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女同學，母親出軌，父母離婚後，她跟著父親生活，奶奶重男輕女，不喜女孩，父親隻好一個人帶著女兒去外面打工。
一個大男人又顧著掙錢又顧著女兒，一不小心女兒被壞人欺負了，父親衝冠一怒捅了對方，坐了牢。
父親坐牢期間，女孩隻好去了奶奶家，奶奶家有個嬌生慣養的堂哥，對女孩照顧有加。
但若幹年後，待女孩大學畢業，事業有成時，確診癌症的父親第一時間回老家，捅S了女孩的那個堂哥，也就是自己的侄子。
這個侄子是他們家唯一的男孩。
1
我就是那個女孩，馨兒。
我趕到現場的時候，堂哥已經被我爸捅成了馬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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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破碎的堂哥，我想起來奶奶當年罵我的那句話：「你就是個災星！小賤貨！蕩婦！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都怪你，俺家孫兒就是個乖孫兒，你一來，就學壞了！」
我的確是個災星。
是個有縫的蛋。
那年那天，我五歲半，媽媽忘記接我，我一個人從幼兒園回家，把媽媽和一個叔叔捉奸在床。
爸爸媽媽離婚時，我哭著不讓媽媽走，媽媽狠狠地甩了我一耳光，咬牙切齒地罵：「小賤人，還有臉哭！都是因為你！」
2
爸爸因為工作原因，一年有半年的時間在外面奔波，這就給了我媽媽許多滋生奸情的機會。
當然，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捉奸」這個詞兒。
隻是運氣不好，碰上了這等齷齪事兒。
我從小住在職工大院兒，所以當我媽忙於風花雪月忘記接我時，我一個人跟著鄰居胖丫的媽媽就回來了。
當我媽披頭散發地來給我開門時，我眼尖地看見那個經常來我家的叔叔睡在屬於我爸的被窩裡。
3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這個社會的殘酷。
但五歲半的我怎麼知道社會的殘酷，又怎麼知道這世界的醜惡？
於是，在爸爸回家後，我一五一十地給爸爸還原了這個社會的殘酷。
並不是我長舌，而是這是我向爸爸表達思念的一種方式。
我要把爸爸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家裡發生的所有有趣的事都講給爸爸聽，就像他也會把他在外面遇到的有趣的事講給我聽一樣。
我爸給我媽兩個選擇——
一，和那個人一刀兩斷，他既往不咎。
二，離婚，我媽淨身出戶。
愛情的力量讓我媽衝昏了頭腦，她選擇淨身出戶。
4
從這一刻開始，世界的殘酷向我轉動了齒輪。
因為我的一句話，我失去了媽媽，失去了這個家原來的樣子。
我抱著媽媽哭，不讓她走。
媽媽狠狠地甩了我一耳光：「小賤人，還有臉哭！都是因為你！」
我是罪魁禍首。
這曾經是縈繞在我心頭根深蒂固的執念。
5
我的家就這樣解體了。
五歲的我第一次體會了這個社會的殘酷。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更殘酷的還在後面。
我爸為了離開這個傷心地，辭掉工作，帶著我南下，在一家私企打工。
私企很忙，每天都要加班。
我還在上幼兒園。
我爸每天把我接出來放在廠裡的門衛室，然後繼續加班到半夜，再帶我回我們的出租屋。
我困了就睡在門衛伯伯的床上。
有一天，門衛伯伯喝醉了酒，對我上下其手。
對啊，他說他喝醉了酒，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
6
隻有我知道，他沒喝酒，而且這件事還幹了不止一次。
他不讓我說，說要是說了，我爸就會沒了工作，我們爺倆就得餓S。
直到有一次，我實在疼得忍不了了，我跟我爸說：「爸爸，如果你沒了工作，我們會餓S嗎？」
爸爸那天紅著眼，拎著一把刀，把門衛堵在門衛室裡捅了七刀。
想想我爸真是可憐，保護不了妻子，也保護不了女兒。
所以，他瘋了。
7
我爸被判了三年。
那個門衛因為七刀致殘，一天沒判。
你看，我看到的社會越來越殘酷了。
更殘酷的還在後面，它會隨著我的年齡與日俱增。
我被送到了奶奶家。
瑣碎的、更深的殘酷開始了。
8
奶奶不喜歡我。
從我生下來她就不喜歡我。
隻因為我是女孩子。
現在，她更不喜歡我了。
因為我把她的兒子送進了牢房。
她叫我「小災星」。
我強烈抗議：「我不叫『小災』星，我叫『馨兒』！」
「馨個屁！你就是個災星！掃帚星！你把這個家拆了，又把你爸作進牢房！你個小逼崽子！摸你一下會掉肉？」
她惡狠狠地罵著，將一碗醬油泡飯摔在我面前。
我披頭散發地扒著醬油泡飯，頭發掃進碗裡，蘸著醬油，像一個髒兮兮的拖把。
9
沒有人給我編小辮了。
爸爸最喜歡給我編小辮，隻要他不出差，都是他給我編小辮。
他編的小辮比我媽編的好看。
