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再理她，她跟在我身後，亦步亦趨。
「錦宇真是個好男人，你嫁過去不會吃虧的！」
「霍曉琪，你站住，你聽不聽話！」
我拿起了自己的包，停下來凝視我媽的臉。
我已經長得比她高出一個頭了，她卻還在用小時候逼迫我的語調說話。
她到底有沒有在乎過我的感受呢？
為什麼受委屈的明明是我，她卻更能夠共情別人，站在跟自己女兒對立的一面呢？
從小到大，為什麼她不能有一次是向著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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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我停下來，眼神裡又有了些把握。
「媽不會害你……」
我打斷了她。
「你那麼喜歡陳錦宇，幹脆自己嫁過去吧。」
9
我一口飯都沒吃，問店家要了監控錄像，直接報了警。
視頻裡陳錦宇拍我屁股的動作剛好被一個攝像頭拍到，證據確鑿。
這頓打著「冰釋前嫌」名義的飯，反而讓這份關系更惡化了。
沒人再有心情品嘗。
我沒有再回到飯桌上面對不必要的麻煩，而是直接到了警局做筆錄。
不多時，陳錦宇也被叫來了，身後跟著我媽和他媽。
張姨一見我就開罵：
「霍曉琪你這個賤人！又當又立的臭婊子！你害我兒子做什麼，有種就衝我來！」
被警局的工作人員請了出去。
陳錦宇對著警方如何解釋都沒用，畢竟那份監控錄像就在那裡。
最後，陳錦宇被罰了七天拘留。
「霍曉琪，你好樣的，你等著。」
他惡狠狠地盯著我，語氣帶了些威脅。
我們都知道拘留代表著什麼。
在不久前，他還讓我放棄某個崗位。
這下可以說他跟這個崗位徹底無緣了。
我沒告訴任何人，其實我早就被另一個崗位錄取了，隨時可以到新的城市去。
我太討厭這個從小長大的地方了，它帶給我的回憶沒有絲毫值得留戀。
走出警局，我媽和張姨還在門口等著。
「曉琪，你太過分了！這點小事就要報警，知不知道會毀了錦宇的一輩子啊！」
事到如今，我媽還在我身上找原因。
可她沒看到嗎，張姨可沒給她一點好臉色。
「你別在這假好心！我算是看清楚你們母女倆了！」
張姨甩開我媽的手，走進了警局。
這次沒有人攔她。
我媽望向我，似乎又準備說些什麼。
但我快步走向街邊等候的網約車，上車鎖了門。
車子啟動，我媽還在原地。
她望著我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麼。
可我已經不想琢磨了。
10
我媽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微亮。
我被她的哭聲吵醒，卻無法共情。
我現在才明白，她想要的舒心，必須犧牲我。
可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犧牲。
我跟我媽一周沒說過話，她每天愁眉苦臉，我幾乎不出房門。
我能猜到她在小區裡的名聲，可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在意？
明明大家隻是鄰居，家門一關就誰也管不著誰了。
況且那些人，根本不算她的朋友。
我媽被廣場舞舞團徹底排擠，那幾套舞團服也很久沒出現了。
張姨幾乎是跟我媽撕破了臉，跟張姨關系好的阿姨也都不待見我媽。
我媽日漸消沉。
但不久，她又開始活躍起來，每天開始試衣服，要打扮過後才出門。
天知道，她已經好幾年沒認真打扮過了。
我還是沒跟她說過話，卻從樓下阿姨的闲聊中得知了一二。
原來我媽不是一時興起，是遇到俏老頭了。
