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聽,頓時也坐不住了,連忙將身上的腹圍一把扯下,也顧不得收攤了,抬起腳便要同沈寧一起往外跑。
沈管家趕緊將我們攔下:「二夫人、三小姐莫慌,老奴是特意來向你們報喜的!」
「報喜?!」
我和沈寧面面相覷。
沈管家那張溝壑縱橫的臉卻堆滿了笑。
他笑得太歡喜,連眼睛都眯成了兩條縫,聲音裡卻帶著哽咽:「二公子的腿,能走路了!」
沈遇的腿,能走路了?
沈管家的話像是長了腿一般,在我的腦子裡繞了一圈又一圈,我被繞得頭腦發暈,竟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沈遇站起來時,該是個什麼模樣。
我正出神,身旁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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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沈寧捂著嘴,眼角的淚就這麼直愣愣地落了下來。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
沈遇撐著傘,就那麼好端端地站在巷子口。
漫天大雪紛飛。
雪花落在他的黑鬥篷上。
我忍不住想,原來有些人生來就是被老天爺偏愛的。
他靜靜地佇立在那裡,什麼都不做,便是世間獨一份的風流。
13
沈遇在常安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到我們面前。
沈寧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二哥,你的腿才剛好,天寒地凍的,在家裡等我們就好,幹嘛非要跑一趟!」
沈遇清冷的眼睛裡盛滿了笑意:
「雪下得太大,常安說你們今早出門時沒有帶傘。」
沈寧一怔,眼淚顯些又要止不住。
連忙一把扯住常安的衣袖:「我有話要同常大哥講,我們留下來收攤,二哥你和嫂嫂先回去吧!」
說完,她不由分說地把我推到沈遇傘下。
雪一直在下。
我扶著沈遇,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三娘說得對,雪天路滑,你今日不該出門的。」
「是麼?」
他微微勾唇,變戲法般從懷裡掏出一枝梅花,遞到我面前:
「院子裡的紅梅開了,前些日子聽你念過幾次,我便想著,若你知道了花開的消息,一定會很開心。」
天地寂靜了一瞬。
我瞧著那支紅梅,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當天晚上,我把自己的床從沈遇的屋子裡搬了出來。
我也是有臉皮的,當初和沈遇擠在一張床睡隻是因為不想挨凍,後來賣了鋪子,我第一時間就給自己買了一張床。
對此,沈遇什麼也沒說。
倒是沈寧悄悄跑來問我,是不是和沈遇吵架了。
我抱著芸姐兒和她打哈哈,說是芸姐兒鬧著想和我一起睡。
「真的?你莫不是诓我的吧?」
她一臉狐疑,我面不改色心不跳:「騙你幹嘛,誰不知道咱們芸姐兒最喜歡我了!」
這倒不是我自吹自擂,芸姐兒大部分時間都是蘭若和落霞在照顧,可這奶娃娃卻偏偏最喜歡粘著我,每日出攤回來就張著手要我抱她。
粉雕玉琢的娃娃如今正是學說話的年紀,摟著我的脖子,咿咿呀呀起來:「芸姐兒喜歡和嬸嬸一起睡~」
我看看她,又看看欲言又止的沈寧,笑出了聲:「我們真沒有吵架,你若還是不信,就再去問問你二哥罷。」
她擺擺手:「那算了,二哥近日總是早出晚歸的,也不知他在忙些什麼。」
沈遇是在忙著為出徵做準備。
北靖在兩國邊境大肆屯兵,七皇子蕭瑜自請掛帥出徵,立誓帶兵收復失地。
沈遇得知此事,上門毛遂自薦。
益津關失守,一直是橫在他心中的一道坎。
斷了腿的這兩年,他看上去對任何事情都淡淡的,可我知道,他心裡憋著一口氣,北靖從沈家軍手上奪走的城池,他總有一天要親自奪回來。
我在一個春日的早晨送走了沈遇。
微風輕過,吹綠了滿城的煙柳,也吹紅了城外的一山桃花。
他抬手,替我拂去頭頂的柳絮:
「婉娘,等我回來。」
我點頭,笑著為他送別。
可我騙了他。
我不會等他,尚書府的人也不容許我等他。
14
沈遇走後,沈家一切如常。
沈寧如今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我偶爾偷懶溜去逛街,她也能自個兒把人招呼得妥妥當當的。
餛飩攤交給她,我很放心。
讓我放心不下的是芸姐兒。
她太過依賴我,每日午睡醒來,便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等著我們收攤,若是天黑還不見我回來,便要哭鬧一場。
可我總歸是要離開沈家的,隻能不動聲色地疏遠了她。
