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含淚。
字字泣血。
11
裴玄看到這樣的我,雙眸盡是澀意。
在看到庚帖的一瞬,更是瞳孔一顫。
他朝著外間怒吼:
「還不給本公子停下!
「崔家叔公,你無憑無據當眾施刑,是打算讓我上稟郡守治你一個失職之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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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縣令立馬帶人夾著尾巴逃走。
裴玄牢牢將我扶在面前,字字清晰安撫道:
「晚晚莫怕,你看官兵都走了。
「之後,我會找最好的外傷大夫給李嬸療傷。」
他頓了一下,道:
「晚晚,此事為何會和你我的婚約產生關系?
「我知你難過,但你我的婚約不是兒戲,怎可輕易說退婚?
「晚晚,日後莫要再說這般話了。」
我努力深呼吸了幾下,讓自己平復下情緒。
我輕輕隔開我與裴玄的距離。
沉靜,篤定,輕聲道:
「為何?
「若不是你和崔憐憐兩情相悅,若不是崔憐憐想嫁給你做正妻,怎會有今日之難?!
「明明我在釵玉樓花錢買的東西,明明東西已經登記入賬,卻偏偏說是我偷的,是李嬸偷的。」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
「裴玄,我倒是也想問問,這究竟是為什麼啊?!」
裴玄下意識道:「我怎麼會和憐兒兩情相悅……」
卻在觸及我悲愴的眼眸時定住。
他的臉色一點點下沉,看向釵玉樓的老板:
「你知道我的手段,若不說實話,釵玉樓便別想在河東郡開了。」
老板渾身一哆嗦,連忙下跪,將一切都抖摟個幹淨。
他說是崔憐憐給了他重金,要他配合演這麼一出戲。
他說崔憐憐告訴他,這是裴家的意思,更是裴玄的意思。
因為裴家和裴玄都不想娶一個鄉野村姑過門。
因為他才敢幫著做了這麼一出戲。
目的就是毀了我的名聲和身子,好讓我徹底失去嫁入裴家的資格。
裴玄的眼眸愈加冰冷。
他看向崔憐憐,眸色裡是從未有過的陌生疏離。
崔憐憐忍不住渾身一顫,腿軟倒地。
12
裴玄滿面失望:
「崔憐憐,我從未想到你是如此惡毒之人。」
崔憐憐蜷縮在角落,止不住地搖頭呢喃:
「不是的,我沒有。」
裴玄繼續冷聲道:
「你們若是簡單的小女子爭執也便罷了,可今日你竟然想要草菅人命!」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
「你眼中還有沒有日月昭昭,還有沒有公道王法,還有沒有裴氏家規!
「崔憐憐,你一介女子,本該柔善心腸,卻怎變得如此鐵石心腸?!
「崔憐憐,你可知罪!」
崔憐憐被嚇得一陣陣哆嗦。
她不敢抬頭,良久不敢說話。
卻在最後猛然抬頭,破罐子破摔道:
「我沒錯!是姨母同意我這麼做的,表哥,你不是也是不願娶這個粗俗農女的嗎?
「你們各懷心思,隻不過是我幫你們出手了,怎麼就能全怪到我頭上?!」
裴玄滿目神傷地合起眼眸。
渾身布滿疲憊。
他沒再理會崔憐憐,隻緩緩走至我身前。
溫聲道:
「我從未有過不想娶你的想法。
「至於母親和族親那裡,我會想辦法和他們講清楚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裴玄,你為人君子,信守承諾,是沒想過要毀掉婚約。
「可你對我兩眼空空,對我輕蔑以視,這都是真真切切的。
「你甚至連當眾拿走我送你的糕點都覺得恥辱,對不對?
