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簡立了大功,榮升二品軍候。
嫌我商戶女配不上他門第,欲貶妻為妾,娶我表妹為妻。
我這輩子唯唯諾諾,第一次硬氣起來:
「不煩侯爺和表妹委屈。
「我願退婚成全。」
辦案路過的宋正卿以為我投河自盡,將我一手撈起,衣衫盡湿。
舅父斥我名節盡毀、不知羞恥。
宋正卿笑得乖張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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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我缺個老婆,我娶了!」
1
傅行簡大破匈奴,勝利回京,榮封二品軍侯。
駿馬疾蹄,打馬而過時,鮮花手絹應聲而落,順天府閨閣女子的嬌聲尖叫,此起彼落。
是我的未婚夫。
我滿心歡喜地等他上門過禮。
他卻接下表妹的庚帖,叫了舅父一聲嶽父。
我的表妹,季婉君,在一旁笑得嬌羞。
他出徵三年,我也等了三年,竟不知,他們早背著我成了一段佳話。
我站在廊下,雪花簌簌,冷得毫無知覺,全身的血液都湧上心頭,心髒緊縮,疼得我無法呼吸。
他漫不經心,對我解釋:
「傅家功勳貴胄,需要一個撐得起場面的主母。
「君子一諾,我也不會棄你不顧,妾室之位,也不算委屈了你。」
我啞了。
我想過,他可能會嫌棄我出身,嫌棄我古板無趣。
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朝重孝悌信義,縱然他再不喜歡我,也會娶我為妻。
獨獨沒想過,他會貶妻為妾。
如此,兩全其美。
商戶女,不配高攀千戶侯。
他想娶的是我舅父嫡女,隻有那樣詩書世家出身的大家閨秀,名門才女,才配得上他。
為了顧全兩家顏面,還要我自己對外聲明,自願讓出妻位。
我揪著手帕,嘴裡苦澀不已。
我不願意。
傅行簡便皺起眉,說教起來:
「人要知足,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自高自大。」
他怪我不識大體,擰不清狀況。
我半輩子附居舅家,寄人籬下,唯恐出了差錯,叫舅父嫌棄,叫他失了臉面。
我處處忍讓,唯唯諾諾,半輩子的不開心都是被這些加諸在上。
難不成,我還要忍讓到化作一抔黃土的那天?
我雖是商戶女,但我也有我的驕傲和脾氣。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
我紅著眼,堪堪忍著要掉的淚,說:
「不煩侯爺和表妹委屈。
「我願退婚成全。」
2
我跟傅行簡,本就是門不當,戶不對。
我高,他低。
我爹是臨安富商,雖是商戶,但家境殷實,他爹隻是小小驛站雜役,連最末末的官都算不上。
傅父救了我母親一命,術士斷言,兩家小兒乃天作之合。爹娘不嫌傅家清貧,倒還喜他們父子穩重實誠,庚帖一換,姻親便定了下來。
我孟家以金銀人脈,傾囊相助,供他們傅家上下讀書習武,迎南往北,千裡覓封侯。
傅行簡更是出類拔萃,文韜武略。
二十出頭,已在上京站穩腳跟,我朝新貴。
爹娘欣慰,我得嫁良人。
但,傅家遲遲不來提親。
