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長姐一起嫁入靖安侯府。
她嫁給了耳朵聽不見的大公子。
我嫁給了眼睛看不見的二公子。
從此府上就隻剩下我們兩個健全人。
白天蛐蛐全家人。
晚上和沈淮安耳鬢廝磨。
「聽說你嫌我床上不夠溫柔?」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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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姐一起嫁入靖安侯府的第二年。
我倆組成了一個蛐蛐小分隊。
這侯府沒個全乎人,全是老弱病殘。
但是好在祖上戰功赫赫,存下不少家底,嫁過來衣食無憂。
阿姐嫁給了耳聾的大公子,仗著他聽不見。
我倆每天都在東苑邊嗑瓜子邊蛐蛐。
面帶微笑,時不時和姐夫對視,他還以為我倆說啥好話呢。
2
「我那西苑最近是真的不行,做的飯是越來越難吃了。」
「還有那個沈淮安,最近不知道抽什麼風,一天到晚練那把破劍。」
阿姐驚奇道:「他眼睛看不見還能練劍呢。」
「就是說啊,練就練吧,弄得雞飛狗跳的。」
阿姐嘖嘖有聲感慨:
「還是我家淮寧溫柔,前些日子我罵了他一晚上,都沒動靜。」
我看了眼正在練字的姐夫,一副與世無爭模樣,心道:還是聾子好,清靜。
於是又使勁嗑了會兒瓜子。
沈淮寧看完府上的賬本,溫柔地將一沓銀票遞給阿姐。
說道:「喜歡什麼就去買吧。」
3
我眼睛一亮,哈喇子差點沒流出來。
阿姐白了我一眼,隨手抽了兩張大的給我。
「還能少了你的份兒不成?」
我倆歡歡喜喜逛完街,買了許多雞零狗碎的小玩意兒。
「阿姐,先放你這邊,我回頭來取。」
沈淮安一天到晚在院裡練劍,這些玩意兒少不得被禍禍。
回到西苑,我特地脫了鞋子,躡手躡腳走進去。
沒想到還是被他發現了。
一柄長劍橫在我面前:「去哪兒了?」
這位沈二公子在瞎了之前,也算是大郢炙手可熱的小將軍。
那時候他脾氣未這樣暴戾,上京城中多少女子想嫁給他。
4
沒想到徵西一戰,他雖收復城池,卻也賠上了一雙眼睛。
後來就變得喜怒無常。
就連身邊伺候的下人們也終日戰戰兢兢。
我從身後掏出一串糖葫蘆:「給你帶的,嘗嘗,可甜了。」
他悶哼一聲,一副瞧不上的模樣,轉身離開了。
屋裡黑漆漆的,沒有點燈,我打了個哈欠,摸索著躺下。
沒過一會兒,沈淮安也爬上床來。
「今天又在東苑說我壞話了?」
你小子,眼睛不好使了,耳朵倒是挺靈的。
5
我轉過身,湊到他耳邊。
「別生氣,我以後不蛐蛐你了。」
我知道他最近為什麼心情不好,在關外三萬靖安軍沒了主帥。
皇帝將身邊的親信撥過去做了大統領。
沈淮安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裡是難受的。
他的父、叔皆戰S關外,這三萬靖安軍,是沈家唯一的念想了。
如今靖安侯府門庭冷落,隻留下個世襲罔替的爵位。
沈淮安別扭得很,他故意翻了個身不理我。
我佯裝生氣,索性抱了被子,準備去廂房睡。
他忽然又坐了起來,一把扯住我的袖子。
6
「阿鳶……」
我俯身親了親他的嘴角,嘗到了甜甜的冰糖葫蘆糖渣。
嘴上說著不吃我買的冰糖葫蘆,身體還是蠻誠實的嘛。
「我不走,睡覺吧。」
我和阿姐都是庶女,若不是靖安侯府的兩位公子有疾。
這等好親事也輪不到我們。
所以嫁過來後,除了蛐蛐,別的出格的話也不敢亂說。
第二日一早醒來,枕邊早已沒了人。
沈淮安又在練劍了,他雖看不見,但這些日子耳力練就得極好,劍也練得有模有樣起來。
錚鳴劍在他手中翩若驚鴻,劍氣颯颯。
7
我打了個哈欠,用了早膳便去了東苑。
阿姐和大公子倒是琴瑟和鳴。
她在一旁喋喋不休,說著府中事務繁瑣,今年收成不好,幾個田莊的錢又沒收上來。
大公子心善,念著農戶們可憐,免了許多租賃錢,還讓農戶們把餘糧都帶了回去。
「按照你這麼送下去,地主家都沒有餘糧了。」
沈淮寧聽不見,隻是溫溫和和一笑。
見我來了,招呼我吃今歲新出的桂花糕。
我勸阿姐:「你也別太過分了,姐夫人挺好的,靖安侯府又不差這口吃的,何必跟幾個田莊農戶較勁兒呢?」
阿姐瞪了我一眼:「你不當家自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如今沈家沒了人在朝中任職,斷了俸祿,眼下靠著幾畝良田能撐到幾時。」
「朝中之前發的體己呢?」
8
阿姐忽然壓低了聲音,背過身道:「別提了,朝中怎麼可能養闲人呢。」
我這才意識到,靖安侯府如今也隻剩下個門面了。
姐夫溫和內斂,如今是阿姐管家。
她也隻能竭盡所能撐著。
好在我倆之前都是庶女,精打細算的日子過慣了。
如今反倒如魚得水。
我在東苑玩了會兒昨天買的魯班鎖,阿姐已有五個月的身孕,我盤算著給她肚子裡的孩子繡個小肚兜。
正準備描個花樣子,就聽見官報來了。
瘸了腿的管家急急忙忙從外面進來。
