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補一句:“要不是想開了,寫這書不是找虐?”
“也對。”沈明櫻“嘖”一聲,“那你不怕這書被當事人發現?倒怪尷尬的。”
她說“不會”,小說多數為女主視角,又經過杜撰改編,那麼多年過去,就憑點模糊印象哪能認出原型?
更何況她覺得,許淮頌當初根本沒把她名字和長相對上過。而且,那種天外謫仙式的人物,會看言情小說嗎?
正說到這,阮喻的手機響了。
沈明櫻聽她把鈴聲換成了一首鋼琴曲,突然記起剛才看到的,女主角躲在學校花叢,偷聽男主角彈琴的一段情節。
她若有所悟:“是那首《After The Rain》啊。”
阮喻一邊點頭一邊接通電話:“媽。”簡單應了幾句,最後說,“我就來。”
“怎麼了?”沈明櫻問。
“我媽突然來公寓看我了。”
“那你先回去。”
她收拾東西起身,臨走說:“估計是來做我思想工作,催我去相親的。”
“那你怎麼打算逃?”
她皺了皺臉:“冷雨天老人家親自從郊區上門來,這戰術,大概躲不過了。”
阮喻說完,拎起傘匆匆往外走。
沈明櫻不嫌事大,幸災樂禍一笑,衝她背影喊:“到時候記得直播相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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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完清明,倒春寒才算歇了,阮喻的新書《好想和你咬耳朵》也開始在晉江連載。
沈明櫻曾是晉江站內編輯,眼光相當獨到,果不其然,沉寂一年後,“溫香”這個筆名再次打響網文圈。
四月末旬,小說上架,一夕躍居金榜。
沒多久,就有一家電影公司找上了網站。
五月初一個周四晚上,阮喻發布完當天的連載章節,到市中心一家餐廳相親。
赴約是被逼無奈,但她也理解家裡的意思。爸媽不是著急把她潑出去,而是不放心她目前的狀態。
畢業四年了,她一次戀愛沒談,自從入了寫作行業,更連起碼的社交也幾乎杜絕,長此以往,家裡擔心她心理狀態出岔子。
畢竟這年頭,社恐也不是什麼稀奇的病症了。
所以說是相親,其實是為了叫她出去交朋友,如果碰巧看對眼,能夠落實終身大事,當然更好。
阮喻推脫不掉,就當出來採風。
考慮到初次見面,狹小靜謐的包廂容易加劇尷尬,雙方都選擇了大廳。
對方姓劉,比阮喻大三歲,眉目幹淨,被餐廳金碧輝煌的頂燈一襯,看著柔和又順眼,不過好像也是個沒經驗的,全程拘束,緊張異常。
上菜前,兩人喝著茶水,大眼瞪小眼“尬聊”,等上菜,似乎都松了一口氣,開始專注於吃。
這麼一來,氣氛反倒融洽一些。
餐廳的風格是“大盤小食”,都是吃起來斯斯文文的精致款。阮喻吃了幾口主食,低頭喝雞茸湯的時候,聽見劉茂問她興趣愛好。
她擱下勺子抬頭,齊肩的中長發隨這番動作漾出一道弧度,答了幾句,本著有來有往的態度,隨口問及他的職業:“我聽說劉先生目前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當得起‘年輕有為’四字。”
劉茂說起這個來倒放開了,謙虛道:“談不上年輕有為,我們那兒四個合伙人,我隻是初級,底下做實事的,有個長年定居國外的高伙,那才是真厲害。”
阮喻對法律行業不了解,說到這裡已經不知道講什麼,為避免冷場,隻好硬著頭皮順他的話問:“定居國外,不做實事,那做什麼?”
劉茂腼腆一笑:“資金支持嘛。”
這下倒叫阮喻也笑了笑。
劉茂的目光掠過她笑盈盈的一雙月牙眼,還有頰邊一對深陷的梨渦,忽然一呆。
“怎麼了?”她問。
他忙搖頭示意沒什麼,總不好說是她長得太甜,把他看傻了吧,正是局促時刻,手機響了,救他一命。
他說聲“抱歉”,拿起手機出去,穿過半個餐廳,到安靜的角落接通:“淮頌?”
