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次日天不亮,我啟程離開玄天宗。
下山的第一件事,便是回故土祭拜。
距離被滅族已過十五年之久,曾經的家園如今雜草叢生,然而當初立的墓碑幹淨清明,甚至面前還擺著貢果酒釀。
疑惑之餘,身後突然跳出來一個玄衣少年。
他看到我很是欣喜:「阿霓?真的是你!」
「我早聽說你在玄天宗當大師姐,本來想去找你的,可我沒有修仙的天賦,那玄天宗不準凡人靠近,你又不出來,我就一直在山下等啊等,竟然真的等到你了!」
我愣在原地,絞盡腦汁回憶了一大圈也沒想起眼前人是誰,隻好問道:「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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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少年揚起的嘴角瞬間耷拉下,看起來傷心極了:「阿霓,你竟然把我忘了?」
「小時候我們玩捉迷藏,你使壞故意躲糧倉裡,害我找了一下午都沒找到。」
「還有還有,我們一起玩過家家,你不讓我當布娃娃的阿爹,非要我當小狗,可把我氣壞了。」
這番話不僅讓我紅了臉,還成功勾起了我的記憶。
我幼時頑劣搗蛋,村裡的小孩看到我都跑遠遠的,隻有鄰居家夏嬢嬢家的兒子願意和我玩。
印象中夏雲舟是個小胖子,眼前少年這張臉卻好看到過分,最重要的是,那天我目睹了全村人的S亡,並沒有見到有生還的人。
許是看出了我的困惑,他笑著聳了聳肩:「我運氣好,那天鎮上的戲樓正好來了個戲臺班子,我跑去看熱鬧躲過一劫。」
S亡這樣的話題總是帶著微妙的沉痛。
盡管夏雲舟的語氣輕快,但我還是從他眼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落寞。
我知道他是不想讓我傷心,便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那些沉重過往。
8
我初來乍到,對山下的行跡不甚了解。
在夏雲舟的安排下,我在客棧住了兩日。
他對這帶很熟,這兩日帶著我到處逛。
一路上跟夏雲舟打招呼的人不少,我才知道他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安魂師,因為幫好多亡人地下安息,所以在百姓眼裡是很受人敬重的存在。
得知年幼最好的朋友不僅活著,還有安身立命的本領傍身,我感到欣慰的同時更下定決心去追求自己的使命。
所以第三天夜裡,我留了封書信在床頭,然而剛出客棧就迎面碰上了夏雲舟。
「阿霓你怎麼知道我回來啦,是特意下來接我的嗎,莫非我們有心靈感應?」
他大咧咧笑著,懷裡揣著的烤紅薯冒著熱騰騰的白霧。
明明是深夜,我卻莫名感受到了太陽的光芒。
而這抹光把我不告而別的心虛照得無處可藏。
果不其然,夏雲舟在看到我手裡的包裹時,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議和委屈。
「阿霓,你是要丟下我自己走嗎?」
我做大師姐以來一直光明磊落,幫闖禍的師弟師妹擦屁股也向來鎮定,此刻面對滿臉委屈的少年卻第一次亂了陣腳,下意識把包裹往身後藏:「我沒有……」
他顯然不信:「那你拿行李做什麼?」
我簡直百口莫辯。
夏雲舟見狀更委屈了:「阿霓,你就是要丟下我自己走,你這樣真是太傷我心了。」
我強迫自己鎮定,跟他講道理:「我是去降妖除魔,一路上顛沛流離的,你是凡人,會受傷的。」
他不聽,掰著手指跟我念叨:「我可不是普通的凡人。」
「第一我會做法安魂,生老病S乃兵家常事,用到我的地方多著呢。」
「第二我會討人歡心,阿霓你這一路定少不了與人打交道,你性格內向,社交這方面就由我負責。」
「第三你修為高深,我相信你一定會護我周全。」