我把床搬回了沈遇的房間,讓她習慣晚上和落霞一起睡,當她向我撒嬌時,又以教會她勇敢獨立為由,不再抱她哄她。
落霞不忍看她哭,來向我求情:
「二夫人,小小姐哭得嗓子都啞了,您就去抱抱她吧?」
芸姐兒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又何嘗舍得讓她哭。
可我必須忍著。
「慣子如害子,若是事事都由著芸姐兒的性子來,讓她養成驕縱的脾氣,日後再想管教就難了。」
過了些時日,芸姐兒果真沒那麼粘我了,我心裡的最後一顆石頭也算落了地,翻出之前沈遇籤了字的和離書,準備去一趟官府。
過不了多久,我便是自由身了。
隻是我籌謀好了一切,卻不曾想,被一封捷報打亂了計劃。
沈遇自幼熟讀兵書,又曾多次和父兄一起與北靖軍作戰,抵達前線後,他與蕭瑜配合無間,先是伺機燒了敵軍糧草,後又夜襲敵營直取敵軍首級,逼得北靖節節敗退,不得不搖旗求和。
失地得以收復,天子龍顏大悅。
沈寧抱著我又哭又笑,說是等大軍班師回朝,定要大擺筵席。
蕭瑜和沈遇打了勝仗的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京中的大街小巷,自然也傳進了尚書府的高牆。
蘇老爺派人給我送來拜帖。
說是蘇夫人想我了,恰逢府裡的菊花開得正好,邀我回府小聚。
時隔兩年,我再次踏進了尚書府的大門。
剛一見面,蘇夫人便告訴我,蘇錦玉已經養好了病,從江南回來了。
「婉玉,當初命你替嫁實屬無奈,我們蘇家最是重情義,眼下既然錦玉的病好了,一切便該回到正軌。」
「你可明白?」
她的手段我最是清楚不過,連忙朝她磕頭,順著她的話說道:
「奴婢家境貧寒,若非入了尚書府,恐怕如今早已是孤魂野鬼一個。夫人大恩,本應一生侍奉,隻是奴婢離家多年,對家中老父實在掛念得緊,鬥膽請夫人開恩,放奴婢歸家盡孝。」
蘇夫人等的就是我這句話,眉頭微微一挑,著人呈上來一個託盤。
裡面是滿滿一排銀錠,以及一個白瓷藥瓶。
「我果然沒看錯人,你自幼便是個乖巧孝順的丫頭,我給你安排了個新身份,這些銀錢便留著傍身,也算是全了這些年的情誼。」
「這藥瓶裡是上好的補藥,當年玉娘不懂事害你傷了身子,你莫要記恨於她。」
出嫁前夕,蘇夫人派人給我送了一碗血燕。
她擔心我日後會對蘇家生出二心,想在我身上種下毒藥,借此控制我。
蘇錦玉不知道其中玄機,擅自將那碗血燕換成了可使女子終身不孕的絕子湯。
秋風順著窗戶吹進來,帶著絲絲縷縷的甜味。
蘇夫人擺了擺手,笑著說道:
「好孩子,你回去收拾一下,兩日後我會安排人送你回家。」
我恭敬地應了一聲,將她給的東西照單全收。
走出屋子後,我刻意放緩了腳步,身後傳來蘇錦玉憤懑的聲音:「娘為何要放她走?我不喜歡她,一想到她和沈遇哥哥朝夕相伴了那麼久,我心口就堵得慌!」
「後面的事娘都安排好了。」
蘇夫人溫聲安撫她:「你是娘生的,我還能不知道你的心思?」
我心下了然。
看來兩日後她安排的人,不是送我歸家,而是要送我歸西。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晚風挾裹著秋日的幹爽,吹落了一地的桂花。
桂花樹下,站著一臉愁容的沈寧。
她抬眸看見我,匆忙地迎上了,眼底還有來不及掩飾的擔憂:「怎麼去了這麼久,可是她們為難你了?」
我輕笑著搖頭:「二郎如今在戰場上立了大功,她們巴結我還來不及呢,怎麼還會為難我。」
沈寧這才放下心來,挽著我的手回家。
「說的也是。」
「等二哥回京,定要讓他給嫂嫂補一場風光的婚宴,絕不能讓旁人小瞧了你去!」
我垂下眼眸,將心底那絲澀意強行壓下。
當天夜裡,我放了一把火。
我留下了蘇夫人賞給我的東西,借著火勢,我離開了沈家。
半年前就託人制辦好的那份文契,如今也終於派上了用場。
15
穿越到古代的第八年,我又做回了溫如許。
當初賣了嫁妝鋪子給沈遇治腿,銀子還沒花完他的腿就治好了,我便用剩下來的銀子開了間茶肆,僱了兩個伙計,外加一個說書先生。
每天睡醒就能數錢的日子,別提多有滋有味了。
前提是,如果沈遇沒有找上門來的話。
那是我在雲州定居的第四個年頭,那日我做了個美夢,夢裡有繁華都市,參天大樓,立交橋如巨龍般穿梭在城市上空,車輛川流不息。
我拉著行李箱站在大學門口,剛要踏進去,一雙小手突然拽住了我。
「阿娘,你快醒醒啊,都日上三竿了~」
我陡然驚醒,映入眼簾的是阿楹肉嘟嘟的小臉:「阿娘,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
阿楹鼓著小臉:「今天是你答應娘親去和相看美男的大好日子啊!」
我和阿楹的親娘許盡歡是在南下的客船上認識的。
同為穿越者,我們性格迥異,卻又一見如故。
我清心寡欲,一心隻想躺平,許盡歡奉行及時行樂,哪怕已經做了母親,也不妨礙她去南風館聽歌看舞。
姐妹有點小愛好很正常,我尊重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