電話那頭傳來個男聲:“嗯。”
劉茂看一眼腕表:“你那兒快凌晨四點了吧,有急事?”
“要份資料,看你沒回。”
“啊,對不住你了,我今晚在外面相親。我現在找人處理。”
劉茂正準備掛電話,忽然聽見那頭遲疑道:“……相親?”
“對,怎麼了?”
“國內都興這套?”
他笑起來:“是啊,你在加州清淨吧?”
對方也笑了一聲:“跟地域沒關系,主要是年紀。”
“……”
那頭的人一本正經毒舌完,叫他繼續相親吧,很快掛了電話。
劉茂抽抽嘴角,打電話給底下人,交代完工作,擱下手機往回走,本想再給阮喻道聲歉,不料她也在接電話,看神情像是出了什麼事。
看他回來,她打個手勢示歉,壓低聲問電話那頭:“有這種事?”片刻後又說,“我這就回去。”
等她擱下手機,劉茂忙問:“發生了什麼事嗎,阮小姐?”
“不好意思,工作上出了點岔子,我得先回公寓了。”
“沒關系,工作要緊,我送你。”
阮喻說“不用”,但劉茂堅持,她也就沒再拒絕。
晚上這個點,市區堵得一發不可收拾,她隻得在車後座先一步打開手機,登錄晉江賬號。
剛才沈明櫻打電話來,火急火燎講了一通,說有人在晉江匿名論壇“碧水江汀”發表了一則帖子,稱《好想和你咬耳朵》與站內另一篇連載中的短篇小說《她眼睛會笑》即視感極強,光目前雙方已發表內容的前半,就統計出了十一處撞梗。
樓主貼出的調色盤像打翻了顏料,一片觸目驚心。結論是:溫香的《好想》一文涉嫌融梗抄襲。
一小時不到,該帖回復量已破兩千。
撞梗不可怕,可怕的是連環撞梗。更可怕的是,對方的小說發表在她之前。乍一聽,真有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意思。
何況這位“樓主”似乎有備而來,發帖前就在網站的舉報中心備了案,並且僅對外張貼一半調色盤,留了後手。
阮喻身正不怕影子斜,起初還算鎮定,說相親結束回家看看。
但沈明櫻卻說:“你最好趕緊處理這事,我剛看了,十一個細節梗撞得結結實實,就連校園背景都如出一轍,不少對話也很相似。”
“最直觀的區別,你這文是女主視角,而對方……採用了男主視角。”
第3章
阮喻聽到這裡,才又疑又急往回趕。
趁堵車,她點開那篇《她眼睛會笑》看起來。不過隨手挑了幾頁,就發現好幾處雷同。
比如元旦煙火那段,對方筆下的情節、對話,甚至男主內心戲,都跟她撰寫的完全契合。
再比如更叫人大跌眼鏡的,對方描寫了一段某次周末,女主捧著盆“小花農罐頭花”離校的場景。
那是當年蘇市一中流行的一種自種盆栽,一個罐頭長一種植物,菊花西瓜什麼都能種,不過阮喻的有點特別,改造後同時長了向日葵和薰衣草。
她在日記裡看到這段,為增強年代感就當素材用了,沒想到對方也寫了這茬,也是向日葵和薰衣草。
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而且短篇節奏快,梗又密集,這些內容都比她更早發表,不過對方是沒什麼曝光度的新人,她之前沒關注到而已。
見鬼了。
劉茂從後視鏡觀察到她臉色越來越難看,趁紅燈時間,扭頭問:“阮小姐,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阮喻抬眼,立刻搖頭。
劉茂大概知道她的職業,但她在這方面一直很低調,連向爸媽都沒透露筆名,當然也不可能隨便講給一個初次見面的相親對象聽。
更何況,事情也沒到需要律師協助的地步。
所以她說:“我自己暫時能處理,謝謝。”
阮喻在公寓樓下下了車,與劉茂再次道謝,然後匆匆上樓。
就那麼一個多小時車程,繼論壇腥風血雨後,她的書評區,以及二十來萬粉的工作博也接連淪陷。
謾罵、指責聲迭起,她的讀者在“硬”成這樣的調色盤面前絲毫說不上話,甚至不少也在要求說法。
倒有個鐵杆粉提出了對她有利的看法:對方作者至今沒現身,說不定那就是溫香的馬甲呢?
