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媽媽說,爸爸沒有替她說一句話,隻說,這是老王家習俗,要媽媽沒事多下下廚,練練手藝。
於是,這第一次,媽媽沒有立起來。
第二次,便是我的出生,奶奶天天念叨孫子,結果是個丫頭片子,媽媽失望之餘,不免對我多了抱怨。
再後來,直到我上了高中,媽媽才懷了安安。
這些年,媽媽抬不起頭,爸爸不站她,於是她一肚子的邪火無處發泄,全部釋放在我身上。
今天,我當著她的面,陰陽大伯母,她可能覺得,我是為了她。
“蘋果,你有錢的事,對誰都不要說,連安安也不能,小孩子沒輕重,不懂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被人套了話,就麻煩了。”
這是媽媽第一次為我著想,可能更多擔心,奶奶以此為要挾,要她拿出爸爸的賠償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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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重男輕女的老王家,這麼多年,被爸爸媽媽搜刮了全部的工資,我能不懂這個?
要不是為了讓媽媽挺直腰杆,我都沒想提。
這時,小姑發來信息:【大嫂,你什麼時候來醫院,我家裡一攤子事呢,你趕緊來,我先回家了。】
我媽抱著手機就要回復,想了想又放下。
“我累劈了,沒看見。”
6
“蘋果,你能陪媽媽睡一晚嗎?”我媽拍拍床,示意我在她旁邊躺下來。
我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早已不習慣。
“媽媽,我已經成年了,每個人都有自己未來要走的路,爸爸不在了,如果你不打算結婚,以後就要習慣孤獨,哪怕是安安,你也不能過度依賴。”
出臥室前,我又告訴她:“如果你打算再婚,我也支持你。”
媽媽低聲說:“蘋果,對不起。”
我腳步頓了頓,但沒有停下來。
有些傷害伴隨成長,難以抹除,我做不到心無芥蒂,也做不到完全原諒。
至少不是現在。
回頭屋裡,看看弟弟睡的很熟,我打開筆記本,開始了今天的更新。
沒有什麼事情可以一蹴而就,而我也沒有偷懶的資本。
奶奶一直辱罵我們是賠錢貨,自懂事起我就憋著一口氣,要給媽媽爭口氣。
後來,弟弟出生了,我發現,媽媽她並不需要我。
再後來,我大學畢業,用所有的工資換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地位,但僅限於在爸爸和媽媽面前。
因為爸爸還要用我的工資,在奶奶面前充胖子,他說,都是他掙的。
但這樣炫耀的後果,換來了奶奶對媽媽和我更多的打壓、謾罵,而我能避開就避開。
媽媽心裡不平衡。
憑什麼都是女人,我就可以躲著奶奶,而她必須迎難而上。
她說服不了爸爸,於是選擇加入,奶奶苛責我時,她也趁勢而起,想要以此討得歡心,想要以此博取一點委屈而又難堪的認可。
小小的王家,就像一個腐朽的王朝,可卻沒有江山傳承。
奶奶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媽媽原本也走在這條路上,隻是爸爸突然S亡,她的模仿之路嘎然而止。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好在,我長大了。
網絡上,我交出了今天的4000字後,合上鍵盤,躺在安安身邊睡了下來。
有一句話,我沒說。
雖然習慣了孤獨,可是我也喜歡有人陪伴,比如像弟弟安安這樣,活著的、安靜的、會討好人的。
可這樣的我,始終是不健全的。
早上,我被哐哐哐的砸門聲叫醒,安安睜大眼睛,坐在書桌前,假模假樣,敲著鍵盤。
“安安,你怎麼不去開門?”
弟弟眨巴著黑亮的眼:“姐姐不是說,小孩子不能隨便給人開門嗎,我記住了。”
我恍然驚醒,摸摸頭誇獎他:“安安做的很對!想要什麼獎勵,告訴姐姐好不好?”
