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起身告辭,找了個借口說要下山降魔,不宜久留。
阿婆開始煞有介事地遞過來一份糕點:
「啊呀,你果然是大好人。」
「我特意託人買了糕點,女孩家家的應該都愛吃。」
老婦人目光柔軟,像是大江大河包容萬物的悲憫眼神。
良久,我接過了糕點,我覺得上天對我也沒那麼壞,世間也不盡是惡意和狼心狗肺的東西。
07
我找了山上一處泉水旁修煉,引氣入體時,每一寸經脈仿佛被火焰吞噬般疼痛,隻因我不要命地將儲物袋中所有的仙草靈丹全部吞服去強行運轉體內橫衝直撞的真氣,忍著劇痛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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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後我面色蒼白,整個人脫力宛如剛從水裡撈出。
阿婆不隻一次上山尋我,也不隻一次訓斥我:「你瘋了嗎?身體都這樣了還想著修煉!」
但我隻是笑著湊上去喊阿婆別氣。
然後繼續廢寢忘食、沒日沒夜地修煉。
我沒了情絲,隻能修習無情道,但效果卻極為顯著。
索性闲暇時間隨阿婆下山去幫百姓驅魔降妖。
他們待我很好,村頭孫婆婆自己釀的桂花酒更是一絕。
有出門經商的大哥和我講大漠狼煙,講風沙滾在臉上時粗粝又帶著刺的自由痛快。
有時也會講八卦,講街邊兇巴巴的屠戶其實撿了個可憐的小孩,整日恨不得當眼珠子寶貝著。
我也跟著笑,心裡暖暖的。
隻是有時深夜我泡在藥池裡被修復經脈的藥物刺激得大汗淋漓時,會想起青雲宗。
以前我總感覺自己的人生一片黯淡。
好似江玄機救下我時,他就代替了月亮,成為我此生唯一的光源。
於是我躋身於那樣狹隘的人際關系,忙著生存,忙著跟緊江玄機,根本無暇思考和感受其他事情。
我託起倒映在水中的一輪月亮,小小的宛如一塊白玉,柔和地滲進我手中。
原來沒了情絲,並不是一件壞事。
原來無情道,並非無情,而是大愛。
我的修為日益精進,與村民的關系也越來越好。
一切欣欣向榮之時,小師妹羽鈴出現了。
08
她踩著一個孩童的屍體,語氣急切:「把血晶草交出來,我可以放過你們。」
屠戶紅了眼,提著S豬刀衝上去叫嚷著讓她償命。
羽鈴眼皮都沒抬,一柄劍就插入了屠戶胸口。
「呵呵...遭報應?」
「蝼蟻罷了,你們能奈我何?」
我察覺不對拼命趕過來時,平日往來的村民早就沒有一個活口。
鮮血染了一地。
阿婆尚還留有一息,她捏著我的裙擺要說什麼,但很快就斷了氣。
我緊緊握著赤霄劍,胸腹間一股惡氣,如怒火燎原般燒的我五髒六腑刺痛難當,似乎是感知到了我的情緒波動,劍鋒開始不安的悲鳴。
羽鈴看了過來,她瞳孔猛地一縮,整個人神色大變:「你沒有S?!」
「血晶草在你手裡?」
但緊接著,她又開始笑,帶著刻骨的怨毒:「那又怎麼,就算你僥幸逃脫,你也注定要S在我手中!」
「天道眷我,予我重生。」
「這一世的天道寵兒,本該就是我!」
下一秒,烈焰升騰,整個村子被火焰吞噬殆盡。
但更可怕的是,隨著羽鈴捏碎令牌,黑暗中驟然亮起了無數雙屬於魔獸的綠色眼睛。
密密麻麻的魔獸隨著一聲令下開始向我襲來!
