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愛了紀淮川整整十年。
他生性冷淡,卻從未反對過我們的婚事。
我以為,他也是願意的。
直到那天,我冒著暴雨去給他送胃藥。
正好碰見合作公司的大小姐在勸他喝酒。
我上前阻攔,他卻語氣輕蔑:
「真以為自己是紀家的少夫人了?」
「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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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聲鼎沸的酒吧裡,我的眼淚混著雨水一同落下。
紀淮川,從此以後你的事情,都與我無關了。
1
酒吧裡光影交錯。
我握著手裡的胃藥,渾身冰涼。
周遭人玩味和不屑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但最刺痛我的,還是紀淮川不耐煩的表情。
他胃不好,飯後必須吃藥,不然就會胃疼。
剛剛我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隻好找人問了今天聚會的地址。
快要到的時候,下起了暴雨。
正是堵車的點,五百米的路,導航卻顯示要半個小時。
我急著給紀淮川送藥,淋雨跑了過來。
昏暗的燈光下,蘇荷靠在紀淮川的懷裡,撒著嬌喂酒。
向來不喜歡與別人肢體接觸的男人,此刻卻任由懷中的少女對自己為所欲為。
我推門進來的時候,她的酒杯剛好貼上紀淮川的唇邊。
說不出的曖昧旖旎。
我心裡一陣酸楚,腦海中想起的,卻是紀淮川犯病時疼得滿臉蒼白的模樣。
脫口而出:
「他不能喝酒。」
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
我下意識低頭,看自己沾了泥水的黑色皮鞋在地板上氤出一塊小小的水漬。
突然就有些難堪。
但更讓我難堪的,是紀淮川的回答。
他靠在沙發上,輕輕「嘖」了一聲:
「真以為自己是紀家的少夫人了?」
「多管闲事。」
看也沒看我一眼,仰頭一口喝下了杯中的威士忌。
還未說出口的話全都哽在喉間,我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隻能拼命忍住眼淚,想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狼狽。
其他人見狀也都默契地移開了視線,把我當成看不見的空氣。
來來往往時,小心地繞過。
有個女生實在看不下去,給我遞了一條幹毛巾。
卻又立刻被同伴拉走:
「你理她幹什麼。」
發絲上的雨水不停滑落。
往事也一幕幕在眼前放映。
我突然就明白了,紀淮川不反對這門婚事。
不是因為心甘情願。
而是因為,他根本就不在意。
不在意紀夫人和奶奶的約定,也不在意我。
更難聽點來說,是不屑。
因為不屑,所以才會在別人說我配不上他的時候,緘口不言。
因為不屑,所以我滿腔的關心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多管闲事。
難堪、委屈和憤怒交織在一起,最後卻化為一種詭異的平靜。
我一點點擦幹頭發,安靜地把胃藥放在桌上。
最後再看了一眼紀淮川。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酒吧。
2
紀家大宅的燈還亮著。
紀夫人和幾個朋友正坐在客廳喝茶。
我站在門口換鞋,屋內的對話清晰可聞。
「秋語,你不會真打算讓淮川和那個小保姆結婚吧。」
「要我說啊,你就是太迷信了。」
「小孩子本來就容易生病的,你看淮川現在長大了,身體不是好得很嗎?」
說話人是紀夫人的閨蜜,打從我和紀淮川定親後,她就處處看我不順眼。
這樣的話別說是在背後,就是當我的面,她也說過不少。
紀夫人嘆了口氣:
「宋薇那孩子也不容易。」
「她把淮川照顧得很好。」
「等淮川結婚的時候,我會給她補償的。」
淚水奪眶而出。
我SS咬住下唇,忽然想起,當年紀夫人哭著求我不要走的樣子。
紀淮川從小身體就不好,十四歲那年,更是生了一場要命的大病。
紀夫人病急亂投醫,請了個很有名的道士來看。
這一看,就看中了我。
說我是少有的旺夫八字,隻要和我定親,紀淮川的身體就可以好轉。
就這樣,我從一個被紀家保姆收養的孤女,一躍成為紀淮川的未婚妻。
紀淮川對我一直很冷淡。
我和他打招呼,他會裝作視而不見。
我偷偷看他,他會蹙起眉頭轉身。