“奧特曼!”安安脫口而出。
是啊,7歲的孩子,眼裡心裡都是光。
可我的7歲呢。
那時,爸爸不在家,媽媽還在洗澡,我聽到敲門聲,便噔噔噔跑過去開門。
一人直接衝進來,用刀子頂著我的脖子索要錢財,我媽受到驚嚇,主動捧出家中所有現金,求竊賊放過我們。
然後,賊人離開後,我媽一腳將我踹在地上,肆意辱罵,將奶奶平日裡罵她的話,全部重復了一遍在我身上。
大概,也是在那時,媽媽享受到了奶奶的說一不二的權威。
那個時候,我怕極了,怕她不要我,怕賊一刀捅S我。
於是學會如何討好大人,我拼命的學習,捧回一張又一張獎狀,起初爸爸和媽媽是高興的。
可奶奶說:“那又怎麼樣,遲早都要嫁人!”
這句話就像魔法,瞬間打碎我所有的努力,但我從此習慣了努力。
…………
“這麼早,大哥什麼事?”我媽帶著圍裙,拎著鍋鏟。
“媽又拉了,太臭了,你嫂子收拾不了,麻煩你過去一趟,就當幫幫忙。”
我媽解下圍裙,正準備扔下鏟子時,突然笑了:“多大點事,多跑幾趟多接幾次水,多洗洗,嫂子會給孩子洗,就會給老人洗,大哥,你太焦慮了。”
7
可臨到中午,門又快被人砸掉了。
大伯和小姑,兩人捏著鼻子,“你快出來,媽出院了,我們借了板車,將她推到樓下了,你趕緊和蘋果抬上來。”
我媽這會是真生氣了,一腿叉在門口:“這不好吧,我和老太太非親非故,醫院裡忙前忙後3個月,也夠意思了,王權S了,她上我這來,算幾個意思。”
“倒是你們,一個親兒子,一個親女兒,怎麼,都想當甩手掌櫃?”
“你這話說的難聽,媽不是跟你家出去,才出的事?”
我媽不理會,隻一句話:“王權S了。”
大伯和小姑碰了一鼻子灰,索性將老太太扔在樓下,誰都不想管。
我媽趴在窗戶口,看了又看,“這倆人也真能幹得出來,也不怕鄰居戳脊梁骨。”
後來,還是小區鄰居看不下去,報了警。
民警聯合居委會,挨個敲門,喊我們下去。
大伯和大伯母抱著雙臂,冷眼看著老太太在板車上苟延殘喘,屎尿糊的味都透出來了。
小姑子和姑爺更是遠遠躲在人群裡。
我奶一下子,就出了名。
心有所感的老人,眼含淚水,拍著視頻:“看見沒,養兒防老,臨了,就這個樣子。”
我奶罵罵咧咧:“娟子,還不趕緊給我收拾?你想什麼呢……”
我不等她罵完,轉手就將媽媽在醫院裡照顧她的視頻,發到小區群裡。
“哎,1401不錯哎,這媳婦好,比兒子、女兒強多了。”
我媽聽著鄰居的誇獎,臉上紅霧霧的:“婆婆,你別急,等照顧您老的事情分配完了,我保證你每天身下利利索索的,絕不叫人笑話了去。”
民警和居委會的調節最後是,兩兒一女,每家10天。
這時安安伸手:“媽媽,抱抱。”
雖然有點故意幼態的嫌疑,但他本就上幼兒園,還是合理的。
等臉埋到我媽肩上,他側頭,眨巴著眼睛看我。
我於是一鼓作氣,將五一假期停車場裡發生的一幕發在小區群裡。
好在媽媽當時雖然罵罵咧咧,但都是打著司機欺負老人的名頭,尤其是爸爸最後張開雙臂保護的那一幕,更是賺取了不少眼淚。
我媽主動站了出來:“不是我不願意照顧老人,實在是孩子太小,大姑娘前些日子為了幫我忙,連工作都丟了,這兩天正鬧心找工作,兒子也小,每天身邊離不開人,孩子他爸也沒了,家裡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
我大伯母叉腰:“你什麼意思,媽不是在你家出事的?”
