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串佛珠。
我陪那和尚苦修九世，本應十世圓滿，我與他修成正果。
但他愛上了一隻狐妖，從此忘了佛經也忘了佛祖。
他為她犯下S業，屠了全村的人。
從此他墮入惡鬼道，我替他向佛贖罪，將那些村民一一渡了，一渡就是三百年。
我去接他時，那妖狐的赤色鴛鴦肚兜還掛在他身上，他說人間已是極樂，又何須苦修去那無趣的極樂世界。
既如此，我便不再欠他什麼了，從此我修我的佛，他享他的人間極樂。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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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見到他了。
老和尚從山下帶來一個小男孩，聽廟裡的師兄弟們說，他娘一生下他就去了，沒過幾年他爹也病S了，老和尚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和野狗搶食，見他可憐，便把他帶了回來。
廟裡的師兄弟們見他髒兮兮的小臉蛋也不嫌棄，挨個上手去捏，捏的一貫好脾氣的他，難得有了些情緒。
又說他頗有慧根，一看便知與佛有緣。
他自然是與佛有緣，在我數千年見到的所有人中，他一直是那個最為澄澈之人。
在我還未生出靈識的他的第一世，我是他手中的一串普通的檀木佛珠，他日日潛心禮佛、誦讀經書、領悟佛法，我陪他從年少到年老，陪他從青澀小和尚到佛法大成的宗師。
他靈臺清淨、無垢無塵，世間萬物於他眼中都是待渡的苦厄。
而我是他從不離身的佛珠，聽了他近百年的佛經，漸漸生出了靈識。
從此我便立誓，要永世伴他，共修佛法，與他同登極樂世界。
第二世，他為一農戶早逝的小兒誦讀了十日往生咒，那農戶十分感動，便將我送到他身邊當做答謝。
在他上一世圓寂後，我便被傳於他的弟子，他的弟子又將我當作壓驚之物，轉手送給了一位員外郎的小女兒，那小女兒便是那農戶的先祖。
每一世，我都會被命運裹挾著，帶回他的身邊。
這是我們的第十世，待到此世終了，我與他便能共同修得正果，我相信他，因為他的雙眼，一如前九世般澄明。
2
他九歲那年，正式受戒。
在師兄弟們的見證下，廟裡多了個最小的小和尚。
老和尚親手操刀，刀刀利落，隨之而去的是他三千煩惱絲。
他並無甚反應，仿佛剃去的不是他的頭發，而是一團雜物。
隻有燙戒疤的時候，他才微微皺起了眉頭，我便想起了有一世，他與弟子們講經。
「世間的苦楚都是有定數的，我們多受一分，世人便少受一分，如此便多消一分世間苦厄。」
老和尚做完這一切後，輕撫他的頭頂，為他定下了法號。
「慧明，心靈性慧，察察而明，以後你的法號就是慧明了。」
而我被作為授禮贈與了慧明，一如前九世，片刻不離身。
可這一世，卻出了岔子。
3
那日他去山腳下打水的時候。碰見一隻受傷的狐妖。
在他眼中那不過是一隻受了腿傷的普通赤狐，但在我眼中，那分明是一隻邪氣衝天的惡狐。
「我佛慈悲。」他正處在換聲期，有些像鴨子叫，他將那狐妖抱在懷中，顯然是打算帶它回去治傷。
我心中著急但又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抱著那妖孽往回走。
那狐妖本來還老實趴在慧明懷裡，但到了寺廟附近，她突然開始掙扎起來，甚至惡狠狠地咬了慧明胳膊一口，頓時鮮血如注。
慧明吃痛地松開了手，那狐妖落到地上瞬間蹦出一丈遠，眼神兇惡，但不知想到什麼又翻倒在地，露出肚皮，裝作可憐兮兮的樣子。
慧明便以為是弄痛了它，於是彎下腰放柔了語氣，對那妖孽說：
「你別怕，弄痛你了嗎？」
真是個蠢和尚！
那狐妖細長的眼睛一眯，不知是想到什麼壞主意，又瞪圓了眼睛，露出一副可憐的樣子，開口竟是嬌媚的女聲：
「小和尚，我怕那寺廟，我進不得那地方。」
慧明被嚇了一跳，但畢竟他與世間接觸太少，並不明了狐妖慣會欺騙人。
「你是妖？」慧明按住自己幾個穴位止了血。
「我是妖，但我是個好妖。」那狐妖信口雌黃。