還未進門就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抬起頭,滿臉都是淚。
9
「靖安軍……全軍覆滅了。」
沈淮寧聽不見,足足愣了好幾秒,才接過官報認真看了。
老侯爺戰S的時候,皇帝杯酒釋兵權。
繳下了靖安侯府的三萬大軍。
這三萬大軍就被收編在了藍關的戍邊軍中,沒想到前些日子邊關遭遇襲擊。
主帥貪生怕S,竟開拔了這三萬人去前線。
更沒想到的是,韃子來了足足十萬人,靖安軍苦守城池半月。
軍報傳到上京城中,事情已經發生了一個多月。
這三萬人,竟全軍覆沒。
我心中一驚,急急忙忙回西苑找沈淮安。
卻發現人不見了。
西苑的下人不是聾的就是啞的,問了好幾個都說不知道。
隻知道軍報來的時候,沈淮安在院子裡練劍,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我心道不好,以他的性子要是知道這個消息,鐵定要瘋。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比瘋更可怕的是,他竟然騎著追雪出關了。
10
沈淮寧放在書房的官牒不見了。
這本官牒能通大郢四十八州的官道,難道他想一路騎到藍關去嗎?
長姐勸我別著急。
「淮安眼睛看不見,走不了多遠的,指不定馬上就回來了。」
到底還是沈淮寧了解自家胞弟,沉思良久,開口道:「不會的,淮安的性子我最了解了,他……恐怕真的要去藍關。」
我心中暗罵:這個豬腦子,靖安軍已經全軍覆滅了,這時候去還有什麼意義。
沈淮寧摸索著去寫奏折,想要啟奏皇上派人去追沈淮安。
「不行,皇帝本來就對沈家有猜忌,淮安擅自出關一定會惹怒聖上。」
趁現在事情還沒鬧大,我立馬把他追回來,安全帶回上京城。
長姐不同意:「你一個女子怎麼受得起長途顛簸的苦楚,叫下人們去追不就好了。」
「阿姐,我了解他,我去最合適了。」
11
我看了眼沈淮寧,他似乎在想些什麼。
靖安王府如今早已是名存實亡的空架子,府裡養著兩個病秧子。
皇帝要S要剐,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但是現在長姐有了身孕,倘若是個男孩,好歹這個孩子也有個世襲罔替的爵位。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因沈淮安出關招來S身之禍。
於是在府裡找了匹快馬,趁著夜色尚淺出發了。
沈淮安看不見,但是追雪是匹好馬,不僅識途,腳力還很好。
追了三天三夜才在官道附近發現了沈淮安的影子。
他胳膊上的劍傷又發作了,靠在樹幹上休息。
追雪在不遠處的河道邊喝水。
吹了一聲口哨,追雪的馬蹄便噠噠地朝我跑過來。
沈淮安警覺地握緊手裡的劍。
「你還真是不怕S啊,連藥也沒帶就敢一個人出門。」
12
看著天色快要下雨了,他肩膀上的劍傷隱隱作痛。
「不用你管。」
我冷笑一聲:「不用我管?你想S在這個破地方嗎?」
此去藍關起碼還有半個月的路程。
靠他一個瞎子,不知道走到猴年馬月去。
我蹲下身子去扶他,沒想到卻被一把甩開。
「我就是個瞎子,你不用管我。」
沈淮安這人別扭得很,犯起軸來根本勸不動。
我索性和他一起坐了下來。
「好啊,那我們就這麼耗著吧。」
話音剛落,瓢潑大雨轉瞬即落,他肩膀上的傷疼痛難忍,卻仍舊扯過一旁的鬥笠蓋在我頭上。
不得不說,沈淮安骨子裡是溫柔的。
我看著這場大雨,想起五年前靖安王從藍關凱旋,帶著少年意氣的小將軍從京都的正陽門回來。
上京城中多少閨閣女子拋頭露面也要去看他。
那天也是下著大雨,我踩過泥濘的石子路,站在正陽街上最低的位置。
隻因是個庶女,連登高都是奢望。
靖安軍打馬從正陽街過,我的衣裙被馬蹄濺起來的泥點汙了。
沈淮安賠了我一錠銀子。
13
他或許不記得了,因為我那天穿著庶女的粗布衣裳,看起來實在是不像大戶人家的女兒。
可我卻忘不掉,因為我用那一錠銀子給阿娘抓了草藥,否則她一定熬不過那年的春寒。
後來靖安軍在藍關大敗,老靖安王戰S沙場。
沈淮安也因此賠上了一雙眼睛。
之後提及婚嫁,上京城中從前仰慕他的女子紛紛避之不及。
隻有我願意嫁。
有時候真慶幸自己隻是個小小庶女,皇帝不必忌憚我的家世。
將我許配給沈淮安。
不知過了多久,雨慢慢停了下來。
沈淮安摸索著站起來,我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這條路不是去藍關的。」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去藍關,這條路是去兖州的。
沈家自兖州發家,老靖安王在兖州一定留下了軍隊。
沈淮安的手微微一顫,隨即狠狠甩開我。
「少自作聰明了,我去哪裡跟你沒關系,識相的話乖乖回上京城,靖安王府無論如何都會有你一口飯吃。」
我苦笑一聲:「可惜,我還不想這麼早就守寡。」
沈淮安一聲不吭地上了馬,我緊跟在他身後。
追雪腳力好,我的馬根本追不上。
