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這世上最特別的人,她的才名冠絕京城,最後卻S的那樣悽涼。
後來我的夫君,寒門出貴子,他和我娘一樣,都很特別。
他教我獨立,告訴我巾幗不讓須眉,可他忘了,我們身處的可是會吃人的封建社會啊。
直到我S時,我看見他所描繪的那個盛世,才知道原來他和我娘都是穿越的。
1
五歲以前,我是京城裡人人羨慕的尚書府嫡女,我爹和我娘琴瑟和鳴。
我爹雖身居高位,可也從來沒有納過妾,那時的他把我娘和我捧在手掌心中。
「如意雖是女子,可我並未覺得她比男子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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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彎下身,伸手逗弄著我。
那時候,我窩在娘親的懷裡,趴在父親的背上,騎在他的脖頸上。
但是我的祖母卻不是很喜歡我娘親,因為我娘親與我父親成親後就隻有我一個女孩兒。
在世家大族的眼裡,隻有男子才能繼承家業。
要個女兒有什麼用。
那日,我祖母給娘親端來一碗補身子的藥湯。
我娘親沒喝,轉手就倒進了身後的花壇。
祖母發怒說:「你看你,身為尚書府的大夫人,連個兒子都沒能生下。今日我做主了,讓我身邊這兩個小丫頭做個偏房。」
我娘親不同意。
可祖母又說:「你看京城中哪家沒有一兩個妾室,你知道外面都怎麼說你的嗎?說你善妒。」
眼看我娘親和祖母就要起了爭執,我父親卻從外匆匆趕來,拉開了我祖母,還對我娘親保證說自己絕不會納妾的。
我娘親把我從身後拉至懷中,「非要男孩兒幹什麼?我的如意可不比他們差,等如意再長大一些,我就教她詩詞歌賦,教她天地道理。」
父親笑著連連點頭,「是是是,如意不比旁人差。」
2
我五歲生日那天,我娘在寫著字畫,她在上面提筆: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她抱著我,讓我坐在她的腿上,教我識字。
說來也是奇怪,以前祖母總是嚷著要給我父親房裡塞妾室,可自從上次她和我母親起了爭執後,我祖母對納妾一事就再也不提了。
我母親的婢女在她跟前說我父親去了一片桃林,那片桃林深處還有一個院子。
我母親笑了,因為她最喜歡的花便是桃花,我父親在娶我母親之前還打趣她說要給她種一片桃林。
還要在桃林深處造一個院子,等年老後便辭官隱居,和我娘在桃林共白首。
我娘以為是父親要給她一個驚喜,才一直沒跟她提過桃林的事。
可我娘是一個急性子,聽到婢女來報,就急著出府,讓馬夫駕車趕往婢女說的地方。
馬夫不敢違背我娘的意思,恭恭敬敬地請我娘和我上了馬車,「柳夫人和小姐請坐穩了。」
府裡的人都恭敬地稱我娘為柳夫人。
那她本來的名字呢?
我也不知道。
桃林深處有花,有鳥,有院子,有僕從,還有一戶人家。
我娘在門前聽到了歡聲笑語,看見了一個貌美的女子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朝我父親走去。
是個男孩兒,是我父親的孩子,是我的弟弟。
我父親轉頭看見我娘的時候愣住了,幾乎是立刻出聲,「你怎麼在這裡?」
我娘天生聰慧,看到了這一幕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怪不得我祖母再不說要往我爹房裡塞人,也不老在我娘耳邊念叨我是個女孩兒。
原來我爹在外面已經有了家世,有了一個貌美溫柔的妻子,還有一個眾望所歸的男孩兒。
我爹想瞞著我娘的,可是如今眼看事情暴露,他索性也不再裝自己的深情。
我爹要把那個女子和他的兒子接到家裡,說要給他們一個名分。
我娘一開始是不同意的,誰知那名女子直接給我娘下跪。
就連我爹也說了一句,「我也想和你好好過日子,是你沒能生出一個男孩兒,我娘那邊又催得緊,你要是生的是一個男孩兒,會有這麼多事嗎?」
最後,桃林深處的那名女子還是被我爹帶回了家,讓她做了側夫人。
從此以後,我也有了一個弟弟。
夜晚,我娘神情落寞,不復往日光彩。
我又回憶起今天我爹白日裡說的話,我對娘說,「娘,對不起,是我沒用,我要是一個男子,是不是娘和爹就不會吵架了。」
我以為我娘會把怨氣撒在我的頭上,和我爹一樣怨我,但我娘隻是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她說:「怎麼能怪你呢?如意,不怪你,女子又如何,要怪就怪這個世界吧。」
從側夫人進府後,我爹就很少來看我娘。
我娘照常寫著那些我看不大懂的字畫。
但翻來覆去都是那麼幾句。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後來我娘說,這首詩是一個極有才華的女子寫的。
我又問我娘,那後來那個女子和自己的丈夫真的決絕了嗎?