「所以,這樣的你真的能一心一意和我成親嗎?」
裴玄怔怔看著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一個字來。
良久,裴玄開口道:
「明日我就帶母親和諸位長輩過來,正式擬定婚期,我會當著他們的面向你承諾,今生我要同你一生一世隻一雙人。」
話畢,不等我回答,就帶著崔憐憐落荒而逃。
我看著他的背影,神色冰涼。
好,那就等明日,讓你我徹底有個了斷。
13
我把李嬸攙扶到家中,動作輕緩地讓她趴伏在床榻之上。
李嬸整個後背鮮血淋漓,完全沒有一塊好肉。
我的嗓子頓時梗得上不來氣。
我狠狠大吸了幾口氣,這才緩了過來。
眼淚卻止不住地掉落。
我哽咽出聲:「李嬸,對不起,都怪我牽連到了你。」
李嬸氣若遊絲,卻還是撐起精神,笑著安撫我道:
「晚晚,這不是你的錯,你千萬不要自責。」
狗娃此時已經困暈在了床上,沉沉睡了過去。
我摸著狗娃的頭,輕聲呢喃:
「我一定會為你們討回公道的。」
晚間,裴玄找來的大夫到了,大夫給李嬸仔細診了脈,清洗傷口上了藥。
告知我李嬸傷得不重,休養十天半個月就能痊愈了。
我這才放下心來。
我給李嬸和狗娃煮了粥,煮了幾個雞蛋。
晚上,我就在李嬸家住下了。
我攬著狗蛋坐在門檻上,輕聲問他:
「狗娃想不想離開河東郡,想不想看江南呀?」
五歲的狗娃還什麼都不懂,懵懵懂懂地問我:
「江南是哪個村子呀?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我笑了笑:「江南不是村子,是比河東郡還要大很多的地方,那裡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還有可多的書院了,狗娃想想去書院念書呀?」
狗娃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娘沒啥錢,我去不了書院的。」
我回頭看向床上的李嬸:
「嬸子,你跟我一起去江南吧,我們一切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老百姓最是怕官,更別說李嬸作為女子被官府當眾行刑,以後怕是名聲都壞了。
河東郡估計是容不下李嬸和狗娃這雙孤兒寡母了。
李嬸是個通透明理的人,她知我對她有幫扶的意思,也知我有報恩的意思在,她沒有再拒絕,從容應下道:
「好,都聽晚晚的。」
狗娃激動地跳了起來。
在院子裡又蹦又跑,開心極了。
14
今日,是裴家前來退婚的當日。
雖然與前世相比,中間出現了一些波折和變數。
但最後,眾人還是如期聚在了一起。
裴家主母,裴玄的母親沈氏,一如前世一般對我漠然以待。
其他裴氏眾親,對我更是眼高於頂,滿面不屑。
但與前世還是有所不同。
前世,他們徑直拿著婚書和庚帖前來退婚,沒有告知裴玄,態度更是強硬無比。
若不是我一心一意戀慕裴玄,拼盡全力舌燦蓮花,縱橫謀劃,這才勸住了他們想要退婚的心思。
恐怕一開始我就會忍不住把他們一個個都趕出大門。
今生有了裴玄的主動參與,形勢和眾人的態度都與前世大不一樣了。
裴家主母沈氏環顧四周一圈,微微蹙眉,顯然有了嫌棄之意。
我買的宅子很小,相比奢華的裴府,更是簡陋得無法見人。
前世,她可是沒少當面羞辱於我。
而今生,她張了張嘴,卻並沒有說話。
裴玄率先開口:
「因兩家的婚事,鬧出許多事端來,不如今日就把婚期定下,也好安了兩家的心。」
裴家眾親不自在地看了看彼此,硬著頭皮點頭應了。
顯然,裴玄這一夜著實下了不少功夫。
可是,我和他注定沒有緣分。
我緩緩站起身來。
走至大堂中間,朝著裴氏眾長輩一一施禮。
朗聲開口道:
「我知道我同裴公子的婚約,本就是我高攀了,從前我奢望的是裴公子能看到我,如今我想的,隻是求一個公道。」
我伏地一拜,直直看向主座上的裴夫人沈氏:
「求裴夫人給我的鄰居李嬸一個公道!
