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越來越討厭我了。
說我和爸爸吵架的樣子一點也不體面。
她翻著白眼不耐煩地說：「果然沒上過大學的人最擅長丟人現眼。」
於是她讓我把媽媽的位置讓給爸爸的小三，一家三口都上過大學才有面子。
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既然如此，我不吵了。
我給她一個體面的媽媽。
抑或是，讓她沒有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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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女兒小苑高三那年，老公武良出軌了。
他說如果我告訴小苑，一定會耽誤她學習。
小苑從小就喜歡爸爸。
她說爸爸有文化，爸爸是大學生，爸爸高級。
我和武良打也打過了，鬧也鬧過了。
最終決定，小苑高考後就離婚。
但他要承擔起做父親的責任。
可是他頻頻食言。
小苑什麼都要向爸爸學習，於是她學了理科。
這天，武良下班後又不知道去哪兒了。
她在家裡等了很久，就為了讓爸爸回來講一道物理題。
我看著她落寞的背影心痛無比。
把一盤切好的水果放到她桌子上。
然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地說：「先看看別的......」
話音未落，她一把就將水果盤摔在了地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水果盤子上面有水，你不知道會弄湿我的作業嗎？」
我一驚，身體瞬間僵直。
她憤怒地起身，扭過臉來對著我。
十八歲的孩子，已經比我高了。
我抬起頭看著她，想伸手摸摸她的臉，安慰她。
我想告訴她，媽媽知道你在生爸爸的氣。
媽媽想要你吃點水果消消氣，陪陪你。
哪怕不說什麼，坐在你身邊，媽媽都是滿足的。
可是她厭惡的表情讓我害怕。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整天跟爸爸吵架，爸爸氣得根本就不想回家了。」
我後退了一小步，眼神閃躲。
她怎麼會知道？
我從來沒有當著她的面跟武良吵過架啊。
況且都是她不在家的時候，我才會跟他辯駁幾句。
原因也都是他不顧家，不想回來陪孩子。
「哪個男人娶了你都會不想回家的，你瞧瞧你這副寒碜的樣子。」
我低下頭看了看自己。
一雙手皺皺巴巴，指頭上還裂了口子。
這一道傷，那一道傷。
處處不在提醒我：我是一個無能的家庭主婦。
小苑翻了個白眼：「做女人做到你這個程度真是失敗！你滾！我不要你，把爸爸喊回來。」
2
沁滿水的棉花堵在胸口。
我在沙發上坐了很久，給武良打了無數個電話石沉大海。
小苑雖然個子比我高出半頭，但是她在我心目中依然是個孩子。
她想要爸爸，我可以理解。
沒有爸爸，她傷心了，失望了。
所以她把怨氣撒到我身上，因為我是她最親的人。
我苦澀地笑了笑，這個傻孩子心裡受了委屈，我比她還難過。
是啊，我是她最親的人。
從那麼小的一團軟棉花，長得這麼高，這麼好看了。
我的女兒，她必然是愛我的。
要怪就怪武良，他傷害了我的孩子。
我起身掛上笑臉，去她房間收拾被她打翻了一地的水果。
她在房間轉著手中的筆，看我進來，故意把筆摔出聲音。
「我爸呢？」
我抬起頭，對上她鄙視的目光。
「他......」
有那麼一剎那，我想告訴她：你爸爸出軌了。
可是一想到她的學業、她的未來、她的前途，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不應該為了自己出氣，而讓孩子背負這場不幸婚姻帶來的包袱。
「他加班。」我垂下頭，繼續撿起飛濺一地水花的西瓜塊。
「嘖！」她不耐煩地把文具摔打出聲響，「你怎麼就不能出去上班？整天在家裡享清福，做女人像你這麼懶，活著有什麼意思？」
