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一般書院裡收的也都是要麼書香人家,要麼鄉紳富戶的子弟,窮苦百姓人家難有這個機會,然而賀蘭夫人的書院不光減免束脩,每隔幾日甚至會擺出棚子,在街面上講經講文,教百姓讀書認字,說得也都是些淺顯易懂的經文典故。
她這般爭搶生意,有書院親眷在朝為官,當即就想尋借口捅到了禮部,不料回信一來,當先被罵了一頓,問他知不知道這對夫妻是個什麼情況,就敢貿然來信!
陸無憂在隨原府,可謂一家獨大,做事頗有幾分逾矩,該他管的,不該他管的,統統都管了,就連晃州地方的布政使、按察使,都得賣他幾分薄面。
反正上面特別下令了,陸無憂雖是知府,但亦是朝中特派,必要時可行使巡撫之權,相當無所顧忌。
三年期滿,不等地方考評,上面召他入京的旨意就下來了。
這次的行裝倒是一早就開始收拾了。
賀蘭瓷鍛煉這麼幾年頗有成效,走路都覺得輕盈了不少,臉還是那張漂亮臉蛋,但褪去了幾分少女稚氣,脆弱易碎琉璃般的美感之下則多了幾分大氣。
她還沒放下手裡的公文,有人先趁著四下無人,垂頭壓著她,唇舌交纏,好一番輕薄。
賀蘭瓷習以為常,一手撐著桌案,一手環著陸無憂的頸項,裙擺在桌案上如花散開,她仰了點脖子,承受著陸無憂的親吻,還在留神外面有沒有人接近。
陸無憂松了點唇,勾著桃花眼調笑看她:“怎麼親了這麼多回,還會緊張?”
賀蘭瓷呼吸緩過來,眼中含霧,道:“畢竟是衙門裡。”她略略推開陸無憂,一本正經道,“親完了來說正事,書院那邊交接的差不多了,這邊你料理的如何了?”
“也差不多了。”然而陸無憂根本沒放開她,又貼了過來,舌尖在她紅唇上細細逡巡,音色低低,帶著些氣音道,“我剛從縣裡回來,都四五天沒親你了,你不讓我先多親會。放心,他們現在都不在。”
賀蘭瓷糾結了一瞬,就又投入了和他的口舌之爭當中。
怎麼說呢,成婚這都好幾年了,結果對於親吻這件事,好像彼此都還很沉迷。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
賀蘭瓷才面紅如酥,垂著螓首道:“旨意下來了,雖然早知道,但還是挺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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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憂輕啄著她道:“下一任知府應該是老柳,想回來再回來看看嘛,而且你不想回去看看你爹嗎?”
賀蘭謹前段時間也啟程回京述職了。
“更何況孩子們也都大了,別操心了。”
賀蘭瓷掛在陸無憂身上,想著也是。
周寧安在陸無憂的鞭策下,要死要活考了個秀才,實在是不想往上考了,就差抱著陸無憂大腿哭喊“爹,你放過我吧”,最後倒是一門心思幫忙修堤去了,修完了開始琢磨些別的,他總覺得城裡那幾門投石器還有很大進步空間,現在正研究著怎麼弄門更厲害的。
至於阿歸,陸無憂原本是想直接送他回京認親的,但阿歸自己想再留一陣子,鎮安王請旨,千裡迢迢親自跑來了一趟晃州,得知他在邊關習武念書,覺得留在陸無憂身邊兩年倒也不錯,便許他過幾年再回上京。阿歸跟著花未靈學了一段時間的武,進步斐然,這會正跟著楚總兵在軍營裡歷練——總之確實是比周寧安出息不少。
兩人後來又在晃州撿了些無父無母的孩子,一並丟到書院裡去念書。
官宅裡古董羹一桌都要坐不下去了。
周安寧心碎著道:“表嫂,我還是你最愛的兒子嗎?”
賀蘭瓷不由道:“你這稱呼亂輩分了!”
