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名走了。
籤了合同走的。
沒再看我一眼。
「說什麼了?」我問博士。
「他問了一些關於你的事。」
「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
博士沒回答我,而是說:「曉熠,抱歉,把你推出去了。」
我搖頭,「我自己招的。」
Advertisement
「我不知道你們之前發生了什麼,警察把你送來的。你當時接近報廢,滿身是血。」博士第一次提這些事。
「嗯。」聽起來挺糟糕。
「法律上,顧名仍是你的擁有者,如果他要帶你走,我攔不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
「他怎麼說的?」
「他什麼也沒說,讓我照顧好你,需要什麼找他開口。」
「這是什麼意思?」我皺眉。
博士聳聳肩,「他看著挺憔悴,跟之前變化挺大。」
我搖頭,「他隻是以為自己害S了我。過兩天就好了。」
我開始工作,不再想沒意義的事。
原本打算他哭著向我道歉,我寬大的原諒他,三十億到賬,這件事就這麼過去。
要是一次好不了,我甚至不介意繼續當他的電子神父。
可現在,他走了。
或許覺得自己受了欺騙,扔下錢走了。
隨便,錢扔下了就行。
13
顧名似乎忘了我。
這很好,我希望他永遠別記得。
但一周後,他還是來了,要我跟他回家。
他看起來大不一樣,像蔫巴的桔梗重新喝足了水。
清疏,矜貴,仿佛生來立於高處,散發著隨意的優越感。
他垂著眼,翻了一下咖啡勺。
「我最近把家裡收拾好了,等你回去。」
「但不著急。等你願意。」很快,他接著說。
我解讀著他的意思:
不著急,就是遲早。
長痛不如短痛。
「當然。我隨時可以回去。」我笑著說。
「不過,我能不能保留工作?雖然無法全天候滿足您的需求,但我會盡力。」
顧名抬頭,有些錯愕。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用管我。」
「那您希望我做些什麼?」
「你是我的妻子,你隻用做你自己。」
我想了想。
「您是說性使用權?當然。不過,盡量和我的工作時間錯開,可以嗎?」
顧名臉色大變,「你在說什麼?」
他飛快地看向窗外,指節抵住嘴唇。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肥碩的鴿子在陽光下左右溜達。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
「曉熠,我以為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他聲音很輕。
「我們是家人,這不是交易。」
「做不到。」我微笑著,很明確地告訴他。
顧名臉色白了白,枯萎的瞬息露出了熟悉的脆弱。
但他很快調整好表情,強撐著,笑了笑,「為什麼?」
突然飄過來的一片雲,遮住了太陽,整個咖啡桌都沒入陰影。
我很坦誠,很平靜,像一個向病人描述後遺症的醫生:
「顧先生,我的情感系統損壞了。6%,不是設置參數,是檢測結果。」
「我不記得你,也不會愛你。永遠不會。」
「你想要情感回應,我做不到。」
「請不要在我這兒浪費時間。」
我說完,笑著看他。
他垂著頭,很久沒說話。
抬眼時,表情平靜,嘴角抬著:
「慢慢來吧。6%,也不是 0,對嗎?」
14
顧名很堅持,我沒話說。
我已經給出自己的建議,他不聽,我尊重,配合。
我搬回了顧名家。
「這是你之前的房間,一切維持原樣。」他說。
我點點頭。
打量著房間的內飾。
門口閃過一個瘦小的黑影。
他偷偷注視著我,我看過去,他又飛快地跑了。
那是小辰,顧名的兒子。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我心裡會有一種微妙的酸脹感。
或許是「母愛」後遺症,我想。
「下來吃飯吧,都做好了。」顧名說。
我跟著顧名下樓,他做了一大桌子菜。
隻有我們三個,二樓那個尖叫的女人不在。
大概被顧名「收拾」掉了。
「嘗嘗,我覺得跟你之前做的味道差不多。」