「第四古話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路上我與你同行就不會孤單寂寞,還能提高斬妖效率。」
「第五誰說隻有修仙之人有救世夢,我一個凡人也能有遠大理想啊,我從小的夢想就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綜上所述,再沒有比我跟你一起斬妖除魔更合適的了。」
夏雲舟小嘴叭叭個不停,我成功被他繞了進去。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夏雲舟已經收拾好行李站在我身邊蓄勢待發。
對上他躍躍欲試的眼眸,我隻好認命帶著他一起。
9
我和夏雲舟一路向北,斬S的妖魔成百上千,我明顯感受到內力有很大程度的提升。
那種洪荒之力遍布全身的感覺和整日在宗門打坐修煉的感覺完全不同。
前者是實踐出真知,有茅塞頓開之感;後者是紙上談兵,如困籠中之鳥,雖有羽翼卻難展翅高飛。
妖怪斬S得更多,就代表著有更多的百姓獲救,可越是如此,我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我能救他們一次,可妖怪來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一個人的力量很渺小。
我能斬妖,卻斬不盡世間所有的妖。
偏偏修仙條件嚴苛,江湖中各大宗門篩選苗子的方法就是看靈根,但普通人大多是沒有靈根的,便連修煉的第一步也不能進入,這也意味著普通人沒有自保能力。
就算遇到修為極其低下的妖怪,也隻有S路一條。
可那些擁有靈根的修仙者終極目標是羽化成仙,成為不S不老的真神。
就算飛升成仙的人少之極少,修仙之人都抱有僥幸,想著自己或許就是那個例外。
有S妖能力的修仙者在宗門閉關修煉,無自保能力的百姓和妖怪卻在宗門外。
這樣下去永遠還是無解題。
每當我被情緒綁架時,夏雲舟那邊就狀況百出,然後就拉我出來當擋箭牌。
以至於一路以來,我真切意識到夏雲舟有一點沒誇大,他真的很會討人歡心。
歷練路上除了幫不少村莊斬S肆虐的妖魔外,更多的還是和人打交道。
我不善言辭,夏雲舟卻如魚得水。
不管男女老少,脾氣好的脾氣壞的,他都能很快跟他們打成一片。
以至於臨走時,阿公阿爹一幫人要認他做幹兒子,阿媽阿婆一幫人則拉著夏雲舟的手不放,一個勁兒誇他俊誇他心善,要介紹自己的女兒孫女給他認識。
這時候他就一把拉過我,笑臉盈盈地介紹:「不好意思,我有未婚妻啦。」
然後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我連傷感情緒都來不及醞釀,就要忙著應付眾人的追問。
私底下我悄咪咪問夏雲舟是怎麼做到人見人愛的,他神秘兮兮地搖頭:「不能說,說了你就不需要我了。」
我忍俊不禁,隻好任由他發揮。
北方一些村莊掃蕩過後,我和夏雲舟準備轉戰南方村落。
途經人間和妖界結界的馬蹄鎮時,輾轉了幾家旅館才得一空房,我隨口一問小二才知道,人流眾多是因為五年一次的宗門大賽已經開啟,馬蹄鎮是前往比賽現場的必經之路。
聽到宗門大賽這四個字時,我恍若隔世。
細數日子,我離開玄天宗竟有一年之餘。
後續賽事進展我沒有興趣關注。
隻是天公不作美,馬蹄鎮地勢陡險,偏偏近日暴雨連綿,被困住的除了我和夏雲舟,還有一眾沒法前往比賽現場的修士道士。
我在旅館每天除了打坐靜心就是睡覺吃飯,然而下樓覓食時又不得不聽眾人討論賽況。
和前世不一樣。
我從參賽者變成了旁觀者。
決賽結束那日,前世瀕S之前的字幕沒有出現,我也沒有聽到眾人提起天才少女、稚鳳鳴天這種形容詞,大致也知道這一世陸青蘿沒有奪得桂冠。
說不上慶幸,畢竟我和她再不會有任何瓜葛。
然後我沒想到變故會來得這麼快。
10
醒來發現自己身處玄天宗審訊室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懵的。
下意識找夏雲舟,卻沒找到他的身影。
