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笑了,清澈的眸子如水,清晰地倒映著我的影子。
盯得我心裡不自在。
最後,他淡笑低頭遞上一盞茶。
「我想你應該知道。」
我沉默半晌。
「我要去寒山寺一趟。」
「需要我一起嗎?」
我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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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我去寺裡是因為我在那裡給那未出世的孩子做了一場法會,今日是最後一天。
他是我唯一的愧疚。
法會結束後,我又點了一盞長明燈。
但我沒想到,出寺的時候會看見陸胤臻。
他小心地牽著宋紅菱,特意放緩了步子等著她,那份珍重是我以前也沒有過的。
二人立在一處,仿佛一對璧人。
此時,陸胤臻也看見了我。
他神色霎時變了,丟下宋紅菱疾奔過來,正好遇到住持出來尋我。
「施主,胎兒的超度法會已然結束,想必以後你也很難再來,這是你此前忘在寺裡的三枚平安符。」
我身子瞬時僵住。
果不其然,聽到了陸胤臻的聲音。
「什麼胎兒?什麼超度?」
我辭謝了住持後,轉身面對陸胤臻。
「你聽錯了,哪有什麼胎兒。」
他皺著眉頭,想到此前的那個驚喜。
「莫不是……」
「不是!」
我立馬否認。
他不住地打量我,看見我胖了一圈的身子,也想到不可能,松了口氣。
「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京城。」
「嗯,快了。」
我不想與他過多交流:「你夫人在喚你了。」
果然,陸胤臻立馬回頭望,我趁此離開。
14
回到小鎮,剛到鎮口,就見秦梧一襲素白長衫,提著燈站在牌樓下。
他身上有一種超凡的氣度,美得像下凡的仙人。
溫柔的眼神穿透黑夜落在我身上,一下子撫平了我心有餘悸的亂心。
我衝他擺手。
他站在原地,等著我上前。
我剛站定,手裡就被塞進一燙乎乎的東西,低頭一看,是慄子。
「秦家招牌。」
「你還會炒這個?」
他微微一笑,伸手拿出一顆慄子剝開,突然放入我口中。
「好吃嗎?」
我呆愣在原地,唇間仿佛還有他手指溫熱的氣息,令我心跳緩了一瞬。
路上,兩人慢悠悠地晃著。
他沒問我去城裡幹嗎,我也沒有問他等了多久。
回到家裡,秦梧熟練地跟著進了屋。
我直直望著他:「天晚了。」
他笑道:「是,我知曉,但我們的雲歌吃飯了嗎?」
好吧。
秦梧給我下了一碗面,醇厚湯汁,不知這個湯他熬了多久。
在我吃面的空隙,他又給我剝了整袋的慄子。
「這個等會兒可不能再吃了,不然撐了晚上可睡不好。」
我乖乖應好,打算等會兒就吃。
他無奈地在我頭頂按了一下。
「你啊,若是忍不住吃了,那邊壺裡給你溫了消食的湯,記得喝。」
我的心頭此刻好似被羽毛微微拂了一下。
道別的時候,他突然喊住我。
「雲歌,我會一直在。」
聞言,我鼻子一酸,原來他早已看穿我今日的逞強。
那個孩子,終究是我永遠的痛。
但人總得往前走。
我吸了吸鼻子,從手裡拿出住持給我的平安符。
「你心,亦我心。
「秦梧,謝謝你。」
他的眼神陡然亮了起來,看著我痴痴地笑,我赫然地紅了耳朵。
15
秦梧給育嬰堂改良了方子,已經開春,他便又給育嬰堂寫了其餘四季的方子。
我和他決定啟程去江南。
離開京城那日,秦梧收到一封書信。
「雲歌,你便陪我去見個故人如何?」
「好。」
我這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故人一詞。
秦梧故人住在城中,兩人到了城門口便決定下車步行。
「想要什麼,別客氣。」
我絲毫沒有客氣,一會兒要買糖葫蘆,一會兒要個老虎面具。
直到秦梧身上掛滿了物件,被旁的人捂著臉笑,但他完全沒有不好意思,溫和地笑著跟在我身旁。
我又看見了陸胤臻,他騎著快馬,滿臉愁容。
我仿若未見,心平氣和地低頭繼續選著木偶。
「雲歌,能不能容我歇一歇?」
我笑著轉身,答好。
這時剛才還一路馳騁的人不知是何緣故緊急拉住了馬韁繩。
一聲「籲」半條街的人都能聽到。
我和秦梧選好東西後一起離開,沒看見陸胤臻下馬著急地在人群中找尋什麼一樣。
兩人在茶樓歇了一時辰,天色都暗了,秦梧似是才想起今夜要去拜訪故人一事。
他打著哈欠起身,怕我冷,還問店家要了湯婆子。
兩人又慢悠悠地在街上晃悠。
我開始懷疑他拜訪故人莫不是個幌子?
