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賣進尚書府後,一直謹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錯。
唯一一次冒險,是在崇文十五年。
那一年,沈家沒落了。
小姐不願嫁過去吃苦,鬧著要上吊自缢。
老爺和夫人拿她沒轍,決定從我們四個陪嫁的丫鬟裡挑一個替她上花轎。
四個人裡,隻有我站了出來。
1
我穿越的運氣實在算不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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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沒穿成天家公主,也沒穿成貴族千金,隻是穿成了一個生母早S後,被後娘苛待的鄉間小丫頭。
更要命的是,老天給我一個悽苦的身世,又給了我一張過於漂亮的臉蛋。
世人皆有愛美之心。
可是在貧瘠裡生出的美貌,注定隻會招來禍端。
村子裡沒有比我更水靈的女孩兒,我也因此成為了男人們惦記的對象。
平日出門時,總會有人用炙熱的眼光看著我,恨不得用眼睛將我拆吃入腹。
後娘田氏每每撞見,便要叉著腰將那些人臭罵一頓:「看什麼看,再看就把你們的眼珠子挖出來!」
倒不是她有多愛重我。
隻是村長的兒子李保福早早就相中了我,若我嫁過去,他家願意出一兩銀子當聘禮。
田氏是為了那一兩銀子,才對我嚴防S守。
可我不想嫁給李保福,長得醜就算了,還是個好吃懶做的。我要是嫁給他,後半輩子就算是毀了。
為此,我逃過一次。
還沒跑出兩裡地,就被我爹抓了回來。
他氣得不輕,把我拎回家後,院門一關就要揍我。
緊要關頭,是田氏出聲攔住了他:「翠姑可是村長家相中的媳婦,你要是把人打出個好歹,日後他們不給錢怎麼辦?」
她不讓爹打我,卻也不打算饒過我,折身從針線簍子裡翻出補衣服的針,二話不說就往我的指尖上扎。
針尖刺進肉裡,我疼得心肝都發顫。
哆嗦著求饒,田氏充耳不聞,一針接著一針的刺,直到把我的十根手指全都扎得鮮血淋漓才算罷休。
穿越前我沒事也會看網文打發時間,穿越小說裡的女主個個都手拿大女主劇本,愛情事業兩手抓,混得風生水起。
看到興頭上,我也曾把自己帶入成書中機緣無數,無所不能的女主角。
可直到這事真落在我頭上,我才知道書裡寫的都是假的,這個時代的醜陋與恐怖,遠遠超出了我的認知。
在這裡,大多數人的命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2
自那以後,我就被看的很緊。
我爹專門請鐵匠打了把鎖,夜裡睡覺的時候,他會把我睡的柴房從外面鎖上。
田氏也不允許我再獨自出門,每次我去河邊洗衣服,她都要跟著我一起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待翻過年關,李保福就要滿十六歲了。
在古代,這是能娶親的年紀了。
寒風呼嘯,烏雲蔽日,燕地的冬天冷得不像話。
人人都希望著這冬日能早些過去。
唯有我盼著這漫天的風雪能消融得慢些,再慢些。
……
我原以為,我是注定要嫁給李保福了。
豈料絕境未臨,而轉機先至。
開春之後,江面上冰化開了,村頭的楊柳樹也漸漸抽出了嫩綠色的枝椏。
春回大地,萬物復蘇。
而隨著春天一同到來的,還有一輛從京城遠道而來的高頭馬車。
馬車裡坐的是個打扮氣派的嬤嬤,姓陳,自稱是大戶人家裡的管事娘子,此番前來,是為替主家採買些貌美的丫鬟回去。
「我家主人講究,跟前伺候的丫鬟自然也要找模樣出挑的,帶出去方才不會丟了臉面。」
