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班婳坐在太後的下首,太後神情憔悴,但是禮節上沒有任何瑕疵,但是班婳能夠感受到,太後待她終究不如以往親近。
“婳丫頭,”太後臉上的笑客套多於親近,“一年不見,您比以往更有威儀了。”
“娘娘是在開侄女的玩笑麼?”班婳抿了一口茶,“我從小到大,什麼時候有過威儀?”
“這些年,我待你如何?”太後也不在意她的託辭,直接問道,“我可曾虧待過你?”
“娘娘待我親如子女,並無半點虧待。”班婳搖頭。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要與容瑕一起逼宮?”太後對班婳與容瑕,不是沒有怨,“這就是你對我的報答嗎?”
班婳沒有說話。
“事已至此,我已經無所求,”太後苦笑,她紅著眼眶看著班婳,“我知道你在新帝面前很有臉面,所以能不能答應我的一個請求?”
“娘娘請講。”
“你讓新帝放了洛兒可好?”太後緊緊拽著手裡的帕子,“我知道他做下過很多錯事,但更大的錯在我身上,是我沒有教好他。我可以保證,隻要你們留他一命,我一定不會再讓他亂來……”
“憑什麼?”
謝宛諭突然推開門走了進來,她怨恨地看著太後,“憑什麼他做盡惡事,還要留他一命,就因為他身上流著你們蔣家皇朝的血,所以其他人的命都不是命,就該任他蹂躪?”
“太後,您有兒子,天下人也有兒子,蔣洛在害死他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些人的父母也會難過?”謝宛諭雙目赤紅,語氣裡帶著幾分快意,“蔣洛落得今日下場,全是他咎由自取,活該!”
“謝氏,你……”太後沒有想到謝宛諭會突然出現,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
“太後在蔣洛手中護住我的性命,我很感激,”謝宛諭跪在太後面前,朝她磕了三個響頭,“但是在這一點上,我不會贊同您。”
她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對班婳行了一個恭敬的禮,“昨夜多謝娘娘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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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她要與蔣洛一樣,被關押進天牢,不過後來因為班婳說了幾句話,她們這些後宮女眷被統一帶進了一座宮殿裡。裡面雖然擠了些,但好歹屋子幹淨,也有人送熱水飯食,比天牢好無數倍。
“蔣洛犯的錯事,本與你們這些後宮女眷無關。”班婳見謝宛諭滿身鬱氣,眼角已經染上了細紋,心中情緒有些復雜,沒有想到她竟然變成了現在這種模樣。
謝宛諭勉強笑了笑,自嘲道:“兩年前我還得意於自己即將嫁入皇家,你終於也要低頭向我行禮。沒有想到我把日子過得一團糟,倒是你……”
千百年後,還會有人知道班婳是誰,而她大概是史書中,寥寥幾筆的可憐人,能不能留下一個姓氏,都還不一定。
“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思,”謝宛諭又朝班婳徐徐一福,“告退。”
班婳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神情間有些動容。
“婳婳,我……”
“娘娘,”班婳打斷太後的話,直接開口道,“容瑕是我的男人。”
皇後愣住,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願意聽我的話,是因為他待我好,但我不會濫用這份好,尤其是提出一些對他沒有好處的要求,”班婳從椅子上站起身,對太後徐徐一福,“他對我好,我要護著他,又怎麼能因為外人來損害他的利益。”
“請娘娘恕罪,這個忙我不能幫你。”她轉身就準備走,卻被太後一把抓住手腕。
“婳婳,就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太後拽著她的手臂,跪在了她的面前。這個風光了一輩子的女人,此刻拋卻了優雅與顏面,隻想保住兒子的性命。
“娘娘,”班婳看著滿身狼狽的太後,狠心推開了她的手,“於公,為了天下百姓,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於私,我不會讓自己的夫君留下前朝皇帝,為他日後增加麻煩。今日您就是一直跪在這裡,我亦不會答應你。”
“你當真如此狠心?”太後聲嘶力竭的抓住班婳裙擺,“你的心為什麼這麼狠,為什麼?”
班婳沒有理會太後的責罵,隻是語氣平靜道:“你放心,待登基大典過後,我會讓陛下尊封你為太後,讓你到別宮榮養,不會讓你吃半點苦。”
“還有太子,”班婳停頓了一下,“陛下亦不會要他性命,隻要他老老實實的,便會一輩子榮華富貴。”
太後無力地松開班婳的裙擺,哭得渾身抽搐。
“娘娘,我若是您,就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鬧,你若是再鬧下去,得罪了陛下,到時候恐怕連太子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太後驚訝地看著班婳,她似乎沒有想到,向來隻會吃喝玩樂的班婳,竟然會說出這席話來。
“娘娘,我的祖父是如何過世的,你知道嗎?”班婳低頭看太後,她的一雙眼睛明亮清澈,仿佛什麼都知道,又仿佛隻是單純地在問太後一個她不知道的問題。
太後怔怔地坐在地上,直到班婳出了門,她也沒有回過神來。
姑父是怎麼死的,她原本不清楚,可是在陛下染病以後,她已經漸漸猜到了真相。班婳為什麼會這樣問,難道她……已經知道了?
