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我被父皇送去敵國為質。
皇子們欺我辱我：「你就是戰敗國送來的求和禮，遲早成為亡國公主，成為玩物。」
隻有六皇子，會為我皺眉訓斥他們。
「休得無禮，欺凌弱小非君子所為。」
於是我理所當然地愛上他，和他私定終身。
可他轉頭就娶了丞相嫡女，隻向我許諾：「等我坐穩位置，我會給你名分的。」
可等他真坐穩了太子的位置。
我已頭也不回地，回了母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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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六皇子大婚，那位可是身懷六甲嫁人的。」
坐在房中，我聽到幾個宮娥偷偷嘀咕。
「懷著孕穿喜服，嘿，但是六皇子倒是挺開心的。」
「聽說還送了不少賞賜到各個殿裡，這裡也有，咱們分一分。」
說著，她們走進來，對著我散漫說道：
「流霞公主，六皇子大婚，送了桌好酒菜過來，你快去吃吧。」
我坐在桌案前，心不在焉。
隻有這偏僻殿外的些許鞭炮聲響能惹得我動一動眼珠。
那幾個宮娥見我不動也不來催，隻是在門外的時候偷偷對著我啐了一口：
「真是晦氣，人家六皇子大喜的日子，她就跟個S人一樣坐著，平日六皇子對她那麼好，也不見她報答。」
「是啊，還送了這麼多東西過來，诶，你說那菜她要是不吃，咱們吃可好？」
兩人絮絮叨叨走了，隻留我獨坐，一動不動。
忽然，我想起凌霄答應我的事，猛地推開窗子，正看到院子裡還沒被分幹淨的賞賜。
裡面最打眼，最沒辦法被那些宮娥私藏的便是一顆東海鮫珠。
伺候的婢子已經在偷偷揣黃金和絲帛了，隻那鮫珠一動不動。
這是我的母國東嶺送來的貢品。
沒來當質子之前，我總能從母妃的衣衫上看到鮫珠。
這雖說是鮫珠，卻是用從硨磲上取出來的偌大珍珠制成的小珠子，個個都融了能工巧匠的本事，最便宜的一顆也能買上十金。
這東西，在東嶺成了大南的附屬後我就再沒見過了。
上次見到，還是我窩在凌霄懷裡，他將他母妃的畫像拿給我看的時候。
我一眼就認出上面的鮫珠。
見那東西對我特殊，凌霄摟著我，使勁一吻：
「傻丫頭，這東西現在我還搞不來，你等一段日子，到時候用東海鮫珠給你做身衣服，當咱們大婚的喜服。」
如今，我還是得到了它。
走到近前，我將鮫珠SS握在手心裡。
那兩名宮娥見狀也隻是冷笑一聲：
「還真當個玩意了，你可不知道，六皇子妃身上可全是這玩意。」
「都說這鮫珠一顆千金，但看這成色，想來也沒多貴。」
我低頭瞧著手裡的鮫珠。
的確沒有多貴。
不過是最尋常的品相，曾經連上母妃的鞋子都不配。
如今卻成了我手中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這應當就是我在凌霄心裡的地位了。
他知道我想要什麼，卻從不肯給。
2
我和凌霄相識於微末。
彼時我是剛到大南的質子公主，他是剛剛薨逝的皇貴妃獨子。
皇貴妃母家勢弱，他便也成了這宮裡不尷不尬的存在。
可是即便他自身都難保，卻也想要護住被欺負的我。
那時我剛來大南，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來受氣的受氣包。
那些皇子嘲弄我，凌霄幾次開口護我。
最嚴重的一次，是那時候還很得寵的二皇子要將我拴在馬後跟著跑。
即便那還是小馬駒，也隻是不大的草場，我也被他的命令嚇得瑟瑟發抖。
二皇子說：
「隻要你跟著馬跑三圈，我就將你那小侍女還給你。」
是了，我的侍女青紅比我大三歲，卻長得美貌如花。
父皇知道她來了會如何，卻還是想讓她過來幫我頂災。
於是青紅剛來大南皇宮，就被二皇子看中要走，從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青紅。
