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那個瘦弱的女孩子有些面熟。
我仔細思索片刻，好像是我從江晚舟嘴裡救下的那個。
她一看到我，臉色就變得慘白，推著兩個男生就要跑。
“等等！”我連忙開口，“我也是玩家。”
“撒謊，”女孩警惕地與我保持距離，“昨晚你還說那隻boss是你老公。”
“boss?你說江晚舟？”
“煩S了，”女孩右邊的眼鏡男焦躁地揉了揉頭發，“天S的，他好像沒有弱點一樣，這還玩個錘子啊！”
另一個寸頭男眯眼打量我半晌：“你怎麼證明自己是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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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如實說：“如果我們都是玩家的話，應該能看到相同的紅色彈幕。”
三人對視一眼，神色有些動搖，隻是仍然不敢靠近我。
“昨晚的語音提示你們聽到了嗎？玩家蘇晴完成隱藏任務，”我拿出口袋裡的工作證，“我就是蘇晴。”
女孩疑惑道：“那你為什麼叫他老公啊？”
我有些尷尬：“我一直以為這是個乙遊。”
“誰家正經乙遊會有阿飄追著玩家跑啊？”眼鏡男崩潰道，“我倒真希望自己是乙遊裡的路人，起碼不用擔心小命不保。”
“這裡是恐怖遊戲惡鬼之家，”寸頭男解釋，“我們三個都是玩VR遊戲進來的，想不到怎麼也出不去了。”
惡鬼之家…
我一陣膽寒。
我還抱著boss叫老公來著。
“Boss長相確實極具迷惑性，”女孩幹笑一聲，“如果不是他差點咬斷我脖子的話。”
…
14.
我們各自交代了所掌握的信息，來到一個堆滿雜物的房間。
“現在的難點是，如何才能離開這個遊戲，”叫沈平的寸頭男說，“我們三個之前核對過了，除了偶爾出現的紅字提示，沒有任何引導信息。”
“一般的恐怖遊戲都會給玩家任務提示，可是怪就怪在這裡除了天亮天黑，還有蘇晴解鎖的隱藏任務，其他什麼都沒有。”眼鏡男陳勝接話道。
“真是古怪，好像一切全憑大boss心情一樣。”瘦弱女孩瑤瑤嘟囔著。
我皺眉，突然想起一件事：“天亮和天黑的播報提示，有固定時間嗎？”
“沒有，”沈平搖頭，“這裡的白天黑夜和現實世界完全不一樣。”
也就是說，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切換到黑夜。
“我覺得關鍵還是在boss身上。”瑤瑤遲疑地說。
沈平提醒：“蘇晴觸發了妹妹的隱藏任務，是不是代表別墅裡的其他NPC身上也有隱藏任務？”
“不是吧？”陳勝痛苦面具，“難道要主動去找他們嗎？”
“目前看來，也沒有其他辦法了，”我說，“我可以去找江晚舟，他貌似對我沒有攻擊性。”
“那就奇怪了，他見到我們可是又追又咬的。”陳勝心有餘悸地喃喃。
“怪不得你以為是乙遊，”沈平笑笑，拍了拍手，“好了，那就我們三個一組，蘇晴去找boss。”
我點點頭，天色突然又黑了下來。
15.
想到眼下進入的是恐怖遊戲，我便不敢再像之前那樣大大咧咧。
一路四處觀望、小心謹慎地來到妹妹的房間。
推開門，小女孩正拉著那個巨型娃娃的手唱歌。
唱的是《妹妹背著洋娃娃》，歌詞詭異，語調滲人。
我後背上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似乎聽到了響動，她的歌聲戛然而止。
然後緩緩扭頭，看向我。
女孩頭和脖子的連接處被用線縫了起來，針腳細致。
慘白的臉上，兩隻大眼睛緊緊盯著我。
“不好意思小妹妹，我打擾到你了吧？”我提起嘴角，露出一個還算溫柔的笑容。
“你是幫我找到頭的大姐姐！”女孩突然叫起來，歡快地跑過來拉我的手。
可能還有些不適應，她跑起來的時候，腦袋一動不動。
“告訴姐姐，你哥哥呢？”我蹲下身摸了摸女孩的頭發。
“哥哥？”女孩眼神迷茫，“我好久沒見到哥哥了...”