周寧安立刻改口道:“娘,你還愛我嗎……”
話音未落,就被陸無憂又給提著衣襟拎出去了,陸無憂和善微笑,眼神卻冷飕飕道:“這話我都不好意思問你娘呢,你倒是敢問。”
花未靈在晃州教了一陣子武,見他們邊關暫時穩定,就又去行走江湖,臨走前還留了消息說:“哥,你們這要是再遇上什麼守城啊,打架啊之類的事情,記得來找我。”
陸無憂擺擺手道:“等到你來,可能墳頭上草都幾米高了。”
花未靈撓頭道:“也不能怪我嘛,趕路就是很容易走歪的。”
他意有所指地問:“你還去找慕凌嗎?”
花未靈點頭道:“應該會吧。他也確實有點可憐,跟我說從今往後他可能隻能一直待在那裡忙公務、忙公務、忙公務,一輩子被奴役,一直忙到地老天荒……”
陸無憂隨口道:“別聽他胡說了,他日子過得好得很,忙裡忙外伺候他的得有千人以上,他就是日子過得太逍遙了。”
花未靈恍然道:“那就先不管他了!回頭有時間再去找他。好啦,哥、嫂子,我走了!”
黑衣黑發,用藏藍發帶高高束著長發的女俠,來時匆匆,去亦匆匆,自由得像是一陣風,似乎沒什麼能拘束的了她,她身上有著與上京閨秀截然不同的氣質。
賀蘭瓷目送她,不免有點感慨。
陸無憂看著她若有所思面孔,道:“有些向往?”
賀蘭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向往,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這一次返回上京,著實熱鬧。
家家戶戶門前放著鞭炮,十裡迎送,百姓們在街邊等著,有笑亦有哭的,比當初他們入京述職時仿佛人更多了十倍,從府衙出城這一整條路愣是弄出了送親的架勢。
賀蘭瓷坐在馬車裡,仿佛體會到了當初陸無憂御街誇官時的感受。
隨原府的百姓還自發給陸無憂弄了頂碩大的萬民傘,實在大得有點離譜誇張,她和陸無憂都沒好意思要。
連府衙裡的官吏也是老淚縱橫,激動不已,不過想的就和老百姓們不大一樣了。
——陸知府走了之後,應該不至於再這麼累了吧!
——我們終於得救了!
——他還是去禍害其他京中官員吧!
***
回京之後,因陸無憂在晃州官績斐然——這倒是實打實的——令其調回翰林院的旨意也很快下來了。
隨原府知府陸無憂,升翰林院侍讀學士,並經內閣會推兼禮部侍郎,以正三品禮部侍郎之銜補入內閣。
放在以往此事估計能引起驚天的非議,光是言官的彈劾就能把人淹沒。
畢竟大雍在朝為官,一向以京官清流為榮,從翰林院這種清流中的清流之地,犯錯被貶謫出去做外官,一般再想調回來都很難,更別提還想一步登天入內閣了。
所有人都會質問你憑什麼!
但這一次非議聲明顯小了許多。
不光因為陸無憂堂堂連中六元的狀元郎名聲太大,被貶謫是因為為民請命,更重要的是,誰都知道在熙帝即位的壬寅之變中,這位年輕狀元郎不僅有擁立之功,更出了大力。
那會不少內侍都看見他出入皇城三大殿跟自己家似的,很多人甚至覺得他都不會再回晃州那個窮鄉僻壤,還有什麼比從龍之功升官更快的?
可他回去了。
不光回去了,還踏踏實實幹了三年。
熙帝有事沒事就往那傳旨,勸他早點回來,他也無動於衷,現在總算回來了,升官也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今內閣還是三位閣老,徐閣老為首輔,陸無憂補進來,算是內閣第四人,他是徐閣老的學生,徐閣老都沒什麼意見,其他人更無話可說。
賀蘭瓷這邊更是東西還沒收拾好,那邊陸無憂的新官服和她三品淑人的命婦服就一並送來了,還有什麼雜七雜八的賞賜。
她略微詫異道:“他這麼迫不及待讓你幹活?”