我娘不說話了,她沒有告訴我答案。
3
側夫人和我娘是不一樣的,我娘生性剛強,據理力爭,可是側夫人溫柔小意,事事以我爹為先。
在側夫人入府的第二年,她又生了一個男孩兒。
府裡有了兩個弟弟,我爹來看我娘和我的時間就更少了。
秋日裡的某一夜,我爹路過我娘的院子,也許是他還顧念著舊情吧,便走了進來。
可我娘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她不能容忍自己和別人共侍一夫。
在我爹進來的時候,我娘擺起了臉色。
後來,我爹憤怒地甩袖而走,他臨走前呵斥我娘,「白苓,你看京城哪家大臣不納妾,我已經給足了你面子,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就是善妒。」
那天,我終於知道了我娘的名字,原來她有自己的名字啊。
可是為什麼別人還總是叫她柳夫人呢。
我爹走後,我娘紅著眼睛,抱著我坐在樹下,她告訴我,「如意啊,不要依賴別人,別人都是靠不住的,要靠自己,懂嗎?你要學會獨立。」
「娘,什麼是獨立。」我仰著頭問娘親。
娘親隻是摟著我說,「不怕,娘全都教給你,天文地理算術,我都能教會你的。我要讓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的如意不比所謂的男子差。」
我娘要我學會獨立,卻在我九歲那年換了一個說辭。
我娘再不教我那些詩詞和算術了,她說什麼都不要學,什麼都別會,這樣才能活得更好。
這些年來,我父親又連著納了幾個妾室,她們都比我娘過得好。
她們會討父親歡心,也會讓祖母高興。
她們在父親和祖母面前總是做小伏低的,不像我母親。
我祖母最討厭的就是我母親了。
她說我母親的頭總是高高地昂起,眼高於頂。
我已經一年多沒有看見過我父親了,我都怕要是他再不見我,是不是有一天都能把我這個女兒忘了。
畢竟我現在有太多的兄弟姐妹了。
而我娘的身體也越來越差。
到了臘月,她躺在床上已經爬不起來了。
可我爹從來沒有過來看過她,又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娘已經病入膏肓了。
府裡的下人都是見風使舵的,我父親對我娘不聞不問,祖母又不待見我娘。
到了冬日,他們連炭火都不曾給過。
我整日對著我娘枯槁的臉,早已忘了她臉上帶笑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如意。」我娘把我叫到床前,她看了眼窗外的皑皑白雪很是失望,「還是等不到花開啊。」
我怕娘失望,連忙說:「娘,快了,到了春天花就開了。」
我娘費力地伸手摸著我的臉龐,她的眼中似有不舍,「如意,對不起,我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
「娘,你要走了嗎?」我懵懂地問。
我娘又哭了,「如意啊,一定記住了,不要學那些詩詞算術,不要恃才傲物,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娘,你不是讓我獨立嗎?」我天真地問,我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我娘隻是哭著搖頭,說是她錯了,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居然天真地以為這個在這個時代會有所謂的真情,是她妄想在一個吃人的世界裡一生一世一雙人。
看著我娘哭,我也怕了,我連連說著:「娘,是如意哪裡做錯了嗎?是不是如意哪裡做的不好惹娘生氣了,所以娘才要走?」
我娘又是搖頭,「如意啊,不是你的錯,是娘的錯,是娘的妄想,害了自己也害了你。娘要走了,要回自己的世界了。」
我問她是否還會回來,可是娘又搖頭了。
我娘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如意,我多想帶著你一起離開,可是我不能,如果能有選擇,娘也不會把你一人扔在這裡。」
我怔怔地看著我娘垂下的手和她緊閉的眼睛,我在床前守了她一整夜。
而我娘S的這一夜,我父親正和別的女子在一起。
直到第二天府裡的婢女進屋,眾人才知道我娘已經去了。
府裡的嬤嬤還罵我笨,罵我傻,連自己的娘走了都不知道出門喊一聲。
我笨嗎?