“他工作忙，很久很久都不回來一次。”
我記得昨天晚上，江晚舟是跟我一起過來的。
妹妹怎麼會說沒見過他呢？
“姐姐，我叫江晚晚，”女孩搖晃著我的手，聲音軟糯，“如果你見到我哥哥，記得叫他回來看我哦。”
16.
出了門，我徑直走向江晚舟母親的房間。
果然，江晚舟正伏在桌上，手指輕輕婆娑著一支已經燒焦變形的鋼筆。
我輕輕叩門，喚他：“江晚舟？”
他身形頓了頓，沒回頭。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站定，冥思苦想怎麼開口比較好。
直接認慫？威逼利誘？美人計？
我正頭腦風暴中，江晚舟從桌上抬起頭，聲音沙啞：“出去。”
？
我心一橫，中氣十足地開口道：“我知道你是恐怖遊戲的大boss。”
江晚舟將目光一寸寸移到我臉上。
眼神冰冷，薄唇輕勾：“知道了，還不逃？”
“我總不能一直逃下去，”望著他的臉，我心頭一顫，“你呢，你又在躲避些什麼？”
江晚舟微怔。
“我發現了這個，”我取出之前在門口撿到的身份證，放在桌面上，“我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對不對？”
那張薄薄的卡片在月光下折射出淡藍色的光。
姓名：江晚舟。
出生日期：1997年3月27日。
住址是與我同一座城市的百花區。
17.
從妹妹的房間出來後，我摸出了這張一直放在口袋裡的身份證。
借著月光快把眼睛看瞎了，才得到這條驚人的信息。
江晚舟拿起身份證，毫無留戀地將它丟出窗外。
“我是這個世界的人。”他冷冰冰地說。
“為什麼要留在這裡？”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們都看不見你，對不對？”
“我看得見就好。”
江晚舟抽出胳膊，一字一頓地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
然後轉身便要離開。
“晚晚說，叫你回去看她。”
他修長的身形頓住，一點點攥緊了拳。
“我不知道我們是怎麼進入這個遊戲的，也不知道出去的方式是什麼。”
“可是，昨晚你救了我，我也想幫你。”我望著他的背影，聲音堅定。
在我被無頭男抓住的危機關頭，天突然亮了。
隻有江晚舟可以操控這一切。
“你能幫到我什麼。”他聲音幹澀。
“幫你說那些，還沒說出口的話。”
18.
我找到瑤瑤三人的時候，他們正愁眉苦臉地縮在雜物間裡。
“有什麼收獲嗎？”我問。
“別提了，”陳勝的眼鏡鏡片碎了一個，此刻正費力地眯著一隻眼睛看我，“除了被追得屁滾尿流，一無所獲。”
“我們不會被困在這裡一輩子吧？”瑤瑤眼裡含淚，聲音顫抖地說。
我安撫地拍拍她的背:“我有個辦法，我們大家一起吧。”
“什麼辦法？”沈平也有些挫敗，有氣無力地問。
“除了妹妹，其他兩個人所在的場景都不固定，我們挨個去找吧。”
“還去？”陳勝語氣都變了調，“你這是什麼辦法，都說了沒有任務，這不是叫我們去送S嗎！”
我不想把和江晚舟的約定說出來，隻是鄭重其事地保證：“隻要找到他們就好了，之後我一個人和他們交涉。”
沈平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半晌，說：“好，我們跟你去。”
“沈哥！”陳勝叫道。
“既然蘇晴能從boss那裡安然無恙地回來，我相信她有自己的辦法，”沈平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過，你也要小心。”
“放心。”
19.
