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的人魚夫人們緊緊盯著屏幕上新添的字詞,眼中好似一場海上風暴的雛形。
她們看著不停堆積到我身上的詞:
【反叛,難馴,狡詐,瘋狂……】
最先察覺不對的,是傅老爺子。
他渾濁的雙眼醒世而精明,繼而開口:
「別加了……」
大概是討論的聲音太大,將他疲倦得中氣不足的聲音掩蓋了下去。
臺上原本受了海巫控制隻聽取命令的人魚們眼睛逐漸清明,卻似乎有什麼逐漸從她們的眼中升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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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濃,濃得化不開也吹不散。
老爺子隻覺得莫名心悸。
他提起手邊的拐杖,重重在地上敲了敲:
「我說別加了!快停!」
說完會場果真恢復了安靜。
老爺子剛準備松口氣,抬頭的瞬間卻突然哽住。
根本就不是因為他那句話才安靜的!
隻見臺上的人魚突然吟唱起來,幾束聲線擰成一團,空靈到有些令人惶恐的和聲。
歌聲停下時,所有人都還沉浸在那幽森陰冷的氛圍中。
沒有人發現,這隻是夜幕降臨前的序曲。
臺上的人魚們卻突然間變出了半人半尾的形體來,纖弱的,細嫩的,隻在被逼著穿高跟鞋時有用武之地的雙腳,轉瞬化作了充滿力量的靈活魚尾,發狂似的一個個朝著臺下無差別攻擊過去。
魚尾的形態變大了好幾倍,一橫過去就可以打傷好幾個人。
魚尾狠狠地甩在想要小家碧玉兒媳的豪門婆婆臉上,甩在讓把人魚的身材照片也加上去一起看的花花公子臉上。
也將禁錮我們的特質鐵籠拂到一邊。
而後叉腰朝著我們喊:
「傻站著幹什麼?不知道來幫忙啊?老娘這可是比尾巴漂亮賽第一名的尾巴啊!」
「來了來了!」
我們三個笑著趕過去,迅速歸隊。
19
那天到最後已經混亂不止。
會場所有人大大小小都受了傷,被破門而入救援時,沒有一個人記得自己經歷了什麼。
這些體面的上層人,狀若瘋癲,口中不斷呼喊著「尾巴」「S人 」「救命」這樣的詞。
看起來精神狀態都很不正常。
監控都被事先拆除,臺上展示的文件也不翼而飛,隻留下一個大標題——海侶計劃籤署。
詢問過後,依舊沒有人知道,籤署內容是什麼,籤署雙方分別是誰。
全場唯一一個連頭發絲都不亂的人被帶去問話。
江漓笑著解釋收到一半的控憶試劑:「您問這個?隻是我們生物集團的特效藥罷了,您問我?我這不是送藥途中進來看熱鬧了嗎?」
說著拿出了藥物的各項材料和檢驗輸送文件。
慣是插科打诨,又滴水不漏,搞得對方即刻轟他出來了。
那天之後,京市豪門集體噤聲,說經歷了恐怖的事情卻又什麼也想不起來。
卻日日都做著被魚尾巴暴打的可怕噩夢,散盡家財搜羅大師卻依然沒用。
幸好亦漾生物集團正好有這類魘症的研究方向,他們如同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毫不心疼地往裡面砸錢。
塵埃落定後,隻剩下沐汐叉腰教訓人:
「你們什麼時候偷偷改變戰術的?尤其是你江漓!我還以為你真成大壞蛋了,你不要女兒就算了,老婆也不要了?」
自知理虧的江漓哄了她好久才得原諒。
而後他才朝我撓頭:
「小孩子,老是亂說話。」
我不由笑他這瞬間變呆的模樣。
沐汐又「呦呦呦」著湊過來:
「你看嘛,他又臉紅了!他明明就是喜———」
話說一半被江漓強行捂嘴拖走。
沐汐拼命掙脫,見好就收。
過了沒一會兒又開始得寸進尺起來:
「聽說,溫漾帶著我遇到你的時候,你才從實驗室逃出來,還是個未分化的人魚。」
江漓剛放松警惕:「是啊。」
「那就是說——」沐汐壞笑道,「你是看到溫漾之後,才想著當男人魚的,我懂了嗷~」
眼見著又要被捂嘴,沐汐叉腰昂頭:「又是這招嗎?我告訴你,媽媽可是很受歡迎的,你再不主動,恐怕我要有其他爸爸了!」
江漓將信將疑,頻頻往溫漾的方向看,果然見她被許多即將分化的人魚包圍。
沐汐火上澆油:「哎呀,這得分化出多少男人魚啊,這招誰不會呀,一個比一個年輕,腹肌數都數不——」
終於成功把江漓嚇得找理由把溫漾帶離現場。
看著眼前這雙背影,沐汐揩指甲嘆氣:
「這個家沒有我可怎麼辦啊?」
20
海族首領戈溢在巨大的醜聞中被迫下臺。
他不肯從王座上下來,口口聲聲他的妹妹是王儲沒錯,但妹妹已經S了,他才是唯一的王室血脈。
沐汐緩緩走到他面前:「真的嗎?舅舅?」
「你、你是……不可能!」
看著被自己害S的妹妹生下的孩子出現在自己面前,戈溢驚恐如見惡鬼。
沐汐登上王座時,我突然想起她還是嬰孩時,她母親戈漣拼S將她交給我的場景。
為了搶走王位,戈溢暗算了自己的親妹妹。
戈漣重傷漂流上岸,被沐汐的爸爸所救。
兩人相愛,戈漣有了身孕。
後來被戈溢發現了,害怕被復仇的他SS了妹夫,將懷孕的妹妹交給了實驗室。
卻意外發現人類與人魚的結合可以優化人類基因。
人類實驗室對沐汐做出了一系列兇殘而折磨的研究,沐汐拼S逃出,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困在實驗室很多年。
