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爸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面上血色寸寸褪去。
我媽繼續道:
「和你在一起的這十年,每日每夜我都沒忘記過那天的傷心和屈辱,我以為我能忘記,可我總會想到你和那個女人糾纏的樣子。
「你的每一次晚歸,我都會懷疑你是不是在哪個女人的床上。
「我經常會做你出軌離開我的夢。」
她聲線微微顫抖起來:「我以為我能邁過去這個坎兒,可我折磨了自己整整十年。」
「原來傷害是不會被抹平的,」她說,「就好像一顆刺被肉裹了進去,時不時地刺痛來提醒著你愛人的不忠!」
我爸嘴唇顫抖著:「可你為什麼從來都不說?
「陳諾,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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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你有用嗎?」我媽眼角微微擠起,笑不像笑,反倒像是哭,「其實在我第一次找那個女人的時候,就已經在等今天了。」
她長舒一口氣,仰起頭:
「現在這一刀終於落下來了。
「我也終於不用再折磨自己了。」
我從沒見過我爸這麼難看的表情,像是悲傷,又像是惶恐,仿佛什麼絕不能丟失的東西被他弄丟了,永遠都找不回來了一樣。
他的肩膀開始發抖,聲音幹澀:
「不、不是這樣的。」
他猛地起身走到我媽面前握住她的肩膀,慌亂道:
「陳諾,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保證,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犯這種錯了!
「那個女人我已經打發走了,以後我不會再找任何女人,我隻有你一個好不好?我和你,還有樂樂,咱們一家三口還像從前一樣——」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好像生怕這一刻不說完就永遠都沒有說完的機會了。
到最後,他的聲線梗塞,我簡直懷疑他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我看向我媽。
我媽的心總是很軟的,以前不管是我還是我爸犯錯了,隻要和她裝可憐撒嬌,她總會嘆著氣原諒我們。
大家都說她脾氣軟,是個老好人。
但這一次,我媽輕輕推開了我爸,她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顧承煊,我們好聚好散吧。」
……
我爸走的時候失魂落魄,好像一具行屍走肉。
和他們生活的這十年,我從沒見這兩個人哭過,可是短短幾天之間,先是我媽紅了眼,又看見了我爸掉了眼淚。
可是我媽沒有再心軟。
分明她一直看著我爸離開的身影,眼裡悲傷湧動快要把她淹沒。
直到我爸的車走遠,她還是靠在窗臺上,身影隱沒在黑暗裡。
可她到最後都沒有出聲叫他。
就好像這把刀已經將她攪得體無完膚、鮮血淋漓,可即使這樣,她也不會再回頭。
8
(顧承煊視角)
顧承煊沒回家。
他現在不想回到那個家,他隻想喝點酒,或者幹點什麼事,什麼都行,隻要能讓他暫時忘掉陳諾就行。
他忘了自己喝了多少酒,醉醺醺被人送回家時,家裡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
他癱在沙發上大聲道:
「陳諾!」
家裡怎麼會這麼冷清呢?一般這個時候陳諾早就會出來了。
她會皺眉責怪他怎麼又喝了這麼多酒,可很快她就會心軟,氣喘籲籲地把扶到床上,煮好溫熱的甜醒酒湯給她喝。
他的頭疼起來了,這時候陳諾會給他揉頭,她的手指很軟,輕輕地按壓著太陽穴,頭疼很快就消弭了。
家裡的燈光永遠是溫暖的,樂樂會像小狗一樣跑來跑去,把小毯子蓋在他身上。
可是。
人呢?
顧承煊睜開眼。
玻璃落地窗像是冰冷的結界,把光和溫度都隔絕在外。
往常分明覺得家裡擠得很,樂樂的玩具、陳諾的教材、他的衣服到處都是。
他們之前想養一條小狗,陳諾在客廳看了半天最後嘆了口氣道:
「咱家已經快成狗窩了,還養什麼狗?」
可現在,他第一次覺得家裡大得可怕。
耳邊隻有他的呼吸聲,他不敢再大聲說話了,他怕聽到自己的回聲,提醒著他這裡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寂靜快把他逼S了。
他好像要窒息在這一片孤寂裡。
他就這麼一個人在黑暗裡坐了很久,最後慢慢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眼前酸澀難耐,指縫裡滲出溫熱。
他想,他到底幹了些什麼。
他似乎終於跳出來了,以第三人的視角冰冷地看著從前的自己。
怎麼會那麼蠢。
明明他已經擁有了一切,卻突然鬼迷心竅一般地去答應了父母要一個親生的兒子。
他明明已經有了陳諾,有了樂樂。
他明明該想到的,陳諾那樣的人,看似脾氣軟,可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會再回頭的。
他隻是被陳諾慣了這麼多年,僥幸又自欺欺人地以為她還會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原諒他。
可是憑什麼呢?
他憑什麼去這樣傷害這個這樣愛自己的人?
他憑什麼以為,她就不會離開呢?