我止不住的揮劍砍S,魔獸的數量卻不見少。
「你不覺得自己可憐嗎?」
小師妹仍是一臉笑意,眼底卻是藏不住的自得:
「如果不是你,你爹娘不會S。」
「這些村民也不會S。」
「這輩子都不會有人愛你。」
她搶我機緣,亂我道心,不過是盼我跌落塵埃,泯然眾人,甚至自輕自賤幹脆入魔才好。
可我偏不。
魔獸越來越多,伴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我幾乎聽見自己骨骼碎裂的聲響,但我隻是擦了擦嘴角的血絲,又揮出一劍將從背後閃過來的魔獸劈成兩半。
「你說上天眷你,給你數不清的機緣氣運。」
「你坐擁千萬捷徑資源,隻要潛心修行自然能通行大道,結果呢?」
我吐出一口鮮血,「你欺壓弱者、蔑視強者,你放棄大好前程圍著幾個男人打轉。」
羽鈴尖叫出聲:「住嘴,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的道早就沒了!」
我又是一劍揮開,短暫的喘息間,我咬破指尖,隨著血珠一點點湧出,平日裡壓抑的力量此刻終於爆發開來。
「我能廢你一次,就有第二次。」
「你在我的情絲上動了手腳又如何,重來又如何,廢物終究是廢物。」
巨大的威亞很快就引來了金丹期的雷雲。
小師妹目眦欲裂:「你還是修成了靈丹!」
「憑什麼你能輕而易舉得到我想要的一切!這不公平!」
我每每夜晚都要忍受經脈俱損重鑄之痛,白日又成天與魔獸廝S打鬥,甚至還去了幾次前往七重魔窟裡九S一生淬煉筋骨。
在她口中,我這般造化,竟然是上天不公。
聲勢浩大的雷劫很快就在修真界引起了轟動。
在我挨下第三道雷劫,倚劍柱地時,一道熟悉的、帶著狂喜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阿姐!你果然沒S!」
我回過頭,看見了喜形於色的周棲野,以及...滿眼悲戚、臉色慘白直直望向我的江玄機。
09
我充耳不聞,一心準備渡劫。
第八道雷劫劈下時,我幾乎神魂破滅,正想握劍起身,瞬息間卻發覺自己站在青雲派宗門前。
......
「阿姐!我認錯,你別生我氣好不好......」
周棲野在看我時眼睛一亮,直直朝我跑過來。
「當日是我誤會了你,是小師妹不聽指令才會被魔兵擄走的,跟阿姐沒有關系。」
他抱住我,一副真心實意的後悔模樣:「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站在你這邊。」
我覺得十分古怪,分明昨日周棲野還在埋怨我沒有護好小師妹,我隻是出了個門他又上趕著來認錯。
我總感覺自己忘記了什麼。
但每當我嘗試去細細思索時,頭就開始針扎一般的疼痛。
「阿懷,你的頭又疼了?」
一陣清涼柔和的力量緩解了我的不適,師尊關切地查看我有沒有不舒服。
我有些不自在地往旁邊躲了躲,師尊手指頓了頓,一臉受傷的神色:
「阿懷,可還是在怨我?」
「怨我昨日因為羽鈴之事責怪你,怨我不相信你?」
我有些緘默,心裡居然莫名蒸騰起一股委屈的復雜情緒。
師尊嘆了口氣,很是疼惜地抹掉我眼角的淚。
「阿懷,師尊心悅你。」
「以後讓我來保護你好不好。」
「你永遠都是青雲派的大師姐,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拿到手。」
師尊含著笑向我承諾,眼裡滿是深沉的愛意。
我應該是開心的吧?
所有人的愧疚贖罪、祈求原諒,曾經傷害過姜懷的人此刻都在紅著眼認錯,求她寬恕。
我垂眸看向朝我淺笑的師尊,他的手緩緩伸向我,往日遙不可及的幸福此刻仿佛觸手可及。
我伸出了手。
師尊的表情愈發溫柔,在他張嘴想要說些什麼的一瞬間,我喚出了本命劍,直刺他的眉心。
一劍劃破虛空。
我說,這不是我的道,我所求非此。
隨著我揮劍的一瞬間,所有的幻境開始支離破碎,一個遙遠喑啞的蒼老聲音問:
「你的道是什麼?」
這一刻,我手中的赤霄劍劍氣憑空暴漲,心思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想到張大哥口中的大漠孤煙、落霞雲綺,想到這世間頂好的風光。
我想到歲寒民相飢那個無比慘黯的歲月裡,娘親強硬地讓我吮吸她幹枯瘦弱的手腕下緩緩流動的血液。
我想到阿婆釀的桂花酒,想到那個曾寫信感謝我出手相助的外門弟子。
「我隻為眾生,不為一人。」
無情並非寡義,多情也並非浪蕩。
無情道,亦為蒼生道。
我凝神於劍,用力一斬。
隨著耀眼的紅色劍芒落下,第九道雷劫隨之消散。
我自一片廢墟中站起身來,運行功法感受丹田裡的浩瀚靈力,心中無比平靜。
就在此刻,我突然領悟到阿婆S前想留下的話。
她大概是憋了許久,又從孫子那裡聽說了什麼,但最後才說:
「小乖,別入魔。」
10
「阿姐,我是被小師妹騙了,你原諒我......」
我在渡劫時所經歷的幻境,修真界的人看得分明。