二皇子一開口，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
可我沒想到，他跑了一圈又一圈，到最後我都不知道我跟著馬跑了幾圈。
最後，是凌霄幫我從馬身上解開繩索，他撫著我的臉，柔聲告訴我：
「已經夠了，你等著見青紅吧。」
那天我發了好高的燒。
等我恢復了些許，就聽說凌霄也倒下了。
聽說他被二皇子打了十幾下的馬鞭，要不是皇上來得早，他甚至都挺不到第二十下。
而青紅也在被二皇子毀了一條胳膊後送回了我身邊。
那一次之後，我便來了葵水，很快便及笄了。
我們見面，順理成章，我成了他的女人。
從那之後的每個夜晚，我都會在自己的宮中偷偷出來，找到凌霄，我們在各種地方，顛鸞倒鳳。
他怕旁人知道，總是捂著我的嘴：
「小聲些。」
事後，就會摟著我的身子，給我講些故事，或者拿些好玩的東西給我瞧。
他母妃的畫像就是我那時候看到的。
我以為我嫁給他也是順理成章。
直到今日。
他卻娶了丞相嫡女，那位貴不可言的千金小姐。
握著這東海鮫珠，我更想東嶺了。
曾經告訴我隻臣服十年的父皇，如今可要兌現承諾了？
3
我攥著的鮫珠還是被發現。
發現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同二皇子一母同胞的大公主。
自從二皇子被發去封地後，她便恨透了我。
每次見面，難免磋磨。
我正拿著鮫珠望著月亮，她忽然出現，讓宮人壓住我的手臂，奪走我手中鮫珠。
「你真丟人，和他好了這麼久，就得了一顆鮫珠？」
我木著臉，不知道說些什麼。
她忽然一笑。
「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麼想你的？」
我抬起頭來，眼睛止不住地放在她身上。
大公主冷冷一笑：
「帶著她跟過來吧。」
4
皇子未受封，就不允許出皇宮，所謂皇子府，還是在宮中罷了。
看著那個方向，我就知道是朝著凌霄的宮裡去的。
當下掙扎起來，卻被大公主握住下巴：
「你和他那麼多次，一次都沒在他宮中吧，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他不能讓別人看到和你媾和，因為你身份低微，不過是個質子。」
她這番話我不信。
但在我聽到凌霄對皇子妃說的話後，卻由不得我不信。
他說：
「我沒有通房，和她在一起也不需要名分，你信我，誰也不會越過你的，阿瑩。」
你信我。
這句話，他也對我說過。
說的時候，是在御花園的假山裡，幾個巡邏侍衛從我們身邊走過，他捂著我的嘴，在我耳邊低聲說：
「丹砂，你信我，整個皇宮裡，我也隻能信你了，對嗎？」
5
那天晚上，大公主帶走了我的東海鮫珠，她說這是報酬。
臨走前，她望著我：
「丹砂，他會來找你的。
「你要是有什麼想法，可以來找我。」
我疑惑地看她：
「什麼想法？」
大公主淺淺笑開：「當然是大逆不道的想法。」
再和凌霄見面，已然是在好多天之後。
他特意來找我，手裡還拿著我最愛吃的荔枝。
「這次宮裡分得多，給你多吃些。」
好像一切都沒發生。
我鈍鈍地吃著荔枝，還沒想到要說什麼，他先開了口：
一雙大手從身後繞過來，圍在我的腰間：「丹砂，你等我坐穩位置，我一定娶你。」
見我表情依舊木然。
他笑著湊上來，想在我耳邊廝磨，抑或給我一吻。
但我沒有接受，隻側過身，假裝吐荔枝的核。
他的擁抱越來越用力：
「你信我好不好？這宮裡，我能相信的也隻有你了。」
那一瞬間，我有些茫然。
我覺得他相信的人有很多，比如阿瑩，比如他的幕僚，再比如他的舅舅，太多太多人，都可以讓他相信了。
我依舊沉默。
他和我越來越近：
「丹砂，幫我個忙好嗎？阿瑩早說很喜歡護國寺的佛牌，你可否幫我求一個？」
我詫異看他：「我？」
讓我，給他的新婚妻子求個佛牌。
哪怕是大院裡的妾，都做不到這麼孝順主母吧。
我剛要搖頭。
沒想到，凌霄卻看了眼日頭，便急匆匆走了。
臨走前他說：
「好丹砂，阿瑩喜歡你，她知道你，等以後，你們兩個好好相處可好？」
那天我們什麼都沒做。