我手一抖，剛撿起來的西瓜塊又掉在了地上。
「媽媽要照顧你啊。」
「你少給自己找借口了，我需要你照顧嗎？吃飯可以去餐館，洗衣服有洗衣機，你就是懶，拿我當借口罷了。」
我的心髒「怦怦」撞擊著胸口。
仿佛不吞咽幾口，馬上就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
然後她說出了讓我動搖的那句話。
「你怎麼不去S啊！」
3
那天晚上十點半，武良才回來。
小苑高興地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
「爸爸！你辛苦了！終於回來了。」
她把我重新切好的水果端給武良吃。
「爸爸快吃點水果吧，降降火，外面是不是還那麼熱啊？」
武良抬頭看了看我，毫不在意地吃起了水果。
「熱啊，上一天班累得半S，回來的路上又這麼遭罪。」
「爸爸真是辛苦了，什麼時候爸爸能在家裡享清福啊，便宜都被媽媽佔了。」
父女倆一唱一和，甚是熱絡。
我把盤子往後一拽。
「切給小苑的，你想吃自己買。」
小苑一個巴掌把我的手打到了一邊。
「你有病啊？家裡錢都是爸爸賺的，你一個拿人家手短的，能不能老實點？」
武良竊笑，低頭掩蓋笑意。
他把西瓜塞了滿嘴。
「爸爸你慢點吃啊，不夠再讓她去切。好吃嗎？」
武良越笑越激動，他連連點頭。
我明白，那是他的嘲諷。
他嘲諷我竟然妄想離開他。
連女兒都瞧不起我，我竟然還妄想一個人出去討生活。
「你看不到爸爸不夠吃嗎？杵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去再切點。伺候人都不會。」
小苑眉頭緊鎖，不滿地衝我吼。
我嘆了口氣，坐在了椅子上：「沒有了。」
「沒有了你不知道出去買嗎？」
她上前一步，推了我肩膀一把。
「現在已經黑天了，想吃明天再買。」
我渾身疲倦，已經不想再跟他們爭論什麼了。
「你怎麼那麼不識好歹啊？」小苑不依不饒，直挺挺地貼著我，垂眼蔑視，「讓你在家享清福，白給你錢花，你還嫌累？」
她扭過臉去對武良說：「爸爸，斷了她的生活費，讓她知道知道應該怎麼做女人！」
我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扭臉走開的那一剎那，全都不爭氣地滑落了一臉。
「瞧她這副德行，邋裡邋遢，又老又醜，真想換個媽！」
我站住腳，回頭驚訝地看著他們。
武良一臉驚喜，眼睛瞪得溜圓。
看來他有新想法了。
4
那天晚上，武良躺在地上的被褥中笑得很刻意。
「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嗎？」
他坐起來，看著床上還沒入睡的我。
我冷冷地說：「你就不怕我把你出軌的事告訴小苑嗎？」
他的肩膀上下起伏，笑得更加劇烈了：「你以為她會在乎？難道你還不明白？她討厭你。」
「她是我的女兒，母女連心，雖然現在她還小，但她遲早有一天會理解我的。」
這句話說出口，此刻的我自己都不敢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喜歡自我安慰啊。我給你指條明路。」
「不需要。」
「別嘴硬了，離開我你活不下去的。這麼多年了，我還不了解你嗎？」
他的言辭注入了一些寒意，讓我感覺他並非真心對我好。
「武良，你說什麼，都改變不了我們即將離婚的決定。」
「離婚可以，我給你赡養費，房子你分我一半。」
我「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別做夢了，我不要你的東西，你也別惦記我的，我們老S不相往來。」
「切，破房子而已。我馬上要升部門經理了，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替你考慮一下你的未來罷了。」他悻悻然地躺了回去。
他怕是忘了吧，我曾經開過一個美甲店，經營得還不錯。
後來懷孕了，為了照顧孩子，才忍痛轉出。
我們家的房子，是父親生前留給我的。
他曾經跟我講：「虎父無犬子。」
但我時常自責自己沒本事。