那是個新搬來的中年男人，與我媽是同輩，聽她們的描述似乎長得還不錯，出手又大方。
這樣的男人，是我媽的新舞伴。
我媽的心情肉眼可見地好起來，每天回家都是哼著歌回的。
那男人似乎是個了不得的官，在他的光芒下，終於有幾個舞團的成員願意跟我媽說話了。
我甚至聽到張姨也參與了某次討論。
「那李美清真是個狐媚子，那肖騰才來沒兩周呢，就給人家勾搭上了。」
「哎喲，這你情我願的事，我家那口子說讓我找機會肖騰認識一下呢，聊聊合作什麼玩意。」
「肖騰是不是個官啊？我看他好像不缺錢又有空的，好像沒老婆。」
我大概拼湊出了那個男人的背景。
有錢，有禮貌，長得不錯，出手大方，單身，隻對我媽好。
怪不得我媽煥發第二春，人也精神起來了。
我媽心情好，在聽到我準備收拾東西去新城市工作時，也隻是笑吟吟地應聲。
但卻在我離開前的前一天攔住了我。
「曉琪，你這次走得太快，下次回來，我給你介紹肖叔叔。」
她也會開始向我分享自己的喜悅了。
我無可無不可地點頭，聽她說出下文。
「你走也可以，給我二十萬吧，我要給你肖叔叔的項目投點錢。」
「以後，你肖叔叔賺錢了，我分你一點。」
我抬眼看她，心裡那點溫情又沉寂下來。
「媽，你開什麼玩笑，我哪裡來的二十萬？」
「我知道你有存款，之前陳錦宇不是還賠了你不少嗎？」
「你別當我是外人，我是你媽！」
「媽問女兒要錢，天經地義吧？」
我媽的笑容逐漸收斂，又恢復了以往那種命令式語氣。
「我沒有，你也不要聽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當心被騙。」
肖騰的熱情和家世都太奇怪了，可我沒有了解更多的途徑。
說是個官，可沒人知道到底是什麼官。
她卻冷笑：「我還不用你來教育我。」
「霍曉琪，我養了你二十多年，你現在要走，可以。」
「這二十萬就當我養你這麼多年的報酬，算你還給我的。」
「以後我跟你肖叔叔結婚了，你有需要的話，可以再找我拿。」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我隻是出去工作，又不是像她一樣，要拋家棄母，此生不再相見。
我為自己心裡殘存的對親情的渴望感到可笑。
原來二十萬，就可以買斷我這二十多年。
這樣的挾恩圖報，無疑是把它直接SS了。
我生S未卜的時候，她答應肇事者不追究，且不要賠償。
卻對一個認識不到兩周的陌生人，可以掏心掏肺，掏親生女兒的二十萬。
「好。」我聽見自己說。
「錢我會打到你卡上。」
她滿意地點頭，又催促了我幾句，扭頭打扮去了。
直到她手機收到匯款信息，才還給我被她藏起來的，我的身份證。
「去吧，一路順風。」
我走之前，扭頭深深地看了這個小區一眼。
我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11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回去那個帶給我不好回憶的小區。
可在我專心工作三個月，事業有些起色後，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霍曉琪嗎？你現在在哪裡？你媽媽被人打了。」
起初我以為是 AI 詐騙，直接掛斷了。
可那個電話再打過來的時候，卻重復了一樣的話語。
「你媽媽傷得比較嚴重，現在還昏迷不醒，你最好過來看看。」
我給我媽打電話，卻是無人接通的狀態。
這才請了兩天假回去。
到了那個電話裡說的醫院時，我才知道，那個人所言不虛。
我媽被人打了，現在還在昏迷中，還有中度腦震蕩。
是後腦勺被人用東西砸了。
不僅如此，臉上還有些輕微的傷痕。
警方給我做筆錄的時候，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打人的兩個人還在我們警局裡，對方聲稱自己是抓小三的原配。」