他編得仔仔細細，像在雕琢一件工藝品。
我媽編的總是潦潦草草的。
可再潦草她也是媽。
我想媽媽了。
10
奶奶罵罵咧咧地拿著一把大剪刀衝過來，瘦骨嶙峋的手抓住我的頭發。
我意識到她要幹什麼，內心恐懼到了極點，但又掙脫不開。
她瘦骨嶙峋的手像一把鉗子般堅不可摧……
我開始歇斯底裡地號哭：「爸爸！媽媽！爸爸！媽媽！救救我！」
她不管我的號哭，手起刀落，將我的長發嘁哩喀喳地剪落一地……
我得到了一頭狗啃式短發。
這頭狗啃式短發陪了我三年。
多少年以後，我才明白，可怕的不是狗啃式短發，而是被狗啃的人生。
11
被堂哥下手的那年，我爸還沒出獄。
奶奶恐嚇我：「不許對任何人講，尤其不能對你爸講，要不然你爸還得繼續坐牢，永遠不能出來，你就永遠見不到你爸爸。」
我不明白，為什麼別人做壞事，而我爸爸要坐牢。
奶奶 PUA 我：「你就是個災星！小賤貨！蕩婦！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都怪你，俺家孫兒就是個乖孫兒，你一來，就學壞了！」
我是個有縫的蛋，從門衛開始的那一刻，我就裂了、壞了……
或者再早點，從我看見媽媽床上的那個叔叔起，我就裂了、壞了……
可是，我也曾是個純潔無瑕的好蛋啊！
12
堂哥越發肆無忌憚。
我賴以存身的樓梯間。
我去打豬草的路上。
我去洗衣服的小河邊……
都是他施展手腳的廣闊天地。
我的背後空無一人。
我避無可避。
奶奶、爺爺、大伯、大媽，他們看著我，冷眼旁觀。
像圍觀一隻困在井裡怎麼撲騰都上不來的青蛙。
他們看著我在地獄裡沉淪。
對啊，他們認為我沉淪了。
沉淪成一坨腐爛的肉。
13
我沒有辦法。
我打不過他們。
我沉默地任其宰割。
爸爸是我唯一的堅持。
14
我爸快出來了。
他們每天都緊鑼密鼓地在我耳邊耳提面命：「你爸快出來了，你知道怎麼做，你知道的吧？這些年，我們沒虧待過你吧？」
「你要是敢胡說八道，你知道後果的吧？」
「你不想讓你爸再進去吧？」
……
「我知道，你們對我很好，奶奶對我好，大伯、大媽也對我好，堂哥也很好，對我像親妹妹一樣……」
我成熟得像八十歲的老妪，虛偽得像耶穌的天堂。
他們終於放寬了心。
15
爸爸快回來了。
我心事重重，兩手空空。
16
我到底該怎麼做？
如果我跟爸爸說了一切，我爸會不會像當年對待那個門衛那樣將堂哥剁成肉泥？
那他是不是就真的再也出不來了？
或者直接被槍斃？
17
家裡有很多老鼠，那天奶奶買了老鼠藥，讓我拌在剩飯裡藥老鼠。
我很認真地去做這件事，並跟奶奶說，不能用剩飯，上次用剩飯老鼠就沒吃，老鼠很精的。
這次用新飯吧，最好再放塊紅燒肉，這樣老鼠聞到香味，才會吃。
奶奶為了不讓老鼠藥白買，答應了。
我看著一鍋新鮮的米飯，很想把這一包老鼠藥都拌進去。
那樣大家就都S了吧？
爺爺，奶奶，大伯，大媽，堂哥……
當然還有我。
我拿起老鼠藥，又回轉頭，望著窗外的遠山。
爸爸說：「等著我。」
18
想了很久，我還是隻拌了一碗。
不是我怕S。
不是我不想S。
我比活著更想S。
我S了，爸爸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吧？
我S了就可以抵消我的過錯了吧？
可是我又有什麼過錯呢？
我還是想等爸爸回來，那是我生命裡唯一的光。
我也是爸爸唯一的光。
我們兩個，誰都不能滅。
19
我將那碗飯放在桌子上，上面放上一塊油汪汪的紅燒肉。
那塊紅燒肉是我精心挑選的，模樣周正，肥瘦相間，色澤紅亮，油潤得像上好的綢緞。
奶奶擅長燒肉。
我擅長燒火。
我用不大不小的火將鍋燒熱，燒到熱油微微冒煙，奶奶將切好的五花肉塊依次放入。瞬間，噼裡啪啦一陣聲響，像過年的鞭炮。隨著不斷翻炒，肉塊漸漸變色，原本粉嫩的肌膚被煎至金黃，邊緣微微卷起，五花肉穿上了一層香脆的外衣。
肉香瘋狂地鑽進我的鼻翼，直抵心底。
奶奶再倒入蔥、姜、蒜，廚房裡蔥香、蒜香與肉香瞬間激烈碰撞。
熬好的冰糖，生抽、老抽、料酒依次入鍋，它們像神奇的顏料，將肉塊慢慢暈染成誘人的醬紅色。
奶奶添上足量熱水，放入八角、桂皮、香葉等香料，蓋上鍋蓋，對我吼一聲：「大火！」
我趕忙加大火力，鍋裡咕嘟聲逐漸熱鬧，奶奶又吼一聲：「小火！」
我又趕忙抽薪滅火。
時間緩緩流逝，湯汁在鍋內咕嘟咕嘟翻滾，香氣越發濃鬱醇厚，像一塊隱形的綢緞，從鍋蓋的縫隙擠出來，將小小的我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包裹成一塊紅燒肉。
他們吃紅燒肉的時候，我舔舐著自己……
紅燒肉隻有大伯和堂哥有資格吃。
吃不完的放櫥櫃裡，下次再熱了吃。
下次，大伯也沒有資格吃了，隻留給堂哥一個人吃。
因為堂哥吃了紅燒肉便紅光滿面，精神抖擻。
奶奶喜歡她的孫子精神抖擻的模樣。
每到這時，她看他的目光慈祥。
奶奶隔三岔五便會燒一盆。
我便隔三岔五地變成一塊紅燒肉。
堂哥說：「小災星，你比紅燒肉好吃。」
我隔三岔五地縮在樓梯間的角落裡舔舐自己。
舔到泥沙俱下，血汗淋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