”
“發……”應隱仰著頭看他,吞咽了一下。
她完全被他牽著鼻子走了,冥冥中,總覺得有哪裡似乎不對,不知道他真正在聊的,究竟是什麼。
“告訴我。”
應隱微抬著臉,面容一半在月光中,一半在商邵居高臨下的身影中。
她放棄了,難堪地說:“商先生,對不起,我不該吃你前女友的醋,讓你掃興了。”
商邵這次緩了許久,才穩住心神,將那樁試探勉強進行下去。
“你這麼懂事,確實能當個好情婦。”他語調沉冷,裝出很不客氣的模樣,目光卻盯著應隱耳垂那顆紅色小痣。
很想吻。
怎麼還要再等?
應隱不知道他什麼意思,震驚且難堪:“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如果合約結束,我結婚了,但舍不得你,你願不願意?”他的紳士中有股高高在上的施舍,“我會對你比現在更大方。”
應隱陡然睜大眼,神情卻很麻木:“我做不到。”
他要結婚的,她都快忘了。
要跟太太朝夕相處,生兒育女,共度很多很多個夜晚。
遠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更長久。一天連一天的,他們是明月照著的長河,而他們是一截小水渠子。
蟪蛄不知春秋,如今忽然知道了,一陣驚痛掠過四肢百骸。
像是一起知道了自己的淺薄,自己的命短。
商邵觀察著她,似乎要看清她的拒絕幾分是真,幾分是緩兵之計假裝清高故作姿態待價而沽。
“為什麼做不到?”他徐徐逼問,沒剛剛那麼冷酷了,帶了絲溫柔,像是有商有量。
“商業聯姻也好,政治聯姻也罷,我跟我未來太太想必沒什麼感情,她的樣貌和身材也一定比不過你,何況你懂事,識趣,知情解意,一定比她的大小姐脾氣更能讓我放松。”
他這樣帶有溫柔的權衡,比剛剛冷酷的在商言商要更刺痛人。
應隱沉默許久,忽而笑了一下,看進商邵晦暗的眼眸中:“錢又賺不完,商先生,我還要留著時間跟自己喜歡的人過。”
她將臉撇進夜色中,不知道商邵臉色倏然變了。
半晌,他陰沉著臉,一字一句地問:“應隱,誰是你喜歡的人?”
他問岔了,這不是他計劃內的問題。
他要問的,明明是她和那個沈籍的關系,明明是她是不是曾經為了別人放下過驕傲自尊,甘願去當一個有婦之夫的情人。
一個影帝能有多少錢?她願意跟他有婚外情,是有情飲水飽。
那一點情意,比他一個億一個億的,在她心裡分量更重。
商邵從沒想過,一個洞悉人心、善於談判與操控局勢的人,會在一場小小的對話裡失控。
他周密的、嚴謹的問話,被他自己親口帶偏了方向。
應隱遲遲不回答他。
一雙拄在露臺欄杆上的的手,指骨泛出清白。
未幾,商邵抬起一隻,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緩慢而不容置疑地轉了過來。
“告訴我。”
“沒有。”應隱爽快地說。
商邵的臉色已然很難看,聽到這幹脆利落的“沒有”二字,眸中情緒又是微變,像是措手不及。
“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