陳嬤嬤一眼相中了我,開出了五兩銀子的高價。
我爹一聽,頓時眼睛都亮了。
田氏半年前剛給他生了個兒子,家裡多了個奶娃娃,屋子便有些不夠用了。
若是有了這筆錢,他便能再蓋上兩間房。
他正要答應,卻被田氏一把拉住。
在我爹不解地目光中,她朝陳嬤嬤露出個討好的笑:「嬤嬤有所不知,我家就翠姑一個女兒,雖說清貧,但平日裡也是當眼珠子疼的,若是去貴人跟前做事,難免會有犯錯受罰的時候,叫我這當娘的怎麼舍得?再者,這孩子已經定下了親事,若是貿然毀約,恐不好交代。」
田氏竭力想扮個好慈母,殊不知她眼底抑制不住地貪婪,早就將她心裡的算計出賣了個幹淨。
她哪裡是怕我受苦,分明就是見了陳嬤嬤這通身的氣派,便想坐地起價,從她身上多昧些銀錢罷了。
田氏的心思連我都看得出來,自然也瞞不過陳嬤嬤的眼,隻是於她而言,這是多花幾兩銀子就能解決的事,她便不願再花心思周旋計較。
陳嬤嬤眼珠一轉,和氣地笑了起來:「既是如此,我本不該橫刀奪愛,隻是翠姑這丫頭著實討喜得緊,我願多出三兩銀子,勞娘子請那與翠姑定親的人家吃頓好酒肉,好聚好散,娘子意下如何?」
田氏見錢眼開,陳嬤嬤一開口就要多給三兩銀子,她哪裡還說得出推辭的話。
歡天喜地地把我往前一推:「孩子大了,有自己的造化。做父母的就是再不舍得,也不能誤了兒女的前程。」
籤好賣身契,田氏殷勤地送陳嬤嬤出門,懷裡的賣身錢還沒揣熱乎,她就惦記上我日後的月錢了:
「在京城掙了銀子要記得寄回來,日後你到了歸家的年歲,回鄉後還要仰仗著你弟弟呢!」
我沒給她留臉,冷笑著甩開她的手。
她以為我不知道,那多給的三兩銀子是有代價的,她方才同陳嬤嬤籤的是S契。
從今往後,除非主家開恩,否則我這一輩子,都隻能給人為奴為婢。
3
我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掀開簾子才發現,寬敞的馬車裡竟已擠滿了人。
這些姑娘同我一樣,都是陳嬤嬤自燕地的村鎮上買來的丫鬟。
買下我之後,陳嬤嬤便要啟程回京了。
燕地到京城路途遙遠,馬車要走上月餘才能到。
好在我們年歲相仿,能有人陪著說說話,趕路的日子也就不那麼難挨了。
陳嬤嬤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同我們聊上兩句。
她口中的京城繁華璀璨如明珠,城裡有才子佳人,檀郎謝女,一樁接一樁風花雪月,聽得人心神蕩漾。
向往的種子就這樣默不作聲地埋進了姑娘們的心裡,隻等春風一吹,便要破土而出。
春光漸盛,那陣撩撥人心的風並未讓我們久等,陳嬤嬤吃醉了酒,不小心在我們面前吐露了真言。
她買我們去京城,根本不是做丫鬟,而是要去當正經的官家小姐。
陳嬤嬤的主家是京城裡如日中天的蘇家,蘇家如今的家主在朝中任戶部尚書一職,替天子管著整個大夏的銀子。
隻是蘇老爺官運亨通,膝下卻隻得了一子一女,雖說兒女雙全,但這在簪纓世家裡,到底還是太過凋零了些。
蘇老爺有一個兒子,好好培養一番,也夠繼承祖宗家業了。可女兒卻是多多益善的,世上再沒有比結親更好的利益捆綁方式,女子的婚事在官場之上,亦是有大用處的。
於是蘇夫人便想著從外面接三四個年輕漂亮的孩子進府當作親女兒養,也算是替蘇老爺分憂。
京城人多眼雜,她為避人耳目,這才特意叫陳嬤嬤到遙遠的燕地搜尋合適的人選。
「你們幾個小丫頭,日後也不知誰會有福氣得了夫人的眼緣咧……」
陳嬤嬤輕飄飄一句醉話,落在我們幾人耳中卻無異於一道驚雷。
人心是經不起撩撥的,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就在眼前,又有誰會不希望自己就是命好被選中的那一個呢?
