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是一封已經蓋好章籤好字的和離書。
太師府手眼通天,偽造一封和離書相當容易。
但高氏想不通。
眼見著宋知月就要帶著人揚長而去,她也生了氣,想起自己立了戰功的兒子,腰板也能挺直。
“宋知月,你今日這般侮辱我,來日我兒還朝,你會後悔的!”
宋知月和身邊的下人們一同笑出了聲。
她看著高氏,就像看著一個笑話。
“你難道不知道,王軍已經還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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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有些醜聞,臭不可言,實在無法大張旗鼓地遊京入朝呢。”
“那希望你再見到你的好兒子,是能笑出來的。”
宋知月走後,高氏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慢爬了起來。
宋知月的話讓她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她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她很不安。
她拿出自己攢下的銀子,讓人去外頭打聽。
什麼都打聽不出來。
外人似乎對沈府開始避之不及。
怎麼會這樣呢?
如果沈珏明真的是立了戰功的大功臣,隻怕沈府的門檻如今都要被踏破了。
但是那些人的態度卻是相反的。
外出打聽的下人全部無功而返,高氏心中的不安越發濃烈。
就在她在家中急得團團轉時,沈府忽然來了不速之客。
是宮裡的人。
那位大太監是皇帝身邊貼身伺候的,我認識。
他對待高氏的態度不算好,指揮著人將她帶走。
高氏不安的心情達到頂峰,也思索過來此番想必是因為沈珏明。
她笑得討好:“大人,可是我家明兒出了什麼問題?可是受傷了?還是……”
大太監拂塵一甩,涼涼掃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一眼就足以讓高氏如墜冰窖。
直到帶走她的人將她扔在了宣政殿跪著的文武百官當中,她又看到了渾身是傷的沈珏明,她險些暈厥過去。
“陛下,陛下,您相信我,是我,是我娘教我這麼幹的!”
“我,我其實對軍營之事一點都不熟的,是,是我娘!長姐跟她說得比較多,我就,我就以為,城危時為了活命是可以逃的……”
“是我娘,都是我娘……”
高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才知道,原來王軍大勝,所有人都立了功,唯獨跟她的兒子沒有關系。
因為他在以為守不住時,棄城逃了。
如今,他竟然將過錯推到了她身上。
皇帝坐於上首,沉沉發問:“高氏,你可認啊?”
高氏見沈珏明一直在給自己使眼色,見他一身的傷,雖然心寒,她還是心疼這個兒子的。
她唯唯諾諾地點頭。
“是,是昭兒跟臣婦說的,臣婦以為,是,是可以的……”
皇帝將一卷書簡砸了下來。
“好一個沈昭教的!”
“沈將軍一身鐵骨,昔年潭州城危,城內殘兵不過五百,她一步未退殊S抵抗直至援兵抵達,半條命都沒了!”
“好得很,你們真的是好得很啊!”
皇帝氣得不再言語,宋太師出列。
“陛下,依臣之見,叛逃之罪不可饒恕,依照律例,沈府上下應當滿門抄斬……”
“滿門抄斬”四個字一出,高氏一口氣沒有喘上來,差點昏S過去。
沈珏明也癱倒在地。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那城當時明明就快守不住了,為什麼他一逃,又跟發生了奇跡一樣,守下來了。
明明出徵時盼著掙個大軍功回來,如今確實這般模樣。
一切,好像都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拖著他,想要他墜入深淵。
太師出聲,其餘世家大臣紛紛出列應和。
“陛下,臣認為,理當如此,才好以儆效尤啊陛下……”
“陛下,那沈家軍……”
皇帝一直沉默,一直到最後一個世家大臣出列,附和完太師。
也有寒門子弟認為我這麼多年軍功赫赫,無論如何也不該隨著這對母子的愚蠢一同被葬送。
很快有人反駁,認為我的軍功不清不楚,流言甚篤。
他一直在揉著額頭,一副十分煩躁的模樣。
“讓朕想一想。”
“沈珏明,高氏,先押入詔獄,沈家暫時查封。”
太師覺得不妥,再怎麼也該是進入刑部大牢,怎麼會是隸屬於皇帝的詔獄呢?
他也覺得有些事情好像不太對勁。
但皇帝勃然大怒,方才世家態度又強硬,不好再繼續相逼。
沈珏明和高氏狼狽入獄。
他們拼命安慰自己,皇帝還是想保他們的,不然方才就讓他們沈家直接滿門抄斬了。
直到皇帝踹開了牢房門,又一腳踹得沈珏明口吐鮮血。
高氏嚇得尖叫。
7
“沈卿,朕這裡有個活命的法子,你想不想知道?”
沈珏明一邊吐血一邊磕頭:“想,想啊陛下!”
高氏也想。
皇帝眸色陰沉:“沈昭,在哪?”
兩個人都沉默了。
“誰先說清楚,誰就能活。”
高氏原本隻是想看一眼沈珏明,想著二人合計一下,可沈珏明以為她蠢蠢欲動了。
於是他奮力推開了高氏。
高氏頭撞了牆,一直在流血。
“陛下,姐姐她S了,是被我娘她親手弄S的!”
“她給她喂了毒,還割了她的喉,還掐了她!”
“陛下,娘她怕姐姐S後找她麻煩,找了道士做了法事,將她鎮壓住了,我知道在哪裡,我可以帶您去!”