「我是和一條害人的巨蟒打仗時受傷的，小和尚，我這麼善良，你可一定要救救我。」那狐狸泫然欲泣，裝得一副純良的樣子，著實令人作嘔。
但那蠢和尚未曾入世，被她三言兩語便騙過了。
於是慧明為她找了一處可以躲避風雨的山洞，並為她找了好些松軟的草料鋪在裡頭，又回廟裡取了一些治傷的藥，先給她包扎了，又給自己草草包扎了一下。
那狐妖瞅著慧明的動作，表現出十分歉疚的樣子。
「對不起，小和尚，我不是故意咬你的，我剛剛實在是太害怕了。」語氣矯揉造作，一句話能拐十八個彎，聽得我都快掉木屑了。
「沒事，你也是太過害怕了。」
他摸了一下那狐妖的頭，腼腆地笑了。
如果他知道這狐妖身上有多少S業，不知還能不能下得去手。
「對了，小和尚，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小僧法號慧明。」
「我叫小小！」
「我會記住你的名字慧明，作為交換，你也要記得我小小好嗎？」
「嗯。」
慧明答應得痛快，而我快被他的無知氣笑了。
是因為這一世，他還太過年輕嗎？連這麼明顯的偽裝都分辨不出來。
4
我原以為，那狐妖傷好了就會走的，我知道她必定是有所圖謀，但慧明並非普通人，他有九世功德在身，妖孽輕易傷不了他。
沒想到，她傷好了之後非要纏著慧明給她講佛法，說什麼佛法無邊，既渡得了眾生，也該渡得了狐妖，那傻和尚自然是相信了，日日為她講述佛教典故，隻因她說經書晦澀難懂，得從故事開始聽起。
我看分明是她一個作惡多端的妖物，聽不得佛經，否則一個金剛經下來，不給她超度得灰飛煙滅，都算她命硬。
慧明與她日漸親密，我也愈加惴惴不安，終於那日那狐妖在他面前化為一嬌媚女子，身上不著寸縷，慧明當即紅了臉，連忙別過身去。
那狐妖驚呼，故作驚慌。
「我竟然化為人形了，小和尚！」
「這一定是因為你為我講經的緣故！」
慧明耳根紅透，嘴裡不停念著阿彌陀佛。
他輕易就被騙過了，便真以為那狐狸是一隻有悟性的純良狐妖。
「佛法無邊，定然是因為你為民除害除去那巨蟒，佛祖才讓你化形的，並非，並非我的原因。」
他說得磕磕絆絆，顯然是亂了心神，我暗嘆不好，這狐妖莫不是衝著毀了他的佛心去的，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他解下自己的上衣，然後閉上眼睛轉回身，滿臉通紅將衣裳遞了過去。
「你先將就一下，我一會兒去給你買些女子的衣裳。」
那狐妖接過衣裳，又用手指輕劃了一下她的掌心，慧明哪受過這種挑撥，隻見他臉色更紅，手也迅速收回去。
狐妖嗤笑一聲，她舔了舔唇，眼中具是勢在必得。
「小和尚，我好看嗎？」
「別閉眼啦，我已經穿好衣服了。」
可她分明沒有穿好，將灰色的僧服穿成一副勾欄式樣，白色的胸脯露出大半，雖然是在問慧明，但眼中全是對自己的自信。
慧明試探著睜開眼，卻如遭雷擊，看著她那張臉呆愣在原地，眼中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狐妖顯然又驚又喜，眼中還帶著一絲嘲弄。
他卻閉眼，很快平復了下去。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下山去為那狐妖買衣裳了，他在鋪子裡掃了一圈，最後將目光定在一件白紗衣上，可那白衣價貴，他一個窮和尚哪來的那麼多銀子，於是隻買了一件最普通的粗布衣。
在他心中，那狐妖竟是配得上白衣無瑕嗎？
身後是店家的唾罵聲，罵他「花和尚，佛界敗類」，他自然是聽到了，但卻沒說什麼，隻是加快了腳步。
5
當晚，我入了他夢中。
我決不能讓那狐妖壞了他的九世修行，如今他隻是被蒙蔽了，我受他千年恩惠，也絕不可能坐視不管，即便是有違因果。
他正坐在一溪邊浣衣，聽見我的腳步聲，他轉過頭來，看到我，他卻並不驚訝。
我十分疑惑，在此之前，我從未出現在他面前過，哪怕是夢中。
「仙女姐姐，你又來我夢中啦！」他丟下衣物，向我跑來，眸中是毫不掩飾的欣喜。
「又？」我疑惑出聲。
「是啊，你好多年都不來了，我小時候經常夢到你的，但在我進了寺廟之後，我就再也沒夢到過你了，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當和尚，但好在你又肯見我了！你原諒我了是嗎？」