多看了他幾眼。
「怎麼了?」
「你真是拜訪故人?」
聞言,他漫然笑道:「到了。」
我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
「豫王府!」
我看著眼前威嚴的匾額。
秦梧回頭:「怎麼了?你認識?」
我瘋狂搖頭:「隻是沒想到你的故人竟然是豫王。」
豫王蕭雲璋,皇帝三子,戰功赫赫的骠騎將軍,性子放蕩不羈,S伐果斷,除了皇帝,沒人敢惹他。
他淡淡笑了:「今日他夫人生辰,邀我過府一敘。」
秦梧又繼續解釋:「此次離開,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便想著讓你也見一見。」
原來如此。
我們剛入府,豫王親自迎了上來。
「你終於來了!」
豫王嚴肅的臉上此刻滿是驚喜之情,與之相反的是,秦梧臉上帶著絲漫不經心,還轉臉望著我,比看豫王時還認真。
「坐一會兒就走。」
我點頭。
秦梧很細心地替我溫了杯子,又把甜點端至我面前。
不久,一道溫涼的聲音響起:
「請問可是秦梧秦神醫?」
我轉眼望去,居然是陸胤臻。
他看見我,忽然怔住,眸光動容,幾乎是頃刻紅了眼角。
「阿雲。」
陸胤臻痴痴地望向我,神情激動。
「阿雲,真的是你!你沒走!你還沒走!」
16
秦梧頓時把我拉至懷裡,躲開了陸胤臻伸過來的手。
秦梧眉頭緊鎖,氣質與以往渾然不同,目光凜冽冰冷。
我掙脫秦梧的手,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後往前走了一步。
「陸胤臻,我們談談。」
我們移至無人的亭子,秦梧手裡把玩著茶杯,一眼不眨地盯著此處。
「阿雲,我問了住持,你做了一場七七四十九天的法會!」
我點頭。
陸胤臻雙眼猩紅:「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幹什麼?」
「那是我們努力了三年的孩子!」
「那又怎麼樣?我們已經和離了,半年前。」
他一頓,隨即伸手按住我的肩。
「阿雲,我認了紅菱為義妹,我這幾月都在找你,去了無數次江南,都沒有你的蹤跡,我找到你買藥的醫館,說你買了副落胎藥,他給你把過脈,說你會留下隱患,我便一邊找你一邊找名醫。」
陸胤臻眼中全是紅血絲,頭發裡都有了不少白絲。
他說的是真的,但那又怎樣。
「陸胤臻,我說過,我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希望你也是。」
「不!」
他低頭怒吼,雙手瘋狂搖著我的雙肩,讓我惡心想吐。
見此,秦梧摔了茶杯,幾步上前就將我擋在身後。
「陸大人,請自重。」
陸胤臻看著我和秦梧,仿佛受了什麼刺激。
眼中有茫然有不敢置信。
「你和他?」
「是,我和他成婚了。」
我平靜地說道。
「不可能!」
陸胤臻仿佛受傷的獅子,嗚咽地低吼。
「你明明最愛我!」
豫王也緊鎖著眉頭上前:「陸胤臻,你不要命了,在我夫人生辰宴上鬧什麼!」
陸胤臻低笑出聲。
「是,我不要命了,我隻要阿雲。」
說完,他抬眼,與秦梧對峙。
「我隻要阿雲!誰都擋不住!」