「肖騰，這個人你認識嗎？」
肖騰是個騙子。
他卷走了自己家裡的所有錢，跑到了這個城市，在我們小區落腳。
他那個原配妻子，帶著那個痴傻的兒子，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了這裡。
聽說肖騰在這裡有了新歡，還出手大方，一下怒從中來。
還沒找到肖騰，那原配先S到了我媽面前。
二話不說就當作小三開打了。
原配隻是扇耳光，那痴傻的兒子卻下手不知輕重。
在看到兩個女人廝打，自己媽媽處於下風時候，他抄起了門口的瓷瓶。
直到我媽失去知覺倒地，那原配擔心兒子過失S人，才叫了救護車。
可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再去找肖騰，他居然又跑了。
警方才迫不得已地聯系上我。
「對方是痴傻兒童，如果追究的話，可能沒什麼結果。」
「我們建議是私下和解，具體的事宜你們可以當面溝通。」
我同意了警察的提議，在警局大廳見到了肖騰的原配妻子。
她剛得知我是誰，就撲通一下給我跪下了。
「對不起啊，我也是一時間太惱火了，我沒想到會成這樣的。」
「打人都是我打的，你別怪我兒子，有什麼就衝我來，我兒子什麼都不懂啊！」
「我以為肖騰那個混蛋，卷走所有錢來養小三來了！要是你，你也會像我一樣氣得發瘋的呀！」
她邊說邊哭起來，她身邊的兒子笨拙地拍拍她的背。
「媽媽不哭。」
她握住她兒子的手，哭得更大聲。
多美好的母子情啊。
我媽被打成那樣，我理應憤怒的。
可這會兒我的眼眶分明湿潤了，忙把她扶起來。
「阿姨，你別著急，我知道你們不是故意的。」
「但我媽也是被那個男人騙了，我希望你不要怪她。」
「我媽人很好的，她一定不希望你們因為她這麼煩惱。」
「我不追究了。」
面前的婦人聽到這一句，眼睛都亮了，又開始激動起來。
「真的嗎！真的嗎！太謝謝你了妹子，你真是好人啊，你媽媽也是好人！對不起，對不起啊，我真是一時沒控制住！」
她的痴傻兒子也開心地拍起手來，嘴裡念叨著「好人好人」。
「沒關系，阿姨。」
「我媽從小就告訴我，一定要做一個好人。」
做那種，隻犧牲自己親近的人，去維護陌生人利益的好人。
我想我可以出師了，媽媽。
12
我在和解合同上籤完字之後，我媽醒了。
她看見我，像看到主心骨，強撐著的姿態一下就碎了。
「曉琪啊，你要幫媽啊！媽無緣無故被打成這樣，不能因為那男孩是個傻子就放過他啊！」
「得讓他們賠錢！賠精神損失費！還要他們給我跪下道歉！」
「還有那個肖騰，他是個騙子啊！他把我的二十萬全帶走了！你得讓警方追回來啊！」
她感情充沛地哀嚎許久，卻遲遲沒聽見我的答復，於是抬眼看我。
與我的視線對個正著。
原來我媽也會主動追究別人嗎？
是因為針終於扎到自己身上了，才覺得痛嗎？
我上前安撫地拍拍她的手，用盡量溫柔的語氣告訴她。
「媽，你別擔心，我都處理好了。」
「你之前教過我，一定要與人為善，要做個好人，不要太過計較。」
「我看肖騰的原配也挺可憐了，已經在和解書上籤字啦。」
她猛地抬頭看我，我卻沒停下言語。
「如果你醒著，一定也會原諒他們吧。」
「畢竟當初我出車禍的時候，你也是這麼善良的。」
「對嗎？媽媽。」
我媽啞口無言，呼吸越來越急促，終於在某個頂點爆發。
「啊——！」
「你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幫著外人！你還是我的女兒嗎！」
「我怎麼辦！我不是小三！你去告訴她們！」
她似乎崩潰了，可她崩潰太早了。
這是讓我很熟悉的情緒。
我隻是用她對我的方式，來對她，她一下就受不了了。
可我承受了足足二十多年。
我沒再試著安撫她，等她自己平靜下來，才聽見她問我。