小區裡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若是沒有視頻,我們可能真要承受輿論的非議,但奶奶碰瓷行為在先,爸爸護身在後,且已經S了,誰都不好再指責一點。
奶奶拍著車板:“把我兒賠償金拿出來,我住養老院,誰都不麻煩!”
居委會當即有人解釋:“S亡賠償金一般遵循遺產繼承,您老有疑問,可以另外咨詢,今天還是先說說您的赡養問題,您不能一直躺在小區裡,被大家這麼看來看去。”
我媽立刻舉手:“我贊同,本來我沒法出人力,就想著,誰家多照顧10天,我就出10天的錢,婆婆要住養老院,如果大哥、小姑願意,婆媳一場,我可以分攤。”
迫於壓力,我大伯和小姑最終同意三家共同照顧,至於奶奶提出去養老院,除了我媽同意,沒有人願意出錢。
後來,又因為兩千塊,大伯和小姑搶著要多照顧奶奶10天。
8
我奶去大伯家前,吊著眼恨恨指我媽:“老娘醫院裡咨詢了,你等我起訴你的,我兒的錢,總要讓你吐出來。”
我大伯當場伸手要錢,我媽撇撇嘴:“大哥,還是10天後再上門來取吧。”
五天後,我奶果然一紙訴狀將我媽告了。
說她侵吞我爸賠償金,不赡養老人等等數罪並舉,要一次性賠償200萬人民幣,我媽收到法院傳票後,氣的渾身哆嗦。
“我一直以為老太太隻是重男輕女,沒成想,她這心眼都偏到太平洋去了,以前你爸在世時,她說你爸能耐,事事都要你爸多出力出錢,現在,你爸S了,她這是訛上咱們母女了?”
我繼續敲著鍵盤碼字,頭也不回的說:“媽,你忘了,奶奶慣會碰瓷人。”
安安咕咚一下躺在地板上:“哎呀,權兒,媽身體不舒服,你快領媽上醫院檢查檢查。”
我媽氣的臉都綠了,想打又舍不得,在那兒躊躇不定。
我回頭張望:“媽,你別說,安安學的還像那麼回事。”
如今在想想,奶奶碰瓷的手段花樣百出,曾經也拉著我的手,說自己心口不舒服,要我輕輕用小拳拳給她捶捶。
我那會不懂,任她拽著。
結果,爸爸回來了,她捂著胸口躺在沙發上,說我不孝順,打她。
我爸呢,偏聽偏信,領著我奶上醫院前,還不忘狠狠甩我兩巴掌,名曰:“子不教父之過,不打不成器。”
想來這樣的手段,我媽也領教過。
回想起來,我爸這人,是有點愚孝在身上的,好臉面,喜歡聽奶奶吹捧誇獎,大伯就不一樣,一切都用錢說事。
小姑呢,因為從小被奶奶辱罵,也沒什麼自信在身上,在姑父那裡唯唯諾諾,回到娘家,就耀武揚威欺負媽媽。
我爸呢,心疼妹妹小時後受的委屈,心疼奶奶沒文化吃苦遭罪,隻是一味要我媽多體諒。
他從來沒反思過一下,奶奶的不幸和爺爺有關,他做兒子需要體諒,但那跟我和媽媽有什麼關系呢?
“蘋果,媽媽想問你,如果咱們換個城市生活,你覺得怎麼樣?”
我頭也不抬:“我沒問題,反正都是網上的事,在哪裡寫小說不是寫,您現在要考慮的是安安的教育,當然,如果換個環境,能讓你更舒心,我想這對安安是好事。”
我媽說,等這邊的事情結束,她帶我們去姥姥的城市生活。
我敲鍵盤的手頓了頓,很想告訴她,不管是奶奶家,還是姥姥家,誰都不應該依賴誰,人隻有自己才能成為自己的底氣。
親戚是親戚,個人是個人。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句話適用於所有人。
半個月後,大伯抬著奶奶上了法院。
在法官的調節下,奶奶作為父母,獲得爸爸的S亡賠償金1/4。
我媽忍不了,當場聊起了赡養義務,問法官:“我丈夫S了,作為兒媳是否必須赡養老人,這個事情如果不解決清楚,我是不會同意支付1/4賠償金的。”
法官說:“基於權利和義務相對統一原則,兒媳對公婆沒有法定赡養義務。”
我媽聽完,當場拍了桌子:“好!大哥、小姑你們聽見了吧!支付完1/4賠償金,你們今後也不要再找我,畢竟我姓馮,而你們姓王,咱們根本就不是一家人!”