「若能得此公道,民女自願和裴氏解除婚約,不拖累裴氏沾染一絲不妥的名聲!」
裴夫人立時直坐起來,眼眸裡盡是認真:
「你且細細說來。」
裴玄霎時渾身一震。
滿面不敢置信看我。
他低聲呢喃:「你為何不來找我,為何要拿婚約換公道?」
他要開口阻攔,卻被裴夫人一個眼刀攔住:
「玄兒,咱們先聽聽虞姑娘的冤屈。」
裴玄愣愣地看著我,渾然不知自己早已將手中的玉佩捏碎。
血染滿手,卻絲毫不覺疼痛。
15
我將上元燈會之事悉數告知。
我叫來狗娃,讓他為崔憐憐陷害我傷害她一事做證。
又求裴夫人請來釵玉樓的老板,將當日的前因後果仔仔細細將給裴氏諸位。
裴夫人沉默良久。
而後徐徐開口:「不知虞姑娘想要的公道是什麼?」
我深深一拜,聲輕而篤然:
「日月昭昭,夫人明鑑,我要崔小姐和崔縣令來向李嬸賠禮道歉!」
裴夫人隻是靜靜看我,並沒有急著回答我。
我緩緩站起身。
從懷裡拿出阿爹和裴家太爺籤下的婚書。
肅穆大堂,眾親見證。
「嚓」的一聲。
我將我手中的這份婚書一撕兩半,丟於空中。
婚書飄揚,最終落在了裴玄的腳邊。
裴玄整個人僵硬在原地, 眼尾紅得不像樣子。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地上的婚書,好似整顆心髒都被人撕裂一般。
痛得他,心肺俱裂。
裴夫人看著我, 滿目欣賞:
「好!
「以前是我瞎了眼, 竟不知虞姑娘是這般通透的妙人!
「虞姑娘, 你要的公道, 我們裴氏應了!」
16
事情最終以最圓滿的方式解決。
裴氏眾人悉數告辭離開。
唯有裴玄,依舊坐在原地,不動分毫。
良久,久到夕陽落下,屋內光線隻有一半能落在他身上。
他才開口:
「晚晚, 你想要公道,我也是可以給你的。」
他陡然哽咽:
「你為何要用這樣的方式, 解除婚約,求我母親, 來要你的公道呢?
「你……」
我知道他沒能說出口的是什麼。
他想說:「你不要我了嗎?」
可是他到底還是沒有這個勇氣問出口。
他羞於承認對我的喜歡。
我輕嘆一口氣:
「裴公子, 你我不過是一場孽緣,緣盡了,便就散了。」
我遙望天際,聲音很輕:
「曾經, 我是堅持過的,堅持喜歡了你好久好久,可你依舊不喜歡我呢。
「所以, 這一世, 我們就到這裡吧。」
我轉身離去, 不帶走一絲傷情之氣。
裴玄的眼眶早就蓄滿了淚水, 在我說完這句話後,驟然砸落。
眼淚砸落在他的手背,滾燙無比。
直燙得他的皮膚好似要被燒出一個洞來。
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這個率真可愛的姑娘了。
可他就是不敢承認, 就是不願承認。
他把這份感情視為恥辱,直到他徹底失去這份感情。
他才知曉。
自己是多麼幼稚無知, 多麼愚蠢可惡。
他驟然倒地,靠在椅子邊嗚咽出聲。
他再也遇不到這樣鮮活的姑娘了。
再也遇不到虞向晚了。
17
沒過兩日,崔憐憐就被裴家人押著向我道歉, 向李嬸道歉。
裴家壯士斷腕,最後把崔憐憐送去了鄉下。
後來,聽說崔憐憐嫁給了一位鄉紳, 此生再也沒能見到裴玄。
崔縣令親自登門致歉,沒多久就被告老還鄉了。
裴玄一路科考, 連中三元, 卻在最後選擇了遁入空門。
氣得裴夫人臥病在床,卻對裴玄再也沒有辦法。
此後就再也沒聽過他的消息。
而我和李嬸、狗娃一路順遂地來到了江南雲夢城。
我和李嬸做起了釀酒的生意。
狗娃也如願進了書院念書。
因為我和李嬸手藝獨特,釀出來的酒不僅醇香, 還有著別處沒有的獨特風味。
我們的雲生酒很快就在江南打出了名堂。
分店開遍了整個江南。
就連京城的太子殿下都聞名而來。
那日春光正好,我正在打酒。
一個熟悉的聲音驟然響起:
「虞姑娘,好久不見。」
我抬眸,是白旗。
我微微驚訝, 而後蕩起笑意:
「白公子,好久不見。」
我的笑意愈來愈濃:
「或者應該說——
「太子殿下,好久不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