因為凌霄顧及著阿瑩的臉面。
可是我的臉面卻不用顧及。
所以我被他送到了護國寺，用的理由是丹砂公主不懂規矩，那就去青燈古佛，給太皇太後抄佛經，學三個月的規矩。
送旨的人是凌霄身邊的內侍，他對著我微微一笑：
「丹砂公主，主子說隻要得到佛牌，你就能回來了。」
說完，也不等我反對就將我押上了馬車。
6
在這偌大的皇宮裡，若你沒靠山，便連畜生都不如。
護國寺也是皇宮的衍生，它隻是在山上，遠沒有其他寺廟那般清淨。
為了這千金難求的佛牌，我在山上下足了苦功。
好在這寺裡也有人願意幫幫我。
他是一個小沙彌，法號慧信，一身僧袍洗得發白。
第一次見面時，我暈倒在他院門外。
「施主可是沒有吃飯？」
我沒辦法回答他。
清醒過來時，我手心裡多了兩個饅頭，人也在稍微不那麼曬的樹蔭下了。
但因為凌霄的緣故，我對其他男人也敬而遠之。
所以，那次，我也隻是還了他兩個饅頭。
再後來，我在主持的房間看到他，才發現，這人原來和我不同。
他是主持的得意弟子，是聖上欽定的下一屆主持。
慧信心善，知道我在這是受罰的，經常吃不上飯時不時就幫我送些必需品過來。
然而那位將我送來的六皇子，卻對我的處境不聞不問。
和我接觸，慧信總說我有佛根，適合潛心修佛。
那一刻，我是動搖的。
我不想回到皇宮去，若是能留在護國寺，做慧信手下一個侍女對我來說也是輕松的。
可是最後，我還是搖搖頭。
「不必了慧信師傅，我還是要回去的。」
他沒有挽留，隻是將我求了好久的佛牌放到我手中。
「那就回去吧，再晚就該趕不上了。」
7
我不知道他所說的趕不上是什麼意思。
隻是知道，當我拿著佛牌回去的時候凌霄高興了好多天。
他舉著佛牌放在陽光下看，待看到其中那一閃而過的紅色時更是欣喜若狂。
「好丹砂，好丹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高興過後，他送了我一顆東海鮫珠。
「丹砂，這東西大姐給你搶走了，我早就知道。
「如今我給你拿一顆更好的，你不要埋怨大姐。」
我看著手中鮫珠，心裡淡淡，不知道什麼感覺。
隻是默默點下頭，收下鮫珠。
見我收了他的東西，凌霄更是喜不自勝，他拖著我來到床邊上，按著我的頭讓我跪下。
我不想，他手上力氣更大。
「丹砂，你不想和我快活嗎？」
我不想，努力掙脫，他卻覺得我這是床上情人間的情趣，談笑間將我壓住。
這是我最不情願的一次。
也是凌霄唯一沒有喂我吃避子湯的一次。
躺在床榻上，我望著他已經穿戴好的身影，頭一次後悔和他有瓜葛。
8
沒過幾天，我就知道為何凌霄那樣開心了。
原來是我的佛牌有了很重要的作用。
他在皇太後生辰的時候將佛牌獻上。
那裡面是高僧舍利子，太後近期愛禮佛，見到此寶物很是欣喜。
當下就對他另眼相看。
沒想到凌霄卻說：
「這不是兒臣的功勞，兒臣不敢貪功。」
那一瞬間，我抬起頭，一瞬不瞬盯著凌霄一開一合的嘴巴。
沒想到他將身旁的柳瑩扶起，對著太後道：
「都是阿瑩的主意，這佛牌也是她親自去護國寺，每日刻苦念經燒香求的。」
太後大喜，給了他們兩人不少賞賜。
本朝尚孝，看皇上的眼神，所有人都知道，未來的太子就是凌霄。
我仰著頭同其他人一起看他，他環視全場，意氣風發，卻在觸及我的眼神時氣定神闲，沒有半點慌亂。
那一瞬間，我的心被打入冰窖。
9
當天晚上，我洗幹淨自己後，趁著夜色，找到了大公主。
「慧信是你的人。」
開門見山。
大公主被嚇了一跳。
「你怎麼知道？」
我定定地看她：「我曾經在二皇子身邊看見過他，他的臉我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公主鎮定下來後，呷了口茶，而後回望我。
「看來你想開了。」
我垂下眼眸：「對，你將佛牌給我，我算是幫了你，現在我隻有一個要求，我要離開這裡。」
「可以。」
大公主說話要比凌霄更守誠信。
她說讓我離開就已經給我收拾好東西，還有出家用的度牒。
「有了這個，你就可以去南山當尼姑了，隻說是慧信的徒弟就好，那邊的人會好好對待你的。」
說完，她看我的眼神中波瀾變化：