眼前是以謝無淵為首的三位玄天宗尊上,以及其他宗門派來的代表。
其中一白發老頭站出來宣告我的罪行:
「謝君霓,私自解封妖王之印,你可知罪?」
我不明所以:「簡直無稽之談!我何時解封妖王之印了?」
「我早已不是宗門子弟,你們這般不分青紅皂白用宗規擅自捆人實在荒謬至極!」
「S到臨頭還不承認?你可知現在有多少百姓因你的錯舉而S有餘辜!按照宗規,我們將剔除你的靈骨!」
白發老頭長袖一甩,無影鏡中,「我」打開了妖王之印的機關,並把目擊的同門S了個精光。
畫面隨後一轉,妖王出世,它幻化出無數小妖塗炭生靈,所到之處寸土不生、無人存活。
與此同時,時隔一年未曾出現的字幕再次浮現。
【臥槽,女主生命力這麼頑強?竟然能撐到現在?】
【呵呵,她本該S的結果沒S,這次必S無疑。】
【這次絕S局,女主不認也得認。】
我垂下眼眸,這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按照字幕所說,我應該在這次宗門大賽裡S在陸青蘿的手下。
但我沒有按照劇情發展進行,而是早早離開了宗門,因此她不能靠我吸取的氣運獲得強大修為,沒有參加比賽獲得桂冠。
然而文中我的S是必然的,所以系統幫她幻化成我的樣貌打開妖王之印害天下大亂嫁禍於我。
偏偏我百口莫辯,因為時間地點都對得上,妖王被解印的那段時間,我的確為了追S一個小妖前往了那片區域。
我半跪在地,透過門縫,看到了剔骨室外的陸青蘿。
時隔一年不吸收我的氣運,她的修為沒有絲毫長進,甚至退步了不少,但看向我眼神仍帶著高高在上的傲氣。
仿佛在說,我吸收不到你的氣運又怎麼樣,你還不是我的手下敗將。
我垂下眼眸,任由心中的無力感把我吞沒。
我做了這麼多,明明事情已經朝好的方向發展,明明已經改變了什麼,結果還是抵不過天道嗎……
或許我早該看清的,以我一人之力抵不過氣運系統,抵不過原書劇情,更抵不過穿書女配的光環。
唯一慶幸的是,我沒有連累夏雲舟。
唯一遺憾的是,我這次又沒有跟他告別,希望他不要生我的氣。
被抬進剔骨臺的時候,我閉上眼睛,心如止水,靜靜等待著剔骨之痛。
想象中割裂血肉的疼痛還沒有到來,剔骨室的大門被猛地撞開。
11
「阿霓!」
陽光傾瀉滿室,玄衣少年朝我跑來。
我有些哽咽:「你怎麼來了?」
白發老頭質問:「何人竟如此膽大包天!」
夏雲舟恍若未覺,他抱著我,手背抹了把淚:「阿霓,你突然消失可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你又想丟下我。」
「但是我聽道士說各大宗門在逮捕你,我猜你是被抓走的,就來救你了。」
我鼻子酸脹:「傻不傻,你沒有修為,就算進了宗門也鬥不過他們。」
夏雲舟抬起大拇指幫我抹掉淚珠:「誰說的,我可是帶了援兵的。」
他微微挪開身子,我這才看到他身後站著的千千萬萬的人。
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正是我這一年來救過的村落百姓。
夏雲舟握住我的手:「大家聽說你有難,都願意跟隨我來這裡為你平反冤屈,阿霓,你做過的善事大家有目共睹,我們都相信你不是放出妖王的人。」
他幫我解開手腳上的繩索,轉身看向高臺上的幾位尊上代表。
「各位尊上長老,人在做天在看,阿霓為人善良寬和,近一年來我和她一路為民斬妖除魔,我以性命擔保她絕對是被冤枉的,今天你們若要剔她的靈骨,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好多人隨即應和。
「謝仙人一定是被冤枉的,她是個好人,怎做傷天害理之事!」
「對,我們都相信妖王不是她放出來的,定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
門外站著的百姓都是第一次來到宗門,他們膽怯於陌生的環境,卻仍紛紛站出來為我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