「可是那二十萬，也是你的，你就一點都不著急嗎？」
「去啊，讓警察把肖騰抓起來！去啊！」
我離遠了些，以防她再度崩潰，無意間打到我。
「媽，我之前就跟你說了，我沒錢。」
「你那二十萬，是我幫你在網貸平臺上借的，填的是你的身份信息。」
「以後要記得按月還款啊，不然要變成失信人了。」
我媽越聽越沉默，指著我的手指顫抖不斷，最後氣得暈了過去。
我按下呼叫鈴，心裡卻清楚我媽根本沒事。
她的心髒其實格外強大。
隻是不想面對現狀，想要靠昏迷逃避。
可是哪裡能一直逃避呢？
13
我媽在醫院養了半個月，醫生檢查多次之後讓她出院。
可她卻硬說自己還是頭疼，賴著不走。
我清楚她隻是不想回到那個小區，不想受到別人的冷眼。
也不想擔起「小三」這個罪名。
雖然肖騰和他的原配以及兒子都離開了這座城市，可留下的人總抵擋不住無聊婦人們的闲言碎語。
我假期結束要走之前，她扯著我的袖子問我，能不能把她帶過去。
「我可以把房子賣掉，或者租出去，媽媽有收入, 可以自己養活自己的。」
「你可以把媽媽帶上嗎？媽媽不會煩你的。」
我沉默以對, 她卻知道我的答案, 哽咽開口。
「曉琪, 你不要媽媽了嗎？」
我媽淚眼婆娑, 我很少看見她這麼可憐的樣子。
我當年問她是不是不要我的時候, 她是不是也是我這樣的想法呢？
我輕輕拿開她的手，溫聲回應她。
「媽, 你喜歡待在這, 就在這裡好好生活吧。」
以前我三番五次地想要搬家, 都被她用這個理由駁回。
做人最好隻在乎自己的感受，這是她教我的。
我不再是那個被媽媽幫著霸凌的初中生。
我已經有自己的能力，選擇讓自己快樂, 還是讓別人快樂。
現在我想清楚了。
我媽想要快樂, 我就沒辦法快樂。
「我會給你打每個月兩千塊的生活費，媽，好好照顧自己。」
她沒回答, 我沒忍住轉身看她，她一個人坐在病床上, 顯得很孤獨。
她是很怕孤獨。
但我也很怕我媽。
14
那之後我再也沒主動找過我媽, 我搬到另一個城市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生活費每個月會在卡裡自動轉出，我媽會在那個時候給我發一句收到。
肖騰在不久後就被抓到了，隻是沒能還我媽多少錢，畢竟他的債務大頭是他的原配。
後來她也搬走了, 把那套房子賣掉, 自己又買了一個小房子，還掉了網貸。
我媽還是很愛跳舞，會在朋友圈上曬她的新舞服。
換了個生活環境, 她沒必要再承受不一樣的目光，也沒必要再做「好人」。
三年後, 我把自己的公司幹到上市, 她給我發來了祝賀。
「曉琪出息啦, 恭喜你！」
我不再那麼恨她，也不再去想她為什麼不愛我。
離開了她, 我更有膽去試錯，不用擔心她會因為什麼不開心，而束手束腳。
而放開手腳去做事, 才是成功的開始。
將近五月中旬，她給我打來電話。
「你怎麼樣，最近好嗎？」
「還不錯。」我說。
「我來這邊旅遊了, 今晚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她的聲音裡飽含期待，似乎有抑制不住的想念。
那是我曾經最渴望的東西。
「不了, 晚上有個重要的會。」
我不想見她, 或者說，沒有必要再見她。
這幾年, 我的生活被自己的事情所填滿, 忙碌而充實。
關於她的執念, 已經隨著時間煙消雲散。
我不再需要那份虛無縹緲，我不確定是否存在的感情了。
她在另一頭沉默，沒有再問明天、後天、大後天。
我坐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上, 望向落地窗外的柳絮，想起今天是什麼節日。
我還是開了口。
「母親節快樂，媽。」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