可是面對女兒，我又覺得這一輩子的付出值得了。
我徹夜未眠，思考了很多很多。
要先把小苑送到大學，然後再考慮我自己的未來。
一切變得簡單明了。
但事實證明，這些都是我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
5
隨後的幾天，小苑表現得跟他父親十分要好。
那種刻意營造的感覺，讓我認為她就是為了氣我。
她故意說自己這裡像爸爸，那裡像爸爸。
還頻頻問我：「我不是你親生的吧？為什麼我這麼好看，你這麼醜？」
我的心被她一刀刀地刺痛。
終於在她引狼入室這天土崩瓦解。
周五那天，我買了很多排骨和雞翅。
都是小苑愛吃的東西。
她好不容易第二天放假，我想要她美餐一頓，然後睡個懶覺。
想到她小時候吃我做的飯，那貪婪和開心的小模樣。
一陣暖流席卷了我全身。
我推開門，狼狽地把食材放到地上。
「小苑，媽媽......」
我一抬頭，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和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他們圍坐在我家餐廳的桌子邊，吃著外賣小龍蝦。
小苑抬頭掃了我一眼，隨後對那個陌生精致的女人說：
「顧阿姨，那就是我媽，像不像個保姆？」
我的手一緊。
顧阿姨？
難道她就是武良手機中那個跟他徹夜聊天的小三？
那女人緩緩起身，一身精致的真絲連衣裙，映襯出她年輕的身體。
「您好，貿然來訪，實在不好意思。」
她連忙上前幫我提起食材。
「媽，你看看小顧阿姨，多洋氣，多高級。你太丟人了，像個農村婦女。」
小苑生氣地丟掉手中的小龍蝦。
隨後端起手邊的一杯啤酒往肚子裡灌。
我衝上前搶了下來：「你在幹什麼！你馬上就要高考了，知道嗎？心思放在學習上，怎麼可以喝酒？」
「嘖！」武良不滿地推開了我，把啤酒還給了小苑，「孩子放假，放松放松怎麼了？何況都已經成年了。」
小苑上前用一根手指戳著我的肩膀。
「真煩！我怎麼有你這麼個丟臉的媽！你懂不懂啊，這是精釀！啤酒啤酒的，說的什麼老土話！」
「小苑，你怎麼可以這樣不尊重媽媽？」
聽我這樣講，她挑了挑眉。
極具挑釁地連連猛戳我的肩膀：「我就不尊重你，我就瞧不起你，我看你就煩，土老帽，怎麼了？你能拿我怎樣？」
6
我的頭炸裂開。
「心思放在學習上！你到底懂不懂媽媽的良苦用心？」
「行了吧你，煩S了，什麼年代了還學習學習的。」
小苑躲在她爸爸身邊，將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
那女人踩著高跟鞋上前拉我的手：「對不起啊，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您家裡這麼傳統。」
我厭惡地躲開她：「難道去別人家裡不知道脫鞋，就打破傳統了嗎？」
小苑一下子跳了起來，她雙手用力地猛推了我一把。
「你幹什麼！顧阿姨是我的朋友，還不是你地板擦得不幹淨，人家腳趾頭上都做著美甲呢，難道要被你弄髒嗎？」
我的後腰硌到廚房的大理石面板上，疼得緊。
癱坐在地上好久都沒能撐起身子。
「又裝可憐！你幹脆S在這裡給我看好了！」
小苑坐回到餐桌旁。
她隨手拿起一隻小龍蝦，繼續剝殼。
「我告訴你，你不能成為我學習的榜樣，你是女性的恥辱。我以後要跟顧阿姨學，如何成為一個高級女性，所以我讓顧阿姨和小弟弟住進來了。」
我瞬間清醒，呆呆地看了她良久。
那個我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小棉花，現在變了模樣。
陌生，冷漠。
她毫不顧忌我的感受。
她蔑視我，羞辱我，瞧不起我。
她不愛我。
小苑說得沒錯，她根本不像是我親生的。
她像極了她的爸爸，自私，虛榮。
好啊，你要跟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學。
我成全你。
我點了點頭，露出苦笑。
手機「叮」一聲傳來消息。
「梁女士，您母親突發腦梗，現在人在醫院，麻煩您快點來。」