連我父母去世,傅行簡隻是修書一封,寥寥幾句節哀。
父親已逝,母親也在一場瘟疫中撒手人寰。
臨終前,她千叮萬囑:
「如今傅家已不是雜役小戶,官宦人家,功勳盛隆。言行、德育,一個都不能落下,才能在這種門庭立得住腳。
「往後你投奔舅父,他官大,可佑你一二。
「有你舅父在,傅行簡不敢嫌棄你。」
縱然故土難離,我還是收拾了家產上京。
多年不見,傅行簡已脫胎換骨,長得身長玉立,光華內斂。他從人群裡看過來,視線放到我身上。
帶著淡淡的疏離。
身旁都是矜貴官宦子弟,權貴小姐。
我才知道現在我跟他距離有多大。
我能說會算、會行商訪客,但這些,當他高門朱戶的妻子恰恰是不需要的。
他需要的是沉穩有度的主母,而不是市井行商。
我努力斂起性子,跟那些千篇一律的閨閣小姐一樣,學琴棋書畫、拈花刺繡。連笑,都要揪帕捂著嘴,不露三齒。
我努力去學著做一名上京貴女,以後當好賢妻良母。
可終究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燈會上。
傅行簡與同僚飲宴,推杯換盞間,他醉眼蒙眬,說:
「別提了。
「有錢又如何,終是賤商,一身市井銅臭。
「有些東西,骨子裡帶的,改不了。」
我提著花燈,站在酒樓包廂外,懵不能動。
說好的,今天帶我逛燈會,我以為他對我改觀了,滿心歡喜地在橋頭等他。
從華燈初上等到月娘西沉。
一場秋雨,將我送來酒樓。
別提了。
這些年的喜歡和付出,就隻值這三個字。
出身,竟成了我的原罪。
3
我想回臨安了。
我寫好了退婚書送去傅府,然後點細軟,整行囊,去找舅父。
舅父剛下朝回來,一腳踏入大廳,見到我時,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手掌高高抬起,然後重重落下。
「啪」的一聲,格外清脆。
「終究是商人之女,心胸狹窄,狡詐奸猾!我堂堂鴻胪寺寺卿,怎麼會有你這麼個外甥女!」
舅父臉色鐵青,說話間,又一個巴掌過來。
我寒著臉,避不過,隻能默默受著。
從他的話裡拼出個大概。
舅父上朝,已從傅行簡那裡得知我要退婚,讓他回家勸我,莫要用這種以退為進的手段相挾,失了兩家顏面。
舅父面色鐵青,坐於高位之上,吊著青眼,痛心疾首:
「若是此事外傳,豈不讓人誤以為是你表妹搶你丈夫?
「你存心要毀她清白名聲!」
他痛心,是怕表妹清譽有損,也是怕她失了如意郎君。
臉上火辣辣地疼。
我昂起細頸,第一次硬氣起來,也是第一次忤逆舅父:
「寧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
「母親說過,孟家女,絕不為妾。」
一隻茶杯向我扔來,在我額頭撞上,又落到地上骨碌滾了一圈。
舅父狠狠地吸了一口氣,拍案而起:
「婉君是我鴻胪寺卿的嫡女,你還想讓你表妹當妾是嗎!
「你怎麼有臉!」
舅母聞聲而來,訕笑著給舅父順氣,撫了他怒火,將他帶離了大廳。
兩婆子上前,將我架起。
「表小姐請吧,大人說讓表小姐面壁思過三天。」
三日,滴水未進,我不哭不鬧,模模糊糊地想,我帶著萬貫家財入京投奔,不曾花舅父一分錢。
我循規蹈矩,言聽計從,守女德、規言行,像白水一樣活著。
換來的隻有不滿,和動輒打罵。
我做錯了什麼,竟讓他們如此厭惡?