網文圈有個“試梗”操作,開文前先拿小號發表,收效不行就“棄梗”。可阮喻顯然沒有。
事件持續發酵,所有人都在等她發聲。
她在漫天流言裡仔細看過一遍對方作品,抓著頭發冷靜片刻,決定先聯系作者。
對方筆名“寫詩人”,微博@一個寫詩的人,是個新號,隻有個位數的僵屍粉,最新一條微博發表於四天前的周日傍晚:又要返校啦,不開心。
大概是個中學生。
阮喻發了條消息過去,但遲遲沒有得到回復。
然後她意識到,今天周四,如果對方住校,現在很可能不方便用手機。
她身心俱疲,踹了高跟鞋倒頭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雙目失焦,眼前飄過一行行唾沫味十足的字眼——
「抄襲狗別裝死了,出來表個態?」
「這種垃圾居然還在金榜?趁早滾出晉江!」
「這波梗融得妙啊,前幾本也是抄紅的吧?」
說這些的,不少是與她並無過節的路人,都是看完調色盤後“自由心證”得出的結論。所以比起被潑髒水的惱恨,她更想先弄清楚,兩篇文到底怎麼能撞成這樣?
*
周五傍晚放學時間,蘇市一中校門外熙熙攘攘。許懷詩在車站掏出手機,隨手登錄晉江賬號。
一個多月前,她在一部老年機裡發現個“慘絕人寰”的故事。男主角,也就是她哥,竟然在高中時代暗戀別班一個女生,慫得直到出國也沒表白。
這事太叫見者傷心聞者流淚了。她忍不住在平時看小說的網站注冊了一個ID,據此寫了個短篇故事。
倒不是發展課餘事業,就是傾訴欲爆棚,又不好跟身邊朋友講,也怕網絡論壇傳播範圍太廣,被她哥發現,所以選了晉江這個“女性文學寶地”。
但許懷詩很快意識到她錯了。
因為她火了。她的書評區兩天內暴增上千條評論,爆炸式的信息告訴她,她被一個小有名氣的寫手抄襲了。
許懷詩傻在原地,半天沒緩過勁來,等回神,迅速找到對方小說翻看,囫囵一遍過後,搜到對方微博,出離憤怒下準備討個說法。
“溫香”的主頁飄著一條置頂微博——回應:沒有融梗抄襲,關於《好想和你咬耳朵》與《她眼睛會笑》兩篇文的雷同點,已聯系對方作者@一個寫詩的人詢疑,正在等待回復,了解情況後將向大家進一步說明。(天知道這個有關暗戀的故事,是我學生時代的親身經歷……笑哭)
括號內的說辭當然不夠服眾,所以底下還附了則視頻,是她電腦內大綱文檔的最後修改時間,顯示在《她眼睛會笑》發表之前。
視頻包括文檔時間和進入文檔後可見的內容,呈連續式放映,與證據力不足的截圖相比,算是個較為有力的澄清。
果然在這條微博下,路人理智不少。
許懷詩因此一愣,點開了私信。
“溫香”發來的消息,前兩段是對事件的簡單說明,最後幾行,她說:“《好想》一文確實是我原創構思,主觀上絕對沒有冒犯您的作品,但我無法否認兩篇文之間雷同點的客觀存在,在此向您詢疑,期待您的回復。”
回想起她主頁那句“親身經歷”,許懷詩將信將疑,回頭重新翻看起溫香的小說,接著發現了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