顧名看著我吃了一口,聲音帶著局促:
「怎麼樣?」
我沒感覺。
我吃不出過去的味道,也不存在好不好吃。
但我想了想,要給顧名帶來「情緒價值」,這是我的工作。
「味道非常好,比我見過的任何一道雞翅都出色。您做的真的很棒,令人驚嘆。」我給出贊美。
他沉默了一下。
「我寧可你說難吃。」
「好的。難吃。」我有求必應。
顧名沒再說話,去廚房收拾了。
他看起來不開心。
我聳聳肩。
盡力了。
小辰整頓飯低著頭,一句話沒說。
飯後,靜悄悄地回了自己房間。
或許他和二樓的女人有深厚的情誼,而我將她擠走了。
少在他面前出現吧,別惹他煩。我想。
我也回到房間,坐在床沿,隻是坐著。
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該幹什麼。
……
門口突然傳來輕微的窸窣。
一張紙條從門縫滑進來。
【對不起。】
上面寫著。
字跡稚嫩,對字左右兩邊似乎隔了整個太平洋。
微弱的哭泣聲從外面傳來。
斷斷續續,壓抑著哽咽。
我若無其事地在門後面蹲下,聽著他哭。
我不記得他想道歉的事。
但我不怪他。
沒有哪個母親會因為一點小事不愛孩子,就算是仿生母親也一樣。
隻是,我現在沒能力愛他了。
我沒有真正回歸這個家的想法,我做不到。
我在等顧名把我趕走。
到時候,那個二樓的女人也許會回來,也許會有新的母親來到這個家。
我不想讓小辰對我產生依賴。
我沒有開門。
15
我的生活沒什麼大變化。
我問過顧名,對我在家時長有沒有要求。
「沒有。」他眼神黯淡。
於是我很少回家,夜裡在實驗室通宵工作。
但顧名開始在我的工作時間出現。
出席學術會議,坐在我旁邊。
這算是他給我的員工福利。
仿生人的桌子沒有水,沒有餐點,連話筒也沒有。
但顧名一坐下,就有人趕來補上,甚至比別桌的好。
那人手忙腳亂,「對不起顧總,工作疏忽了。您怎麼不去主桌?專門給您安排的位子。」
顧名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這種疏忽,別再有了。」
後來,這種「疏忽」,我真就沒再見過。
而我的座位,也被人精心安排到他的身邊。
所謂的「主桌」。
人們開始叫我「曉熠女士」,詢問我的看法。
因為如果問顧名,也隻會收到簡單的兩個字:「問她。」
他在捧我,利用他自己。
我很平靜,沒什麼感覺。
就像之前,論文評獎,本來評分最高是我,但最後不僅沒獎,甚至被剝奪論文署名,因為我是仿生人。
得到消息的那晚,我站在實驗室陽臺吹風。
博士讓我別難過。
我搖搖頭,我不覺得難過。
現在,我再沒拿過第二。我也從不感到開心。
我什麼感覺也沒有。
他想給,我就接,等他覺得投入和回報不成正比,就會止損。
我還知道,他有多容易捧高我,就能多輕松摔爛我。
為了防止他到時候惱羞成怒。
我提醒他:
「顧先生,您知道,做這些沒用的,對嗎?我的情感參數隻有 6%。」
「利用我。」他笑了笑,輕聲說,「本來就是你的。」
是我的,也不是我的。
就像他說的每一句「抱歉」,是說給我的,也不是說給我的。
他很愛說「抱歉」。
凝著我出神,垂下眼說「抱歉」。
遲了點回家,打開門說「抱歉」。
甚至會上打瞌睡,被我發現,迎上目光時,眼神發懵,也要輕聲說「抱歉」。
「您不需要向我道歉。」我總是笑笑。
他現在沒對不起我,而他想表達歉意的那個人,也聽不到。
聽起來擰巴,但事實如此。
太晚了,錯位了,時間不對。
他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至於他真正想道歉的事,我沒再問,那樣會顯得我在乎。
對於不存在的未來,沒必要糾結過去。
當然,如果他想說,我會給他原諒,這是他花三十億買的。
可他沒提。
或許是不敢。我想。
16
我全身心投入到布魯的復活項目裡。
我沒有感情,也沒有欲念,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一連兩個月,我沒日沒夜地工作,往往實驗室隻剩我一個。
凌晨 4 點,我抬了下頭,突然發現手機亮著。
在通話中,已經持續 50 分鍾了。
什麼時候打出去的?