「隻是你以後，一生都要青燈古佛為伴了。」
我不怕那個，我隻怕離不開這裡，離不開凌霄。
所以我搖搖頭，接過度牒，打算明天就上路。
可是我沒想到，第二天凌霄被封了太子第一件事就是來找我。
跟著他的內侍這次看我時眼底笑意盈盈，滿面討好：
「宣太後懿旨，丹砂公主，慧外秀中……得太後賞，封太子良娣，欽此。」
甚至都不是側妃。
凌霄將我扶起來，含笑看著我：
「怎樣？孤是不是答應你就做到了？」
與此同時，皇上的聖旨也到了。
凌霄站在我身旁，攥著我的手，喜氣洋洋道：
「定是父皇知道我對你喜愛至極，送來的賞賜，待會兒你可別忘了給他身邊的內侍送些金稞子。」
他的確是春風得意，竟然是攥著我的手接的聖旨。
而聖上身邊的內侍也的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這樣宣了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東嶺既已與大南重修舊好，故將丹砂公主送回東嶺王都，欽此。」
我感覺到凌霄的手忽然間涼了。
他近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內侍，在我接下聖旨後，更是呆愣地站在原地，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等他反應過來時，那宣旨的內侍已經接下我的金稞子走了。
「丹砂，你想不想留在我身邊？
「祖母的懿旨雖然比不上父皇的金口玉言，但隻要我去求求情，定能讓你留在宮中的。
「你別擔心良娣的身份，你放心，孤今後隻有你和阿瑩兩個人，不會再多另一個，可好？」
他小心地牽著我的手，那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慌張。
我沉默片刻。
「我回去想想可好？」
10
但這天，我想都沒想就坐上了回東嶺的馬車。
臨走前，隻有大公主來送我。
她往日最看不上我，此刻卻顯出來情真意切。
「丹砂，整個皇宮裡，隻有你是聰明人，我曉得你什麼都知道，你若是不嫌棄就留著我送你的東西。
「他日若我榮登大寶，定不忘幫你踏碎凌霄。」
她送來的東西，是一隻鸚鵡。
這是南海送來的血鸚鵡，原本是一對，想來是她自己留下一隻。
在確定我接下那鸚鵡後，公主舒了口氣。
「本宮還以為你隻要走了，就同我老S不相往來了。」
我沉默著搖頭。
「那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11
馬車搖搖晃晃，從大南的京城出發。
此時是寅時三刻，天還黑著。
馬車前進到一半，我就看見前方影影綽綽好似站了個人。
掀開車簾，果然有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慧信。
「公主遣我來送你，宮中人多眼雜，她隻能送你隻扁毛畜牲相伴，真正的東西還是在這。」
說著，他遞過來一布包，裡面是一把斷了的劍。
正是我剛來大南時隨身攜帶的那把。
見到斷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大南應當屬於大公主。
我神色復雜收下東西，慧信了然笑笑。
「聽聞丹砂公主的母妃曾經是東嶺的戰神，你自小力大無窮，來時更帶著兵書兵器，想來你母妃也是對公主寄予厚望的。
「除物歸原主外，公主更讓我送丹砂公主兩本兵書，這是大南的儒將成名之作，希望你讀後能有感觸。」
我現在就感觸頗深。
「她也不怕養虎為患。」
慧信自信一笑。
「公主目光之深遠非常人所及，她隻說功在千秋，你便了解了。」
我有些復雜地收下那燙手山芋。
簡單幾句話後，就同慧信揮別。
坐在車上，我迫不及待拿起兵書閱讀起來，隻是多久都無法沉下心來，隻一味發著愣。
心裡想的，卻是東嶺到底付出了多少，才能將我接回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