我如何率領師門弟子抵抗魔兵,如何出入險境尋來療傷至寶,又是如何被平日善良單純的小師妹誣陷栽贓,最終跌落懸崖的一幕幕過往,如同留影石一般在幻境中一一呈現。
周棲野的臉色憔悴蒼白,光線在他臉上呈現出某種極端的脆弱。
下一秒,他卻驀地變了神色,直直朝我衝過來,以身作盾擋住了一記攻擊。
「當初明明是你要趕她走,現在裝什麼好心?!」
「你以為苦肉計她就會原諒你嗎?」
小師妹用盡全力的一擊,就算是擁有妖獸強悍血脈的周棲野也有些不好受,他倒在一旁,嘴角汩汩鮮血往外流,目光卻依舊一眨不眨地望向我。
眼神裡除了愧疚,甚至有一分期待。
他大概覺得我會心軟,然後順理成章地忘卻前塵不公。
「我的救命之恩你嗤之以鼻,如今倒是想起用這個來逼我妥協了。」
「我救你時你曾發毒誓願結下主僕契約,護我一生,我憐你誠心,從未逼你做不願之事。」
我摩挲著赤霄,緩緩注入真氣,然後在周棲野絕望又無助的目光中,劃開了他的心口:
「就用你這滿身修為抵這份契約消散,我放你自由。」
周棲野面色痛苦,「你口口聲聲說著千萬百姓,你若是心中真有蒼生,為何容不下我一人?」
「我已經知錯了,你為何不給我機會?」
我舉起手中的赤霄劍,微微一笑:
「周棲野,我並非你這般狼心狗肺。」
「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你憑什麼要我原諒?」
我回頭將小師妹毫不留情地捅了個對穿,面不改色道:
「況且,你當我是你倆這般的廢物,雖然幻境花了我不少心力,但剛才那招隻是廢物的無能狂怒而已。」
「就算抗下,哪能讓我像你這般如此狼狽?」
「你無非是想減輕自己負罪感而已。」
說完我轉身欲走,不想去看眼前人猩紅可悲的眸子。
但下一秒卻被江玄機拉住了袖子。
他的手攥得S緊,我能看出他的緊張。
「你救我一命,又親手毀我丹心抽我情絲。」
「一筆勾銷。」
我想這是我最後一次同他心平氣和地說話,目光無喜無悲, 純粹自然如同初見。
在幻境中我也知曉,師尊的確是心悅我的。
但他視師徒情愫為禁忌,從來不肯直面,索性另收了小師妹來警告自己別沉溺其中。
甚至選擇傷害我來回避這份感情, 逼我對他S心。
既自私又窩囊。
聽到這話, 江玄機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白得透明, 喉結滾動了兩下,分明是清冷的面容,卻又帶著囚徒般被困籠中的偏執。
他抬手廢了小師妹的靈丹, 往日冷冽的聲音多了幾分哀求:
「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我願意贖罪。」
「你要飛升不可以有S孽, 我替你動手S人好不好...」
我抬眼看他,江玄機身上開始蔓延出暗紅色的薄霧,銀白色的發絲也漸漸氤氲成黑色。
他的眼中噙淚,裡面深嵌著窮途末路的暗紅:
「我願意做你的刀。」
「我願意為你殉道,隻求你留我在你身邊。」
堂堂正派第一人, 竟然入了魔。
11
當真可笑。
他生生抽了我的情絲, 逼我至此, 如今竟然為情所困滋生了心魔,墮了魔。
隻求我多看他一眼。
12
我盯著他的雙眸,恍惚間想起曾經那個宛如天神般救我於水火的師尊。
他當時白衣冠玉, 一副不染塵世的悲憫模樣。
但我一開始就知道, 江玄機是個頂頂好的師父。
我在羨慕地望著別的孩童放花燈時,他默不作聲地用法術為我放了滿城的煙火;
我每天拼命修煉把自己惹得一身傷在榻上沉沉睡去時,他披著月光而來, 嘆了口氣開始替我療傷;
修仙之人不貪圖腹欲, 但我每年生辰, 師尊都會親手做上一碗長壽面含笑看我狼吞虎咽。
讓我曾經如此沉溺的好好師尊。
就算他如今墮了魔,除卻眼中情緒,江玄機仍然是那副陌上如玉的溫柔公子。
我其實能理解。
他是青雲派唯一繼承人, 自小以掌門嚴格規訓, 經年累月的約束和人倫正道, 讓他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
他天生的好心腸,也天生的克己復禮。
如果江玄機知道他後來會在一點一滴的相處中心悅於我, 甚至日後會為情墮魔,他怕是一開始就不會救我。
但是。
「師尊,被挖去靈丹真的很疼。」
「被抽走情絲, 所有感情一瞬間枯涸的狀態真的很痛苦。」
愛是真的,但傷害是真的。
我叫他師尊, 江玄機該最是高興,可現在的他聽到這個稱謂卻拼命忍著悲傷,眼底像是破碎的沼澤。
我打斷他的話。
「我不需要。」
「我沒想飛升,也無意成神,我隻想走遍世間, 去看看人間百態。」
「我會S人, 也會救人。」
我揚唇笑了笑,隻留給他一個背影:
「說不定下次見面,我S的人就會是你。」
夕陽殘紅如血, 像極了多年前那一場盛大的焰火,它將一個少女的愛意困於晝夜,如今總算歸還人間山海。
身後傳來低低的「保重」聲。
我沒有回頭。
我有我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