我心中驚疑，心中思索一番，決定順著他的話說下去，看他對我如此相熟的樣子，想必也能聽進去我說的話。
「我從未怪過你。」我認真看著他，我怎麼會怪你呢？從前九世你都是心無塵垢的高僧，這一世，你不過是被暫時蒙蔽。
他很開心，絮絮叨叨跟我說了很多話，他這些年所經歷的事情，我一邊點頭回應，一邊在心中思考如何去規勸他遠離那狐妖。
「仙女姐姐，果然還是你穿白衣最好看！」
「我今天在那鋪子裡看到那件衣服，便想到了你。」
「果然很美。」他近乎嘆息般呢喃。
我的心跳不自覺地快了一瞬，低頭一看，我身上正是那件白紗衣，是了，這是他的夢中，他可以將事物變成他任何想要的模樣。
「慧明。」我忙轉移話題，壓住心底的不自在。
「嗯，我在。」
「那狐妖是……」然而我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道雷聲，這是慧明的夢中，萬物應該皆由他掌控，但他表現的卻不像聽到雷聲的樣子，隻是在靜靜等著我的回答。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沒有啊，怎麼了嗎？」他搖搖頭。
那便是天道在警告我了，我瞬間明悟，那狐妖是他的劫數，天道不允許我過多幹預。
如果不能直接說，那麼暗示呢？
「慧明，心靈性慧，察察而明，這是你師父為你取的法號。」耳邊果然沒有雷聲傳來，我心中暗喜，繼續往下說。
「你一定要明辨是非善惡，有些東西，她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麼純善。」
慧明忙點頭。
「當然！仙女姐姐的話，我每一句都會記在心裡！」
但願他又真的能看得明白。
「仙女姐姐！你要走了嗎？」
他拉住我的衣袖，我回頭看他，他的眼中具是不舍。
「你還會來看我嗎？」
見我點頭，他松開了我的衣袖，我也緩緩退出他的夢，耳際是他最後的呼喊。
「仙女姐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了悟。」
6
他顯然是沒聽進我的話，又或許是他真覺得那狐妖如表面那樣純良。那狐妖經常下山給他帶一些玩意兒，哄得他心花怒放，呵。
「小和尚，猜猜我今天給你帶了什麼？」她突然從慧明身後出現，雙手捂住了他的雙眼，他嘴角含笑，嘴裡卻連連求饒。
「饒了我吧，你每次帶的東西我都沒見過，根本猜不到。」
「好吧。」那狐妖松開手，蹦跳著來到他身前，故作神秘從背後拿出一物。
「你看。」是一件質地上乘的暗紋青衣，男子款式。
「這是？」
見慧明欲言又止的樣子，狐妖噗嗤笑出聲。
「就是給你的！」
「你看你長得這般帥氣，卻天天穿一身破舊僧服，豈不是暴殄天物。」
「不不不，出家人本就該空無一物，僧服就很好。」慧明連連拒絕。
「就當是為了我好嗎？」
「求求你啦，我還做不到你那種境界，我這人就喜歡美麗的事物，就當是為了成全我好嗎？」狐妖最會拿捏人心，慧明最後還是承受不住換上了那身青衫。
是很適合他，襯得他本就不凡的外表更加脫俗。
但不管多美麗的肉體，百年之後都不過一堆白骨，我不明白世人為何如此在意這一堆血肉。
那狐妖手拿一塊銅鏡，他看著鏡中的自己，手足無措。
慧明，你別讓我失望。
7
「仙女姐姐！」
我又來到他夢中，這一次我想質問他。
你心中還有佛法嗎？
心靈是否依舊澄明？
為何要同那狐妖天天廝混在一起？
他看到我緊皺的眉頭，雀躍的語氣頓時低落了下去。
「我又惹你生氣了嗎？」
「慧明。」我強壓下怒氣。
「你苦修這麼多年，如今，你是否佛心不定？」
「我沒有！」他舉起手發誓，「我一心向佛，從未有過片刻動搖！」
我見他神情堅定不似作假，稍稍放下了心。
「那你為何要留著那狐妖給你的俗物？」
那青衫、銅鏡、書畫字帖……他都將它們一一妥帖保存。
「那不是我要留的，是小小她說要暫時放在我這裡，她以後會拿回去的。」
那狐妖打得好算盤，慧明與那些東西日夜相對，自然也會不自覺想到它們的主人。
「那你把它們還回去。」
「可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