找到無頭男人後，瑤瑤三人光速躲了起來。
無頭男人右手託著自己的頭，面容猙獰地向我走來。
我不斷調整呼吸，盡量聲音平穩地說：“江晚舟託我給您帶幾句話。”
聞言，頭上的那雙眼愣住了。
我努力回想著江晚舟說過的話。
“你帶的東西我沒扔，分給室友了，”他背對著我，聲音哽咽，“他們都說，我有個手藝特別好的父親。”
“離開家之前，我說的都是氣話，其實我一直很想你。”
“以前一直說要帶你們住大房子，現在錢攢夠了，等我回去接你們。”
聽了這些話，無頭男人癱倒在地。
眼裡流著淚，口中不停喃喃：“好，好啊...”
與此同時，一行紅字在眼前浮現。
【請玩家尋找道具：引魂符 ，數量：3】
“有任務了！”身後的三人驚呼，而後手忙腳亂地四處搜尋起來。
我站在原地沒動。
由於職業的特殊性，我有著高於普通人的共情能力。
我能感受到男人的悲傷和欣慰。
“有什麼...想對他說的嗎？”我輕聲問。
沈平已經拿著一張黃色的符紙走過來了。
男人靜靜地坐在地上，在符紙觸到他身體的瞬間緩緩開口。
“你是爸爸的驕傲。”
20.
看著男人的身形消散，瑤瑤和陳勝興奮地對視一眼，仿佛看到了希望。
“可以啊蘇晴，你剛才和這無頭男說了什麼？”陳勝好奇地推推我。
“心理咨詢師慣用的手段，話療。”
我轉過身，深呼吸調整心情：“還有兩位呢，我們加快進度吧。”
“對對對，爭取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們幾個信心大增地往前走，好像打了雞血。
我側過頭，看向站在拐角處的江晚舟。
他垂著頭，一滴淚順著下巴落下來，沒入夜色裡。
21.
按照相同的辦法，我們又找到了江晚舟的母親。
沒有了陰森兇狠的表情，她似乎依然是生前那個溫柔的美麗女人。
她掩口抽泣，將手向我伸過來。
我本能地握住了她的手。
沈平見狀大驚失色，還沒等我作出反應，便把引魂符貼在了女人身上。
“媽媽愛你。”
隨著一聲溫柔得像嘆息般的話語落下，我感覺手心裡多了一樣東西。
見沒人注意，我不動聲色地將它放進口袋裡。
接下來，就是晚晚了。
我剛走進房間，小姑娘就開心地撲進我懷裡：“姐姐，你見到我哥哥了嗎？”
我點點頭：“見到了。”
“有沒有告訴他，讓他快點回來呀？”
“有啊，”我摸摸她冰涼的小臉，柔聲說，“哥哥說他會的，他愛你呀。”
“我也愛哥哥呀！”
晚晚興奮地在地上轉圈兒，小裙子像一朵綻放的花兒。
我捏著引魂符，眼眶湿熱，遲遲下不了手。
“蘇晴，快點啊！貼上我們就完成任務了！”陳勝在身後焦急地小聲喊道。
我強壓下流淚的衝動，笑著說：“晚晚，下一次，一定要平安長大。”
女孩燦爛的笑臉被定格，而後剩下一片虛無。
【各位玩家請注意，逃生出口已開啟，限時5分鍾。】
【請玩家們在規定時間內從大門離開，否則出口將永久關閉。】
22.
電子女聲播報完，整棟別墅裡響起了刺耳的警報和倒計時的噠噠聲。
“有出口了！”瑤瑤激動地叫著。
“蘇晴，我們快走！”沈平和陳勝也大喜過望，拉著我就要往樓下跑。
而我望向走廊盡頭處的那抹身影，下定了某種決心般快速衝過去。
“蘇晴，你去哪兒啊！”瑤瑤急得跺腳，“現在不出去就再也走不了了！”
“你們先走，”我對他們擺擺手，“我很快就來！”
以極快的速度追上江晚舟，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
他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看著我有些詫異：“你...”