有一次他臨時有事先回去了,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班上找他,隻能一直在校門口等著。
等啊等,等到天都黑了,學校裡一個人也沒有了,我才一邊流著淚一邊走回紀家。
那天我想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和紀夫人說了退婚的事情。
可紀夫人哭著勸我不要生紀淮川的氣。
還列舉了很多事情來證明,紀淮川也是喜歡我的。
其中幾句話,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薇薇,淮川他是個不懂表達感情的孩子。」
「嘴巴上不說,其實心裡早就離不開你了。」
「他要是不喜歡你的話,為什麼每天和你一起上學?」
「為什麼不和別的女孩子來往?」
「又為什麼不反對這門親事?」
就因為紀夫人的這些話,我在紀淮川的冷眼裡堅持了一年又一年。
紀夫人對我也越來越好,甚至有些時候,我會偷偷把她幻想成自己的媽媽。
但幻覺,終究是要破滅的。
在我努力學著該如何做一個好太太、好女兒的時候。
他們早已單方面宣告了我的S刑。
明明是住了十年的房子,我卻不知道,還該不該在這時候走進去。
漆黑的街道上,我打通了大學室友林依然的電話。
「依然,你上次說去美國工作的事情,還作數嗎?」
3
回到紀家時,茶話會已經散場。
紀夫人看見我是一個人回來的,臉色有些難看,語氣裡也帶著責怪:
「薇薇,怎麼不帶淮川一塊回來?」
一副像是我故意把紀淮川丟在外面的樣子。
可她明明知道,紀淮川想幹什麼,沒人能管得住。
從前聽她這樣說,我會委屈,但更多的是不安。
生怕哪裡做得不好惹她生氣。
可現在,我隻是平靜地敘述著事實:
「他不願意回來。」
「不願意也得勸啊,你明明知道他身體不好。」
「他和什麼人在一起,你為什麼不在那等他?」
我垂下眼簾,不想和她爭論:
「就是他平時那些朋友,還有蘇荷。」
聽見蘇荷的名字,紀夫人的臉色瞬間緩和下來。
「小荷也在啊。」
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皺著眉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無非是怕我的出現,惹得蘇荷不高興。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一見她不高興就惴惴不安,做小伏低。
自顧自換好鞋回到房間,開始收拾行李。
我在紀家的東西很少,該扔的扔,該丟的丟,剩下的,剛剛好裝滿一個 28 寸的行李箱。
隻有一樣東西,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那是一個穿著棕色裙子的小熊玩偶,是奶奶去世那天,紀淮川送給我的。
少年輕輕把我抱進懷裡,嗓音低啞:
「宋薇,不要難過。」
「以後,我會照顧你的。」
一個出於同情的擁抱和承諾,卻讓我以為,那是紀淮川對我不一樣的證明。
小熊直勾勾地看著我,仿佛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
原本想還給紀淮川的,但轉念一想。
就算還給他,依照他的性子,也隻會毫不在意地扔進垃圾桶罷了。
4
我幾乎一夜未眠,一大早就抱著東西下了樓。
紀淮川在吃早飯,看見我懷裡的包裹,眼底閃過一絲疑慮,卻什麼也沒說。
一如既往地不在意。
倒是紀夫人問了一句:
「你要去哪?」
「不去哪,收拾了一些不要的東西,打算拿出去……」
話還未說完,紀淮川的手機響起。
他應了幾句,起身穿衣。
「公司有事,我先過去一趟。」
紀夫人提醒:「路上慢點。」
無人再關心我的回答。
我自嘲地笑了笑,出門打車去了商場。
紀家有司機,可我從來不用。
學費、生活費,也都靠自己打工和做兼職來掙。
用這種方式,在紀淮川面前維護我可憐的自尊心。
好像隻要不佔紀家便宜,就能在面對紀淮川的時候,多一點坦然。
S 市最繁華的商場裡,燈光璀璨奪目。
我站在櫃臺前,想著要給依然買個胸針當禮物。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幾分嬌嗔:
「淮川哥哥,你看這條項鏈是不是很適合我?」
下意識扭頭。
高大冷峻的男人和嬌俏的少女站在一起,誰看了都得說一聲般配。
我隻掃了一眼,恰巧對上紀淮川的視線。
他眼裡有一絲不耐:
「你到這來幹什麼?」
我知道,他是在懷疑我跟蹤他。
他上高中的時候,每周末都會和幾個朋友出去放松放松。
紀夫人擔心他,就讓我跟著。
可那些少爺小姐們不喜歡我。
我又不敢拒絕紀夫人,隻能每次都偷偷跟在後面。