我奶當場就不幹了:“那怎麼行!”
我大伯按下了她:“媽,聽法院的。”
9
我爸的S亡賠償金總額是150萬,奶奶這一下便分走了37.5萬,我媽是個老實人,但同樣是個重諾的人,她在法庭上承諾半年之內打款。
大伯、小姑、奶奶,於是在相關文件上籤了字,我媽回到家後,便開始悄悄賣房子。
因為她從爸爸的S亡賠償金想到了房產,這也是遺產,真要按照律法,這套房產,包括我存在爸爸名下的工資,怕也要分給奶奶1/8。
所以,在奶奶和大伯沒緩過神來前,我媽直接將爸爸的卡交給我,吩咐我到姥姥家所在城市先買了一套房子。
這一次,我們母女合作,我媽賣方,我買房、給弟弟聯系學校,辦理戶籍轉移和更名事宜。
我媽說,要斷就斷個徹底,省的老太太以後,又用安安威脅她。
她還說,讓我放心,吃一塹長一智,她不會再依賴任何人。
我媽回到姥姥家後,連那邊的手機號也停了,還在這邊盤了一個門店,做起了奶茶生意。
生意一般,但好在她有了事情做,就不會每天想著依靠誰,她隻想讓奶茶店多多盈利。
安安乍然來到新的城市,語言不通,沒了熟悉的小伙伴,著實哭鬧了一陣。
但我遵循醫生的建議,時刻觀察他的情緒,經常和媽媽領著他去商場、遊樂場玩耍,慢慢的,他也很快適應了這邊的生活。
隻是還有些想他以前幼兒園的老師,念叨了差不多有兩個月。
後來我問他:“安安,你小班、中班、大班,是不是換了幼兒園老師?”
安安說:“是,可老師還在學校呀,我總能見到的。”
我忽然想到了,安安的幼稚園校長換過人。
“那園長奶奶呢?”
“院長奶奶回老家了!”
我媽在一旁,一個勁杵我:“他這麼小,能懂這個?”
“安安,你看,園長奶奶回家了,可你又認識了新的園長奶奶,你離開咱們以前的家,認識了很多新的小朋友,還會認識新的老師,等你上了小學,老師又換了,等你上了初中,又會認識更多的人,又會碰見新的老師。”
“安安,人就是這樣,有些人走著、走著就丟了,但你走著走著,也會遇到更多的人,所以不要傷心,你會碰到更多好玩的東西,奧特曼一直陪著你!”
安安當時就咧嘴大哭:“我不要,我要奧特曼!”
後來我媽也明白了,一天她在手機上問我:“蘋果,媽媽什麼時候弄丟了你?”
我沒有回答。
因為我已經忘了。
生活裡依然有光,雖然它很難進入我的領地,但隻要持續照耀,活著的人總能感受到溫暖。
我是女孩,不被奶奶重視,不被媽媽看重,曾被爸爸忽視。
被侮辱被貶低被責罵,可我還是我自己。
於是我回復媽媽:【放心,那不重要,我已經長大,總要學會自我療愈,媽媽,你找到自己了嗎?】
很久,她才回我:【因為你,我正在努力的尋找,你說過要學會享受孤獨,媽媽正在努力嘗試。】
又過了很久,她才告訴我,奶奶拿到賠償金後,就分給了大伯和小姑,可是再也沒有人願意赡養她,她每天隻能瘸著腿,端著一隻常年不洗的塑料碗,守候在大伯和小姑家門口,等待一口吃的。
而這,也是讓她開始思考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