一口氣跟了兩個時辰,最終在一個斷口不小心摔下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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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烈的疼痛感充斥全身,我幾乎疼得說不出話來。
沈淮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前路口。
生平第一次,覺得如此窩囊。
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他。
此時此刻我才明白過來,他為什麼要拿著官牒出發。
因為這是皇帝默許的,藍關大敗,大郢邊防已經無兵可用。
戍邊軍群龍無首,已經退城三十裡地。
皇帝心中也明白,當年杯酒釋兵權是多麼錯誤的決定。
沒有靖安軍,大郢的四十八州恐怕馬上要再丟兩城了。
朝堂上沒有信任的武將,隻有瞎了眼的小將軍尚可一用,還有兖州老靖安王留下來的餘軍能夠一搏。
所以,沈淮安又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他果真是個傻子,分明這些早已不是他該擔的責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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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兩個手掌都被磨破了。
腳上的鞋子也不知道何時丟了一隻,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兩步。
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的馬蹄聲。
還有沈淮安無奈的聲音:
「上來。」
他還是放心不下我,所以又折返回來找我了。
追雪很溫順地低了低身子讓我上馬。
沈淮安將我圈在身前:「坐穩了。」
他常年練劍,身材健碩,靠在他懷裡很有安全感。
「別亂動。」
天S的,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從前和長姐看的不正經的斷袖本子。
少年將軍和白面書生的故事。
我臉頰通紅,好在他什麼都看不見。
沒想到沈淮安忽然來了句:
「少看點不正經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
「我是瞎了,不是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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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沿著官道一路暢通無阻。
兩天後到了欽州,又坐了七日的船到兖州。
路上我幾次三番想開口勸他,沈淮安卻充耳不聞。
他心意已決,非要走這一趟鬼門關,誰來勸都沒用。
兖州的靖安殘軍早已等候多時。
我們到的時候副將將清點的冊子呈上來。
我成了他的眼睛,為他讀冊,為他引路。
大軍開拔前那天晚上,沈淮安躺在床上,破天荒地說了句:
「把你從前讀過的什麼有趣的話本子念給我聽聽。」
我趴在他耳邊,講少年將軍和白面書生的故事。
講到興頭上,他忽然紅了耳朵,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好了好了,就這樣吧。」
我靠在他肩膀上,看著榻上的香嫋嫋升起,心道:到底是學精了,竟然想到用迷香。
大軍開拔在即,他不想我跟去藍關,所以想用這種方式留我在兖州。
可惜啊,我太了解他了。
第二天一早,我換了一身輕甲,早早地等在門口。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成婚一年有餘,他或許也明白我的性子。
17
我打扮成小廝跟在他身邊。
跟著大軍已經去了藍關,路上還給姐姐,姐夫寫了封信,報了聲平安。
藍關已經連丟兩座城池了,戍邊軍群龍無首,隻留下兩萬殘軍。
加上沈淮安從兖州帶來的軍隊,一共不過五萬人。
他骨子裡就是天生做將軍的,迅速將這四萬人與當地人混編,駐扎在各個邊防要口。
這樣不僅能利用當地局勢迅速做出戰略調整,還能盡最大可能守住各個邊防要塞。
藍關風沙大,我剛來的第一天就病倒了。
為了不拖累他,我隻好每天強撐著替他整理文書,寫朝廷戰報。
皇帝封了個不大不小的將軍給他,擺明了就是用完要扔的架勢。
沈淮安不在乎這些,他和老靖安王一樣,隻在乎江山穩固。
不過我看出來了,比起留在王府,他更喜歡這片廣袤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