他終於號啕出聲。
心疼得好像要裂開,他第一次知道心疼原來不是一個矯情的比喻,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疼。
他彎起腰。
他承受不了的不是陳諾離開了。
而是他清楚地知道,陳諾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9
那之後,我爸每天都會來找我們。
可是我媽一次都沒讓他進門過。
春雨一下就是一整夜,響雷炸開了半邊天,有時候我爸就這麼站在樓下,一站就是一夜。
我都不忍心了,可是向來心軟的我媽卻隻是在陽臺的陰影處看著他,卻從不開口讓他上來。
也不知道是在折磨他還是折磨自己。
最後還是我忍不住下去給我爸送了把傘。
我爸慢吞吞地挪動著眼珠子,遲鈍地蹲下身,他把傘撐開都擋在我身上,自己身上早就湿透了,狼狽得像個落湯雞。
路燈下,他眼底一片紅,艱澀道:
「樂樂,爸爸犯了個錯。
「你能原諒爸爸嗎?」
我想了想道:「我原諒爸爸。」
我爸眼前慢慢亮了起來,我繼續道:
「我會和媽媽好好過日子,也希望我爸以後和新的小孩在一起能開開心心的。」
我爸張了張嘴,急道:
「爸爸隻喜歡樂樂,隻有樂樂一個孩子!
「爸爸不會有其他孩子的!」
我搖了搖頭:「不是的,爸爸想要一個小弟弟的。
「現在爸爸沒有別的孩子,不是因為隻喜歡樂樂,隻不過是因為沒辦法不是嗎?
「不過沒關系,樂樂沒有爸爸也可以的。」
我爸的話戛然而止。
他看著我的眼神讓我有些害怕,像是要被雨水打碎了。
我把傘塞進他手裡。
「爸爸再見。」
說著就跑走了。
身後我爸一直蹲在雨裡沒有動。
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有嗚咽夾在風中,像是野獸瀕S的泣血哀嚎。
……
為了防止我爸再來找我們,我媽決定要帶我出國待幾年。
她辭了職,想了很久後打算帶我去英國,因為她很喜歡泰晤士河,而且從我以後的教育角度來說,英國也會好一些。
離開那天,我在機場回頭。
隱約好像看到了我爸的身影,隻是那影子很快就躲到了柱子後面。
我抬頭看向我媽,她和我的視線落在同一個方向,隻是她什麼都沒說,很快移開了目光。
飛機帶著我們逐漸飛離這個我生長的地方。
我趴在舷窗上往下看,陽光刺眼得讓人有些眩暈。
我突然覺得,過去這十年,好像一場夢一樣。
10
在英國的前兩個月我有些不適應。
這裡似乎總是陰天和大霧,看不到什麼陽光,飯也不合我的胃口。
但大概小孩子總是忘性大的,沒多久我就交到了新的朋友,想起從前的次數也開始變少。
季叔叔也來了英國。
他自己的理由是在海外開拓新市場,要在英國開公司,他這個董事長必須來坐鎮。
但我總感覺他每天都想辦法圍在我媽身邊,根本都沒有在工作。
每次回家,他都已經做好了飯,自然地像是我爸一樣招呼我吃飯:
「快去洗手,今天做了你喜歡的可樂雞翅,你媽在廚房偷吃了好幾個,再不趕緊來,她就要吃完了!」
我媽臉上一紅,用抹布抽他:
「我才沒有!」
「吃就吃唄,還不承認。」季叔叔笑著躲開,把手上的水彈在我媽臉上,兩個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跟小孩兒似的打鬧。
我搖搖頭走進了洗手間。
我不是傻子,我知道我大概要有新的爸爸了。
說實話,父母離婚又找了新的伴侶,我心裡算不上高興,更多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惆悵。
但我能感覺到,我媽和季叔叔在一起的時候是和我爸在一起時沒有的輕松。
她變得更愛笑了。
……
一個月後,我再一次聽到了我爸的消息。
我媽拿著手機,聽著那邊顧母低泣的聲音:
「……你走之後他就跟丟了魂兒一樣,一開始是在家裡不吃不喝,就那麼待在那兒,一坐就是一兩天,最後昏了被送進醫院打葡萄糖。
「後來就開始酗酒,一喝就是一整晚,那天他喝醉了開車開到 200 碼直接撞在橋墩子上,現在已經在 ICU 待了一天半了,醫生說要是他再醒不過來,以後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我第一次聽到她這麼低聲下氣:
「之前是我們錯了,我們不知道承煊那方面有毛病……我拉下這張老臉跟你道歉,求求你回來看看承煊吧,」她哽咽道,「就算你們分開了,好歹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
我媽放下手機出了很久的神。
最後還是季叔叔擦了擦手,攬住她的肩嘆道:
「想回去就回去吧,我和你一起。」
我媽慢慢靠在他身上,把臉埋進了他懷裡。
「……謝謝你,之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