沈珏明為了活命,已經語無倫次了。
至於高氏,早就呆住了。
皇帝的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已經怒到了極點。
“帶朕去。”
沈珏明連滾帶爬,忙不迭點頭。
時隔多日,從被封S的棺材裡,看到自己還未完全腐爛的屍身,我的心髒依舊刺痛。
屍身上釘了九九八十一一顆固魂釘,相當觸目驚心。
皇帝深呼吸,手都在抖。
沈珏明想起自己遺漏了一些細節沒有說,唯恐高氏反撲,和盤託出。
“陛下,還有那些關於姐姐軍功的流言,也都是,都是我娘這個賤人散播的,我能替您找到收錢傳謠的那些人,是她幹的,都是她幹的!”
“是她這個賤人看不慣姐姐,都是她!”
高氏發著懵,一句都辯解不出來。
皇帝看著她,似乎將一切都理清了。
“你毒S沈昭,是不是世家同你說,沈昭功高震主,她不S,來日朕對她動手,你們沈家人都要S?”
高氏沒有想到,皇帝竟然猜得這樣準。
皇帝看著我的屍身,喃喃自語,喉頭哽咽。
“十二年忠君為國,屍山血海裡拼出來的赫赫軍功,從無不臣之心,為沈家殚精竭慮一生,為大齊基業穩固嘔心瀝血,躲過了那麼多明槍暗箭——”
“卻躲不過自家人伸出的刀。”
“沈昭,朕替你不值。”
高氏此刻才真的意識到,過往種種,那些人對她灌輸的,皇帝與我不合的傳聞,全都是假的。
世家傾軋,想將一切權利緊握在自己手中,就差架空皇帝讓他成為傀儡,是沈家的出現,讓他得以喘息。
我與他是昔年御駕親徵之時過命的交情,更是共同瓦解世家穩固大齊基業的搭檔。
沈家軍不是沈昭的沈家軍,更是皇帝的沈家軍。
“沈珏明,你知道為什麼你一逃跑,城就守住了麼?”
沈珏明愣愣抬頭。
“請君入瓮,瓮中捉鱉,你以為這個鱉是誰?世家與匈奴聯手做局,匈奴得糧草,世家得權,得沈家軍,多好的一筆買賣。”
可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真真假假,皇帝演得太好,沒有人敢信,他最信任的人是我,最不會猜忌的也是我。
真正能號令所有沈家軍的最高魚符,在他手中。
拿到世家與匈奴勾結的證據,輕而易舉。
“沈珏明,高氏,你們真是,蠢鈍如豬。”
沈珏明如痴如狂,忽然瘋癲暴起。
“憑什麼說我蠢!我有什麼錯!她不S就永遠壓在我頭上!她不S沈家怎麼辦!”
高氏也一直在喃喃自語。
“昭兒,昭兒不S,沈家不就完了嗎,她功高震主了啊……”
皇帝忽然一聲怒斥:“朕從未猜忌疑心過沈昭,沈昭是朕最信任的臣子!”
“不想沈家好過的從來不是朕,是你們心心念念想要巴結的世家!”
“你寒門與世家怎會永以為好,怎能和平相處,你們就沒有一點腦子嗎?”
“沈府多年平安無事是為的什麼,你以為沒有沈昭,你二人能活到今日嗎!”
皇帝握緊拳頭,深吸幾口氣。
至於高氏,此刻就像做錯事的孩子,無措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那雙親自送我歸西的手。
“從沈昭S的那一刻起,你們就走進了一條S路。”
“世家要整個沈家覆滅,朕當然不會放過他們,但朕,同樣不會放過謀害國之重臣的腌臜東西,也就是你們!”
“高氏,你知道沈昭次次出徵,都要和朕求的是什麼嗎?”
“若她不慎戰S沙場,一定要善待你這個母親。”
“她一生敬你重你,最終S在最信任的人手上。”
高氏雙目無神,已經因為巨大的刺激而神智失常。
“昭兒,我的昭兒——”
“是娘錯了,娘對不起你,昭兒——”
高氏看著沈珏明,忽然暴起。
她撲過去掐住了沈珏明的脖子。
“S的為什麼不是你,為什麼不是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姐姐待你那樣好!”
“去S!去S!”
沈珏明也反掐了回去。
“老賤人,人是你S的!你才去S!”
二人都快斷氣時,皇帝讓人分開了他們。
“朕不會讓你們S的那樣輕易。”
“朕會讓你們用一輩子的痛苦來贖罪。”
“你們這樣的人,就該不得好S。”
高氏被拖走時,還在用悽厲嘶啞的嗓音喊著“昭兒”。
我不想聽。
皇帝就好像與我心意相通。
“拔了她的舌頭,省得擾了沈昭的清靜。”
那日之後,皇帝雷霆手段,證據確鑿之下,處理了一眾驚愕至極的世家。
宋太師作為主謀,首當其衝。
被抄了家。
宋知月昔日那樣高傲,如今卻隻能沒入教坊司為奴。
她不堪受辱,自盡而亡。
皇帝親自為我正名,為我洗脫冤屈,我成了大齊史上第一個有谥號的女將軍。
忠義仁孝禮,他幾乎把能想到的好字都往我頭上堆,我哭笑不得。
至於沈家,他明面上判了二人S刑,卻沒有真的讓人S。
他說過,會讓他們不得好S。
我的屍身以國禮重新下葬的那日,我感覺到自己的遊魂在逐漸變淡。
消散的那一刻,皇帝好像看到了我。
他的眼眶紅了。
“再見,沈昭昭。”
“我為你祈最好的福,天子一言九鼎,下輩子,不要再這麼苦了。”
我想,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