我驚得一身冷汗。
抬頭急促地對小苑說：「小苑，你外婆出事了！快跟我去醫院！」
「嘖！你自己媽自己去照顧嘛，一個臭老太太，為什麼非要辛苦我跑來跑去？」
我一個巴掌扇到她臉上：「你在說什麼混賬話！那可是你外婆！」
她氣得直接掀翻了桌子：「去你媽的外婆！我不要！你這個醜女人我也不要！都給我滾！」
我渾身發抖，淚水奪眶而出。
她淡淡地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撒比。」
7
我不要這女兒了。
她配不上我無私的母愛。
晚上到醫院的時候，媽媽見到我，淚流滿面。
「媽......媽以為，以為再也......再也見不到你了呢，囡囡......」
蒼老的媽媽伸出皺巴巴的雙手，想將我擁入懷中。
那一聲「囡囡」喊出口，我又成了一個有人疼愛的小孩子了。
「媽媽的好囡囡，媽媽的好閨女。」
媽媽顫抖著雙手輕輕拍著我的後背。
我「嗚嗚」地哭了起來，壓抑許久的情緒像洪水猛獸一般從胸口迸發。
媽媽見到我，才沉沉地睡去。
醫生說不能讓她受刺激，如果引發血栓面積擴大，可能連生命體徵都維持不下去了。
我在醫院陪了她兩天兩夜。
鏡子裡的人瘦了一大圈，竟然有點好看。
媽媽的病情算是穩定下來了。
她讓我回家休息休息，洗個澡。
「我的囡囡要香香的。」
我在媽媽臉上按下一吻，給她掖好被子，起身離開了。
剛進家門，一股淡淡的臭味衝進鼻腔。
前幾天買的食材在廚房地板上放著，竟然沒有人打掃。
小龍蝦殼和一堆外賣垃圾遍布廚房。
地板也髒得要命，四處都是腳印。
難道這就是小苑所謂的高級女性嗎？
驚訝之餘，小苑從臥室推門走了出來。
「你怎麼沒去上學？」我下意識地開了口。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依舊是那副蔑視的表情。
「我要學鋼管舞，忙得很，沒時間上學啊。」
「你說什麼？馬上要高考了，你......」
我急切地上前一步，話說了半句，我閉上了嘴。
我收回了那一步，不會再向她靠近了。
「你什麼你？絮絮叨叨的，廢話怎麼不說完？」
我搖了搖頭，轉身去洗澡。
「你隨便，我不管。」
「切，真新鮮，母親大權不想使用了？不在我身上找當官的感覺了？自己都管不好，還想管別人。」
她的言語聲在我腦海中逐漸失去分量。
像個陌生人。
我關上洗手間的門，隻聽見她慢悠悠地嘟囔了一句：
「奇怪了，顧阿姨找的保潔怎麼還沒來......」
8
我打包了幾件衣服，聯系了律師擬定離婚協議。
然後將離婚協議快遞給武良。
又把家裡房子掛到了中介公司。
中介那邊跟我講，我家算是城區核心地段，又是學區房，大把人搶著要。
媽媽看出來我有心事了。
也大概能猜得到，是我和武良之間出了問題。
她意味深長地對我說：「囡囡，你首先是你，然後才是女兒、妻子、媽媽。」
我咬著下唇沒說什麼。
她笑了：「我不相信我的囡囡不能自力更生。」
我忽然想起來，曾經考過一個高級催乳師資質。
於是立馬聯系了一個培訓機構，想重拾一下知識。
我端著給媽媽打回來的午飯。
忽然感覺生活又有了希望。
拐角處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不想去，這麼好看的花，送給她白瞎了。」
是小苑。
我覺得有趣，離婚協議剛發過去，他們竟然就找上門來了。
「小苑，你聽顧阿姨的，快去哄好那老女人，你隻要能把房子騙到你名下，我們就立馬踹掉她。」
顧三急切的聲音催促著小苑。
「爸爸不是馬上要升職加薪了嗎？單位承諾分房子的，怕什麼啊。」
「你傻呀，寶貝，多多益善啊！你自己有一套房子不好嗎？」
「真煩，又要去看她那張老臉了。」
「快點，寶貝，她手裡有你爸爸出軌的證據，不趕快把房子弄到手，你以後隻能跟她天天住一起了。」
我端著飯匆匆趕回病房。
媽媽一看到我，就一臉幸福的笑意。
「吃飯吧，媽。」
我整理好飯盒，心髒卻「怦怦」直跳。
還沒等我準備好，小苑就捧著一大束康乃馨走進了病房。
「外婆！您好點沒？」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