這樣極端的情緒,在他身上,我是第一次見。
當初陸家被貶,他也隻是萎靡了一段時間,從未像今日這般。
突然,他從桌上拿過一把刀,刺向秦梧。
「秦梧!」
我大叫出聲。
豫王一掌使出,刀柄瞬間落地,我撲進秦梧懷裡。
「有沒有事?」
「沒有, 別擔心。」
陸胤臻還想再刺, 被豫王直接掐住肩胛骨。
「行刺親王, 你可知什麼罪名!」
17
秦梧擁著我離開。
上了馬車, 他抱著我緊緊不撒手。
「嚇S我了。」
「……」
「我差點以為你要答應和他走了。」
我撲哧笑出聲:「對自己這麼沒信心,親王殿下?」
他一愣,臉上赫然紅了。
「都是些身外之名, 不重要。」
我點頭, 埋進他懷裡。
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草香。
馬車直奔江南。
不管他是誰,我是誰,隻要是我們就足夠。
18
和秦梧在外玩了三年,我們再次回到了育嬰堂對面那間院子裡。
育嬰堂已經重新修繕過,小南目前已經是育嬰堂的主事人。
不僅藥湯生意傳出了京城,還免費辦起了書舍。
秦梧抱著我躺在椅子裡,聽著對面傳來的琅琅書聲,我昏昏欲睡。
「洛洛,你知道嗎, 那時我注意你很久了。」
我迷瞪著眼撐坐起來, 他又把我按進懷裡。
秦梧腦海裡想到當時洛雲歌單薄的身影穿梭在育嬰堂裡,教認字,認藥草。
她美, 她善。
其實那會兒很多人都在外面看她。
但她不覺,專心地幹著自己的事。
累了便整個人蜷縮在爐火旁的躺椅裡睡了, 絲毫不在意周遭的一切。
清冷疏離,以及淡淡的厭世。
就是這樣一個人, 讓育嬰堂老老小小三十口過上了自給自足的日子。
起初秦梧是為了藥湯而來, 但買了一副嘗過後, 他覺得這藥方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但他卻被院內那個給爐火添柴的身影吸引住。
此後,他每日都會來買碗藥湯, 直到那日, 洛雲歌售賣藥湯, 他從她手裡接過藥包,短得不能再短的觸碰,讓他知道這女子經歷了什麼。
他決定要認識她。
秦梧輕柔的嗓音講起這段往事,我眯著眼, 漸漸入了夢。
19
在京城裡待了一段時間, 秦梧問我要不要進宮。
我搖了搖頭。
他點點頭, 叮囑小南讓她看著我準時用膳後便出了門。
沒一會兒,宋紅菱找上門。
一見面, 她卻朝我跪了下來。
「求你, 求你去看看阿臻吧。」
宋紅菱告訴我,陸胤臻已在彌留之際, 一直喊著我的名字。
原來,那日之後,陸胤臻出家了。
他說他要為那個孩子贖罪, 誰勸也不聽。
這次是因為他在寺裡救下了一個險些被石頭砸中的孩子。
我拒絕了宋紅菱的請求。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陸胤臻, 早已是我的過去。
隻是沒想到,他被困在了那段時光裡。
我看了看天色,想著秦梧差不多快回了。
我進廚房為他下了一碗面,剛挑入碗中, 就見秦梧倚在門上,眉眼灼灼地看著我。
我一笑。
「夫君,生辰快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