我皺了皺眉,拿起聽筒,那邊有不明顯的呼吸聲。
「喂?」我試探性開口,希望沒有回音,我就能直接掛斷。
「嗯?」顧名的聲音立刻傳來,帶著低沉的笑意。
「……不好意思,打錯了。」我裝作尷尬。
「錯都錯了。聊會兒唄。」他聲音帶著沙啞,像從睡夢醒來的第一句話。
「好啊,你想聊什麼?」
我不會拒絕他,打開免提,繼續工作。
那頭傳來寢具的咯吱聲,他似乎翻了個身,開始絮叨一些瑣事。
他覺得小辰胖了好多,但小辰不承認。
陽臺的花有復活的跡象,就是那些S透的向日葵。
周五的會他也去……
「又有白教授那個老頭兒,上次他把我講睡著了。偷偷看你好幾眼才打起精神。」他小聲埋怨。
「嗯。」我隨口應著。
心裡想,關人家什麼事?他哪次不打瞌睡?
但他每次裝得很好,一副冷淡的表情,微微垂著眼,似乎在認真聽。
實際不是在瞟我,就是在睡覺。
不過,有人真要問他意見,他總能清晰地提出關鍵問題,從實用的角度,給出觀點。
他是那種閉著眼睛腦子也在轉的人。
「還在工作嗎?」他問。
「對。」
「別太累了。」
「好。」
我瞥向時鍾,凌晨 5 點,電子鍾無聲地跳了一秒,我突然察覺到時間。
「你不睡嗎?」我問。
「沒事,陪你。」他說。
「那給我講講布魯的事吧。」
我將電極輕輕地貼在布魯的額頭。
它已經從一把骨頭復原成了完整的軀體。
但仍沉睡著,身體冰冷。
我想到它的墓志銘和屍骨上清晰可見的裂痕,問:
「它是怎麼S的?」
空氣凝滯了一瞬。
「是我害的。」他很輕地吸了口氣,吐了一個話音。
我眼皮微跳,直接掐了電話。
他大概以為我生氣了。
不。
外面有人在砸窗戶。
17
監控裡,我看到一群憤怒的人類。
他們砸了窗戶,砸了設備,砸了看到的一切。
他們正在往我這兒來,我這兒開著燈。
我將門上鎖,將布魯放回培養液,開始上傳實驗數據到雲端。
噗呲呲。
他們斷了電。
我迅速看向布魯,好在實驗室的重要設備有獨立電源,樣本和數據沒事。
暫時。
電控門自動開了鎖,他們用手電照亮了我的臉。
「靠,這麼漂亮的娘們兒,一定是仿生人!」
「謝謝。」我禮貌地回應。
「謝什麼謝?老子要強了你!」
來了五個人類,男性,皮膚黝黑,手指很粗,帶著黑泥,身份大概是底層工人。
「我們有仇嗎?」我為難地微笑。
「就是你們這些偽人讓老子失業了!」他憤怒地用鐵棍砸向身後的玻璃培養皿。
「我很遺憾,但暴力不能解決問題。」我拍拍他的肩,邀請他坐下說。
我為他們定制了轉型再就業的方案,他們聽得認真,甚至記了筆記。
直到有一個人吸了吸鼻子。
「靠!東區放的火!燒過來了!」
他們要走,拉著我。
我輕輕搖頭,「你們走吧,我的狗在這兒。」
「你的狗?」那人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