她遍體生寒,班婳……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班婳回到大月宮偏殿的時候,身著玄衣的容瑕正坐在案前看一些公文,不過跟容瑕相處久了,班婳一眼就看出他在裝模作樣,因為他真正看書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
“婳婳,你回來了?”容瑕起身拉著班婳在身邊坐下,然後攤開欽天監算出來的大吉日,“欽天監的人說,五日後就是好日子,適合舉辦登基大典。封後大典他們算出了三個日子,一個是十二日後,一個是下月初八,還有一個在兩月後。我覺得十二日後的這個日子就很不錯,你覺得呢?”
班婳見容瑕在這些日期上都做了批注,便點頭道:“這些東西我不太懂,你覺得合適就好。”
“我急著讓天下人都光明正大稱你為皇後娘娘。”容瑕在她鼻尖親了一口,“下月太久,我等不了。”
“全天下人叫我女王不是更好?”班婳隨口說了一句,把欽天監寫的折子放在手裡把玩。
容瑕輕笑一聲,把她抱在自己膝蓋上坐著:“我叫你女王好不好?全天下稱呼我為皇帝,而你是我的女王,我就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皇帝。”
“不要臉,”班婳搓了一把他的臉頰,跳下他膝蓋,“這些東西我看著就頭疼,你還是自己操心去吧。”
“你去哪兒?”容瑕抓住她的手。
“我出宮瞧瞧家人,”提到家人,班婳的雙眼都在發光,“快一年時間沒見,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
“放心吧,我派人好好保護著他們,”容瑕跟著起身,“我陪你一起去。”
“別,”班婳忙把他按了回去,“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現在不適合出宮。蔣洛留下一堆爛攤子你要處理,更何況這事若是傳出去,說成我們班家外戚專權,我們班家上哪說理去?”
容瑕:……
這明明是他有意給班家榮耀,怎麼到了婳婳嘴裡,就全然變了味?
“我們家想做的是顯赫懶散,別人還不敢得罪的紈绔,但卻不想做管東管西,累死累活的外戚,這種事太費腦子,就我父親與我弟那樣……”班婳幹咳一聲,她覺得自己說話的時候,還是應該給家人留點臉面,“你懂的。”
容瑕聞言失笑:“你別胡說八道,嶽父與恆弟挺好的。”
“是啊,他們兩個是引領京城各種玩耍手段的頂尖紈绔,”班婳嘖了一聲,“好啦,就這麼說定了,你多派幾個有臉面的近隨跟我出宮,也算是給我娘家面子了。”
容瑕仔細考慮過後,便叫來了杜九、王德以及兩個信任的心腹,讓他們陪著班婳去靜亭公府。現在班婳雖然還沒有進行封後大典,但是由於容瑕處處看重班婳的態度,殿中省急於討好新主子的宮人們,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了車駕,隨行護衛與太監宮女數量,都按照正宮皇後品級來安排。
班婳也不反對這種安排,這個時候她的地位越穩,世人不敢去得罪班家。
在踏上馬車前,班婳道:“我的家人是什麼時候搬回靜亭公府的?”
“娘娘,昨天夜裡陛下就安排人把靜亭公府收拾幹淨,然後迎了國公爺與夫人回府,”王德躬身答道,“娘娘,陛下備下的禮也已經裝上了,您可以出發了。”
“禮?”班婳愣住,原來容瑕還準備了禮,她這個做女兒的隻想著去見家人,反而把伴手禮給忘記了。
“嗯,走吧。”
“起駕!”
靜亭公府,班家三口坐在院子裡,三人神情凝重,沒有誰開口說話。府裡收拾得很幹淨,幾乎與沒有抄家前一模一樣。但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座府邸,而是他們腦子有些懵。
他們千挑萬選,給女兒挑了一個有才有貌又貼心的男人,本以為怎麼也能過幾年安生日子,哪知道沒多久蔣洛就登基,還削了他們家爵位。
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他們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重點是……怎麼眨眼的時間,容瑕就跟叛軍勾結在一塊兒了?
再一眨眼,容瑕就成了叛軍了頭子,還帶兵打進了京城,成為了新皇帝。
昨晚上迎接他們回府的那些人,一口一個陛下,一口一個娘娘,這讓他們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現實比話本還要荒誕。
“父親,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班恆愣愣地看著班淮,“我成皇帝小舅子啦?”
班淮在他手臂上擰了一把,聽到他慘叫聲後,肯定地搖頭,“你沒有做夢。”
“鬧什麼,”陰氏拍了一下桌子,“你們以為做皇帝的嶽丈,是件容易的事?”古往今來,多少作死的皇後娘家,最後不僅作死了皇後,連一家人都跟著作死了。
班淮與班恆齊齊垂首聽話。
“在婳婳與他成親前,我們誰也沒有看出他有這個心思,此人心計有多深沉,是你我都想不到的……”
“如果連我們都想到了,他造反還能成功嗎?”班淮小聲反駁,“我們看不出來才是正常的。”
“你這個時候閉上嘴,我不會當你是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