小檀是我從臨安帶來的婢女,趴在門外,透著門縫,泣不成聲:
「小姐,傅侯爺來了,正跟老爺商議婚事。」
他們三言兩語。
將我安排得妥妥當當。
表妹八抬大轎,風光入門,我則一頂小轎,夜裡出嫁,側門而入。
舅母賢惠,教授新人嫡庶之道:
「阿梨母家家產,都是她嫁妝,我們一分不貪,到時一起帶過去。但婉君是府中主母,要執掌中匱,東西便由婉君保管。
「嫡庶有別,可不能失了尊卑,讓外人笑話。」
我跪在地上,兩眼放空,一口氣堵在胸腔,不上不下,疼得鑽心。
娘,你以為舅父能護我一二。
可有想過,我這投奔,是跳進了狼窟。
你們給我的家產,我也快守不住了。
4
我站在橋頭,渾渾噩噩,看著煙波雲蒸。
待我反應過來時,人已落入水中。
視線朦朧中,一人疾馳而來,顧不上拴好驚馬,也縱身跳入水中,一手將我撈起。
日光下,一角黑衣,落在我視線裡。
我認得他。
御史臺右丞宋正卿,推事院的二把手。
去年刑部侍郎獲罪抄家滅族,禁軍湧入,刀光如電,劍影交錯,片刻後一切慘叫歸於平靜。
宋正卿闊步而出,漫不經心地抹著刀上的血跡,視線不經意瞥了過來。
S氣未退,森冷如刀。
我瑟縮在街角,靜若寒蟬。
都說推事院獨立於刑部之外。大興牢獄,在麗景門設了各種酷刑,手段殘忍,朝野上下沒人不怕的。
宋正卿低著頭,沉沉看了我一眼,他辦案回城,樹蔭斑駁地打在臉上,一派平靜和洵。
隻像個無辜落水公子,矜貴無雙。
宋正卿什麼話都沒說,解下披風,輕輕地披到我身上。
還帶著麝香體溫,將我籠得嚴嚴密密。
接著黑笠往我頭上一罩。
擋住了我的視線,也擋住了別人的視線。
5
我獨自回家,衣衫盡湿,披頭散發,舅父怒發衝冠,劈頭蓋臉罵來:
「你竟如此不知羞恥!竟讓個野男人碰你!
「你還要不要清白了!要不要名節了!」
我緊攥著胸前披風,冷得瑟瑟發抖,咬唇隱忍,喉頭酸澀得發苦。
宋正卿救了我,後續舉動也堪稱君子,隻要他不說,我不說,舅父不張揚,何人會知道我落水湿身,還被人看了去。
再者說,若我不讓宋正卿救,白白淹S嗎?
他嫌我丟臉,卻選擇在大門口教訓起來。
人盡皆知。
如此,連傅行簡的妾都不配了。
舅母溫婉一笑:
「老爺,別把孩子嚇到了,人沒事就好。既然阿梨本就想退婚,那她和傅侯爺的婚事就作罷吧。
「若以後有人嫌棄,嫁不出去,出家也是可以的,你何必喊打喊S?」
出家?
我瞪大了眼。
此時,牆角傳來一陣戲謔的低笑。
我才發現,原來宋正卿一直跟在我後頭回來,沒讓人發現。
他右手壓著佩刀,眉頭舒展,眸間神色卻一點點凌厲森冷起來。
他緩步踱來,深眉俊目,笑得乖張邪氣:
「好個野男人。
「既然本官害孟姑娘失了名節,正好,我缺個老婆,我娶了。」
6
半夜,我在祠堂裡起了高熱,熱得能把身上的湿衣蒸幹。
小檀去求了大夫前來,但舅父不肯給大夫開門。舅母推脫不敢拂了一家之主的意思,大夫隻能悻然而回。
我燒得迷迷糊糊,已不知過了幾日。
我以前,從沒跟宋正卿有過交集,甚至說過一句話,乃至今天,我也隻是怯怯地說了一句「謝謝」。
他是權貴大臣、皇上身邊的紅人,要娶什麼人沒有,或者那句娶我的話,隻是隨口一句玩笑。
但他一句玩笑,足以讓舅父寢食難安。唯恐跟他扯上半點關系,被他抓了把柄,高密到皇上跟前,丟了身家性命。
舅父想了個好辦法。
小檀跪哭:「大人!那盧公子墜馬後一直沒醒,全城大夫都說他時日不多,小姐如何能嫁!」
盧大人要新娘給他公子衝喜,已尋覓半月,眾所周知。
隻是沒想到,舅父竟狠心至此。
待我意識清醒些的時候。
預想中喜慶洋洋的盧府,放眼望去,已是一片慘白。
一副黑漆漆的棺木,停在花廳中央,陰森森,仿佛要將我僅剩的一點力氣都要吸走。
盧公子S了,還要我配陰婚。
我膝下一軟,頭暈目眩,直挺挺往後倒去。
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有人接住了我。
搖曳鬼魅的燭光下,宋正卿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凝著要S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