次日,便有人按捺不住了。
十一二歲的半大丫頭,陷害人的方式也是十足十的簡單粗暴。
無非就是趁下馬車時,瞅準時機將某個競爭對手退下去,亦或者找個由頭爭吵一場,伺機撓花另一人的臉。
反正無論什麼法子,隻要能將對方弄破像便成。
畢竟高高在上的官家夫人都是要面子的,總歸不會認一個面有殘缺之人做女兒不是?
短短幾日,陳嬤嬤接連差人送走了兩個受傷的姑娘。
我沒有輕舉妄動,隻是小心提防著。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事情裡透露著古怪,可到底哪裡古怪,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上來。
待到第三個姑娘受傷時,馬車已經搖搖晃晃到了京郊。
進京前夕,陳嬤嬤一口氣讓人送走了三個姑娘。
除去那個受傷的,另外兩個全須全尾的都不服氣地叫嚷起來:「嬤嬤,我們又不曾受傷破相,為何要送我們走?!」
陳嬤嬤冷著臉:「這些時日你們自己做過的事,自己心裡清楚。尚書府豈是你們這種心狠手辣的蠢貨能染指的地方!」
末了,她又轉過身,沉聲對我們剩下的五個人說道:「她們的下場你們也都看見了,日後進了尚書府,要聽從主子的管教,莫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步了她們的後塵。」
我恍然大悟,終於想通了整件事裡的古怪。
我們都被陳嬤嬤騙了。
那一日,她根本就沒有喝醉。
那句醉話本就是她故意說給我們聽的,為的是在入府前篩除掉我們之中貪功冒進的人。
4
陳嬤嬤扯的謊還不止這些。
進了尚書府後我們才知道,世家就算再是子嗣不興,也隻會將旁支的孩子過繼到膝下教養,斷沒有讓幾個鄉野丫頭亂了家族血脈的道理。
蘇夫人之所以買下我們,既不是讓我們做丫鬟,也不是要認女兒,而是為了給她的嫡親女兒當媵妾。
大夏重香火傳承,世家子弟三妻四妾是尋常事,故而貴族女子出嫁時都會帶三兩個媵妾一同過門。待自己有了身孕,便讓夫婿將媵妾們開臉收做姨娘。
既然丈夫注定要納妾,與其讓他們在外面自己找,不如將自己的人送到他的枕邊。
如此一來,既能博個賢良的美名,也可使家宅安寧,省去諸多麻煩。
按理來說,蘇小姐的媵妾合該是從家生子裡選的,日後更便於管教,可蘇府裡與她年齡相仿的幾個家生子長得都有些差強人意。
要知道,媵妾最大的作用便是協助主子留住夫君的心,若是長得不好看,他日如何能發揮作用?
蘇夫人這才差陳嬤嬤遠赴燕地,幫她物色合適的人選。
既是當媵妾,要學的便都是日後能討男人歡心的伎倆,隻是我們五人都生在鄉野間,在此之前我們還得先學學世家裡的規矩。
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每日卯時我們便要到蘇夫人院中請安。
春日的清晨還帶著微末的涼意,蘇夫人並不起身見我們,待我們在院中站夠半個時辰,便叫人打發我們回去。
若隻是這樣,便也就忍了。
可打進了尚書府,我們便無時無刻不在下跪。
跪著給蘇夫人脫鞋,跪著給蘇夫人暖腳,跪著給蘇夫人斟茶遞水。
我跪著跪著,心裡又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蘇夫人想把我們馴化成徹徹底底的奴隸。
隻有讓我們跪軟了膝蓋,跪彎了脊梁,我們才會對蘇小姐忠心耿耿,赴湯蹈火。
人若是跪得久了,就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畜生了。
可我不想做畜生,我想做個人。
我想,我得逃出去。
5
尚書府比鄉下更難逃。
有了上一次逃跑失敗的經驗,在做好充足的準備前,我不敢再輕舉妄動。
有人在我先一步逃了,沒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