“跟我走！”我牽起他的手。
“我不走，”江晚舟搖搖頭，眼裡一片S氣沉沉，“那個世界裡，我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了。”
【各位玩家請注意，距離大門關閉還有兩分鍾。】
隨著電子音而來的，還有樓下幾人焦急的呼喊：“蘇晴！快下來！”
“你的母親給了我一樣東西，是送你的禮物，”看著他茫然的表情，我突然笑了，“你不想知道是什麼嗎？”
“騙人...”江晚舟不敢置信地喃喃，“他們都隻是被設計出來的虛擬形象而已...”
“信不信由你，”我轉過身，“不過我猜，這兩天發生的事，已經有很多超出你設定的內容了。”
“不跟上來，你就再也沒有機會知道它是什麼了。”
我舉起握著拳的右手晃了晃，而後快速向大門的方向跑去。
隨著大門關閉的轟然巨響，我回過頭。
正對上江晚舟蓄滿淚水的雙眼。
23.
三個月後，心理診所。
我翻看著手中的記錄，而後對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笑笑：“治療效果很顯著，現在還會失眠麼？”
“好多了，”江晚舟輕輕勾起唇，我似乎看到圍繞在他臉上的陰霾已經散去了很多，“隻是偶爾會有一兩次。”
“之前的噩夢呢，還做過嗎？”
“沒有，”他眼裡浮現一抹困惑，“從三個月前開始，就再也沒做過那種夢了。不僅如此，連正常的夢到他們都沒有。”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記錄本。
江晚舟，27歲，天才遊戲設計師。
他從大學起嘗試學習遊戲制作，大三時就做出了一款雖然制作簡單，卻題材新穎、腦洞大開的恐怖遊戲，收獲了無數玩家的好評。
可是因為從小就痴迷遊戲，江晚舟被父母認為是不務正業，極力反對他從事遊戲行業。
在一次激烈的衝突過後，他撂下狠話，從此與家人斷絕聯系。
再次得知家人的消息，便是從警察打來的電話中。
家中三口人，包括他隻有七歲的妹妹，全部S在了連環S人犯手中。
妹妹和父親的頭被殘忍地砍斷，母親被鎖在房間裡活活燒S。
後來犯罪兇手落網，執行S刑。
可是江晚舟的執念和悔意卻遲遲放不下。
在自責與悲傷中，他患上了重度抑鬱。
他把自己關在家裡，做出了《惡鬼之家》這款遊戲。
遊戲是他很多年前就構思好的，隻是當時的遊戲名字叫，甜蜜之家。
以他們一家四口人為原型，生活在別墅裡的治愈系互動遊戲。
江晚舟推翻了之前的設定，似乎怕自己忘記一般，一遍遍回想著家人經受過的痛苦，將遊戲角色全部替換成了惡鬼。
他病態地自我折磨著，困在遊戲裡，試圖觸碰那些隻是一堆數據的“家人”。
直到我和瑤瑤她們，誤打誤撞地闖進“惡鬼之家”。
24.
“蘇醫生，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和江晚舟並肩走出診所，他緩緩開口。
“你說。”
“當時你說我母親給了你一樣東西，是騙我的吧？”
我怔了怔，突然想起一直放在大衣口袋裡的東西。
“沒騙你。”
望著我放在他手心裡的鋼筆，江晚舟啞然失笑：“這不會是你隨身攜帶的記錄筆吧？”
我一臉無辜：“打開看看嘛。”
鋼筆被旋開，筆尖下方刻著一行小小的字。
是江晚舟的乳名。
從小到大，或許隻有他的母親，這樣親昵地叫過他。
江晚舟怔怔地盯著那支筆，無意識地攥緊了。
“初中的時候，我想要這支鋼筆，可是太貴了，”他眼眶紅紅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我媽說，以後一定給我買...”
“以後...”把鋼筆抱在懷裡，江晚舟又哭又笑，“她一定準備了好久...”
我輕撫著他的後背，感到有些恍惚。
“蘇晴，我媽真的去過那個遊戲裡嗎？”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世上有太多無法解釋的事情。
可是同樣有很多不需要解釋的事情。
比如愛。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