為了方便研究,她腹中的孩子被那些人打了好幾年的延緩藥劑,一直滯留母體中。
此時外面已經不止一個人魚受害。
戈漣此時才發覺,戈溢早已和人類籤訂了海侶條約。
那些從她身上得來的研究數據,害了更多的人魚姑娘。
過重的使命感和自責壓垮了戈漣,她拼命生下孩子,臨S前把沐汐交給我。
「母親把王位傳給我,他本來就懷恨在心。」
「求你,讓這個孩子肩負未盡之使命。」
於是,我帶著沐汐,和後來逃出實驗室的江漓一起籌備起一個長達七年的計劃。
從回憶裡抽身,我讓王座上的沐汐要銘記她真正的母親。
在娘胎就受盡藥劑摧殘的沐汐過於早慧,自然懂得這一切,平常在我身邊的童真實則是她更罕見的一面。
是我和江漓很不容易才養出來的。
她將戈溢鎖在海水枯竭的尾岸邊,亦是烈陽之濱,在那裡,他將同自己最忠實的擁趸一起,承受無盡的折磨,向自己的妹妹日夜告罪,直至生命終結。
至於那些覺醒後的人魚姑娘,她們從此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過盡一生。
絕大多數選擇回歸海洋,有一部分決定加入亦漾,還有極少的一部分,一開始就遇到了不聽從協議磋磨妻子的家庭,在家中其他人忘記了海侶計劃相關及其人魚身份後,更是融洽了。
21
傅氏破產清算後,我見過傅廷臣和傅麟一面。
短短的幾個月傅廷臣消瘦了不少,不經打理,胡子拉碴。
傅麟也穿的皺皺巴巴。
他們身旁站著蘇媛,很多年不見,她看上去蒼白憔悴了不少,疲態盡顯。
聽說這些年來,蘇媛都在老宅伺候傅夫人,幾乎是舍掉了自尊,費盡功夫才哄得了個備選兒媳的資格。
傅夫人的脾氣我是知道的,磋磨人有千百種辦法。
蘇媛也算是隱忍了。
如今父子倆失憶,蘇媛以為苦盡甘來, 卻沒想到,他們仿佛骨子裡對她帶著種莫名的怨毒敵意。
見到我,蘇媛說想單獨找我喝茶。
她問我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找她的麻煩?
我告訴她沒有必要。
「你隻是促成我曾經下定決心離開的一個因素,而無法左右當下的決定了。」
她一瞬間眼神空洞茫然,似乎懊悔於曾經的一念之差。
她沒有收到會場邀請,現在倒是成了唯一一個知道人魚過往內幕的人。
「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蘇媛說著, 突然拿出主動跟江漓要來的失憶藥劑,當著我的面服下。
不久後,聽說她帶著傅家所剩無幾的家產逃到國外去了。
傅家派人去找,隻得到她走線被劫的消息。
不知真假,不見人影。
傅老爺子一氣之下中風倒下, 從此隻能在病床上度日。
傅麟也單獨找過我。
「不知道為什麼,那天跟你擦肩而過, 總覺得你很像一個人……可我想了很久, 腦海裡卻什麼也沒有。」
他搖搖頭, 望向我的目光盡是希冀:「阿姨有孩子嗎?」
江漓的藥劑不會出錯,傅麟的的確確是跟那天現場的其他人一樣, 將我忘記了。
這樣也好, 我心情復雜地看向他:「有的。」
他徒然低落:「這樣啊,真羨慕您的孩子, 有您這樣的媽媽。」
告別時,他留下一個苦笑:「或許你在我夢裡出現過,我想象中的媽媽就是你這樣的。」
他轉身離開, 朝著對街處走去。
傅廷臣在那裡等他。
我抬眼的瞬間,正和傅廷臣目光相接。
他眼神忍痛, 千般復雜。
瞬間我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傅廷臣他,根本就沒有失憶。
沐汐善意解答:「一是他自己不想忘記,二是江漓為他特意研發了別的試劑。」
「特意研制?江漓對他那麼好?」
沐汐白我一眼:「這叫吃醋啦!他說傅廷臣會一輩子活在與你的回憶中, 一旦想靠近你, 腦海裡就會輪播他對你不好的每個瞬間, 沒臉糾纏,好像是叫『自知之明藥劑』。」
「還能這樣?」
光顧著吞並傅氏了, 都沒想到還有這樣折磨人的。
沐汐說著就突然嘆氣:「不過江漓後悔了, 好像自己把自己弄得更醋了……」
22
晚上沐汐非要窩在我懷裡, 讓我給她講故事。
我講, 海的女兒。
沐汐聽到開頭就生氣:「媽媽!」
我捏了捏她的側臉:「我知道我們都討厭這個人類撰寫的故事,但是後來我找到了最初的版本。」
這下沐汐來了興趣:「所以之前聽過的是被改動的版本嗎?」
我讓她耐心。
溫馨的燈光下,我不緊不慢地溫柔講述著這個故事。
一直到快結束的時候。
沒有聽到那個熟悉結局的沐汐突然睜大了眼睛。
她聽到我在她耳邊柔和溫暖地講述著:
「陽光照在冰冷的泡沫上, 小人魚並沒有感到滅亡,她看到了光明的太陽,有個聲音告訴她, 『到天空的女兒那裡去呀!』」
「通過你自己的努力, 三百年後, 你將為自己創造一個不滅的靈魂。」
……
故事的全貌徐徐展開,它明明溫暖動人,蘊含追尋自我與開拓的勇氣。
「原來, 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我很喜歡。」
沐汐靠在我懷裡,睡顏恬靜,逐漸陷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