陸無憂拽起那件繡了孔雀補子的緋色官袍看了看,道:“大概快頂不住了。”
他自然是知道現在這位熙帝是多麼疲懶不靠譜的人物,但朝臣們大都是滿懷期待,用當初對懷瑾太子的期待來看他,那可確實是太為難了。
對帝王來說,勤政愛民說起來簡單,做起來是要累出半條命的,不然也不會有內閣存在。
這麼逼著他趕緊回來,也是需要有知根知底的人從中轉圜。
更何況,陸無憂心想,朝臣們催遴選秀女也催了快一年多了,陸無憂倒是希望他趕緊就範,和自己妹妹劃清界限。
隻是回到上京之後,賀蘭瓷驀然闲下來了。
她在晃州時,每日忙得和陸無憂不相上下,有時候都顧不上宅子裡的事,回來時沒那麼多要做的,便隻在府裡看看拜帖,掃掃文章,讀讀書。
畢竟她可以出入隨原府的官衙,卻不太方便和陸無憂一起出入內閣。
不過賀蘭瓷想,她還是可以繼續開書院,做些有用的事,便也不是很急。
陸無憂返京之後,上門拜訪絡繹不絕,他剛入閣本人也忙得要命,約莫一個來月後,他帶了封草擬好的詔書回來,微笑著放到了賀蘭瓷面前。
賀蘭瓷還當是什麼封賞的詔書,說實話也有點麻木了——她接過一看,隨即愣住。
她忙碌了一天的夫君正挑著眉眼,笑得眼瞳間波瀾陣陣,身子放松地坐在靠椅上:“一點交換條件。”
賀蘭瓷仍舊怔著:“這不合常理,禮部不可能答應的……”
“有什麼不可能的。”陸無憂毫不猶豫道,“隻要權柄足夠,女子都敢稱帝,更何況隻是區區科舉開女科,並不算太離經叛道。”他嗓音溫和,“你不是一直想參加科舉嗎?”
——說起來這人現在剛好是禮部侍郎,還在內閣。
賀蘭瓷看著詔書上的內容,眼圈微紅,猶豫著又想問,能參加科舉,如果中第的話,那……她能入朝為官嗎?
還沒問出口,就聽見陸無憂又道:“以前我說著想給你自由,其實什麼都不清楚,委實太草率了。現在才差不多知道,你想要的自由是什麼樣的。”
賀蘭瓷又是一怔。
“能做到的我都會去做。”陸無憂清潤的音色越發溫和,說得輕描淡寫,“這世道容不下你,那我就替你換個世道。”
她像是再一次聽到陸無憂晴天霹靂的發言一般,有些難以消化。
卻又在靜默中,感覺心房一點點被溫暖的填滿。
那邊陸無憂已經慢吞吞道:“好了,我等你半天了,你不該過來親親我嗎?”
賀蘭瓷忍不住道:“這麼重要的事情!你讓我緩緩,先別打岔……再說什麼時候不能親。”
“不一樣。”陸無憂非常直白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歡你主動過來親我,當然,越主動越好。”
賀蘭瓷道:“……我平時已經很主動了!”
陸無憂用指節抵著鼻尖輕笑道:“再主動一點我也受得住,比如……”他又開始口無遮攔地胡言亂語起來。
在晃州的三年,陸無憂平日裡穩重了不少,然而在她面前似乎絲毫沒有改變。
賀蘭瓷從感動裡回神,靠過去意思意思先親了他兩口,遐想道:“要是能中第的話……”
陸無憂攬著她道:“女科隻在上京先開,你得先從童試、院試、鄉試一路考過來,才能進會試。此番女科不會單獨評卷,隻是考房會在貢院另設,卷子和其餘考生一並糊名評閱,若你的卷子真的能勝過其他男子,就算入朝為官,自然也無人有異議。”
賀蘭瓷忍不住又親了他兩口,然後蠢蠢欲動地從他身上爬下來。
陸無憂還沒親夠,按著她的腰,抱住她道:“去哪?”
賀蘭瓷清透的眼瞳裡全是璀璨的光:“看書去。”她還嘟囔道,“得虧我開書院,該讀的一天都沒落下,我先去找幾份往年的考卷看看……”說完徑直就掙扎著往自己書房走。
雖然大概料到會這樣,陸無憂還是頗有些無奈,他一把抱起她道:“我陪你去看行吧。”
賀蘭瓷想了想,有點猶豫道:“你確定會讓我好好看書?”
陸無憂唇角勾起一抹笑道:“……大概等我盡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