我不知道,但我隻知道要聽娘的話,所以從此以後,我是真的一問三不知了。
4
我娘走後,府裡也沒人管我了,我就像一個野孩子一樣。
這天,我爬上牆頭,翻出了尚書府。
我走在街上,聽到一旁的說書先生拍著桌子。
周圍有好多的人都圍了上去,於是我也跟著去湊了一個熱鬧。
「今天要給大家講的故事是白三娘,白苓。」
我聽到這名字的時候,心中一驚,白苓,那不是我娘親的名字嗎?
說書先生說我娘年輕的時候,才名冠絕京城,她還會好多別人不會的東西,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能。
可說到後面,說書先生卻一臉鄙夷,「區區一女子也敢學男子在長安街上打馬而過,實在不像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旁人還有人起哄道:「可不是嗎?白三娘後來嫁人後還極其善妒,這樣的女子實在是娶不得啊。」
我被人群擠在中間,心中卻是一片茫然,難道胸有大才也是錯嗎?
因為是錯的,所以在娘S前,她才讓我什麼都不要學嗎?
5
轉眼又是幾年過去,我已是十五嫁娶的年齡。
京城快到春闱的時候,好多的門客擠在我家的院子裡。
我聽別的婢女說,那些在院子裡的人都是爹的門生。
我有幾個妹妹雖然年歲尚小,但是已經被爹和她們的姨娘做媒,不是許給了朝中大臣之子,就是許給了爹的幾個得意門生。
府裡甚少有人想起還有我這麼一個人。
我走進後院的時候和一個書生迎面撞上。
那個書生看了眼我的裝束,連連道歉,「這位姑娘,實在抱歉。」
原來他見我穿得破爛,是把我當成府裡的丫鬟了。
我和他撞在一起的時候,被我父親和祖母看見了。
我父親見到我的第一眼還問管家我是哪個院裡伺候的丫鬟。
直到管家諱莫如深地提了我娘的名字,我父親才隱約記起來府裡面還有我這麼一個女兒。
那個書生出自寒門,也是我爹的門生,名蘇少卿。
他從小才學平平,卻在年前一鳴驚人,他詩詞歌賦信手拈來,在才學上突飛猛進。
這次春闱,我父親也很看好他。
隻是他畢竟出身寒門,而且也隻是年前才小有名氣,我的幾個妹妹都不願意嫁給他。
可父親覺得府中女兒眾多,嫁出去一個也是為了拉攏人心,為的就是一個押寶。
若是押中了那固然好,若是押不中,那也不會很吃虧。
我的幾個妹妹互相推搡,所以不言而喻的,這門親事最後落到了我的頭上。
而我父親呢?
他覺得劃算極了,用我這麼一個痴傻的女兒換了一個門生的人情。
6
事實證明,我父親他押對了。
春闱一過,還是寒門書生的蘇少卿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名滿京城的狀元郎。
揭榜後,蘇少卿從長安街上打馬而過,正是少年春風得意時。
我看見蘇少卿那恣意的模樣,不禁又想起了我娘。
京城的人說我娘也曾詩詞一絕,也曾縱馬長歌。
那為什麼他們追捧蘇少卿,卻要罵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