被紀淮川發現了,就低著頭,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應答。
但現在,我指了指正在打包的導購,表情平靜:
「我過來給依然買個禮物,馬上就走。」
紀淮川有些不信,皺著眉看我。
可我沒有糾纏,也沒有多說些什麼。
從始至終,都像是在商場偶遇了一個不怎麼熟悉的朋友。
5
回到家,我敲響了紀夫人的房門。
畢竟也在紀家住了這麼多年,於情於理,都應該向她道個別。
聽我說要去美國工作,她嗫嚅著問我:
「去美國?那你和淮川的婚事……」
「兒時的玩笑話,作不得數。」
聽我這樣說,紀夫人佯裝抱怨,臉上卻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你這孩子,怎麼做這麼大決定都不和家裡說。」
「不過既然決定了,那就隨你吧,你們都大了,感情上的事,阿姨也不好插手。」
「什麼時候走?」
看著紀夫人,我心裡泛起一股酸澀。
不是為別人,而是為著曾經的自己。
「明早。」
「這麼快!」
這次,紀夫人是真的有些震驚了。
因為明天,是她的生日。
而每年生日,我都會為她準備驚喜,再親手做上一桌菜。
紀夫人則會摟著我打趣:
「還是兒媳婦貼心,紀淮川那個臭小子,可從來沒為我下過廚。」
我頓了一下,繼續開口:
「明天您的生日晚會,我就不參加了。」
「免得讓別人誤會。」
至於別人會誤會什麼,我和紀夫人都心知肚明
她也想到了這一點,神色復雜,猶豫半晌沒有說話。
我就當她是默認了。
6
第二天,我掐著時間下樓。
紀淮川正靠在沙發上,仔細吩咐著管家宴會上的注意事項。
細碎的黑發灑在額間,給一向沉穩的男人增添了幾分少年氣息。
蘇荷則穿著一身白色禮服裙,斜靠在沙發扶手旁。
二人近得幾乎要貼在一起。
行李箱有些重,和大理石樓梯磕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客廳的幾人停下動作,朝我看過來。
「抱歉。」
我客氣地笑了笑,努力把箱子提得更高。
紀淮川上前幾步,指著我的箱子。
「你這是在幹什麼?」
表情依舊冷淡,仿佛是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要不是剛剛發出的響聲打擾了他,再加上今天是紀夫人的生日,他怕是連問都懶得問。
我不想和他多說,模稜兩可地回答:
「有點工作要處理,出去幾天。」
紀淮川向前逼近了一步,表情冷漠:
「今天是我媽的生日。」
「事情有些急,已經和紀夫人說過了。」
我側身想走,他卻一動不動地擋在我身前,渾身散發著不悅的氣息:
「什麼時候回來?」
不回來了。
話到了嘴邊,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今天這個場合說這樣的話,確實有些不太合適。
倒是蘇荷笑吟吟地開口:
「你不是每年都會給紀阿姨做長壽面嗎?」
「前幾天淮川說了你兩句。」
「今天你就故意不參加紀阿姨的生日。」
「不知道的還以為,紀家怎麼你了呢。」
我假裝沒聽見她的話,拉過行李箱,快速從二人身邊走過。
紀淮川卻不想放過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仿佛連溫度都驟降了幾度。
紀淮川的聲音低沉而冰冷,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屑:
「你一個業餘設計師,能有什麼急事?」
「不就前幾天在酒吧沒給你面子,你至於嗎?」
邁出的腳步頓住。
原來紀淮川也知道,那樣做,會讓我很沒面子,很難堪。
隻是他吃定了我不會生氣,所以才肆無忌憚。
我扭頭認真地看著他,聲音不大,卻足以讓他聽見:
「至於。」
「什麼?」
紀淮川呼吸停滯了一瞬,隨後是漫長的沉默。
直到我跨出門檻的那一刻,他才開口:
「要走的話自己走,別使喚紀家的司機。」
屋外大雨傾盆,陳媽看出來氛圍不對,上前來勸和。
「小姐,外面這麼大的雨,你實在要走,也得等雨停啊。」
她不知道我要去美國的事情。
也不知道,我等不到雨停了。
紀淮川的聲音越發冷淡:
「陳媽,別勸她。」
陳媽急得都快哭出來了,不停地念叨:
「這麼大的雨,淋了可是要生病的呀!」
我鼻頭一酸,悄悄在陳媽耳邊說了幾句話,她才放開了抓住我的手。
紀淮川不知道,我從來沒使喚過紀家的任何人。
提前叫好的車已經到了門口。
我走出門時,還能聽見陳媽在做最後的努力。
「少爺,小姐她,她真的走了。」
紀淮川的回答聽不出任何情緒,話語卻一如既往地傷人:
「讓她走,到時候,別哭著求我回來就行。」
7
紀家離機場很近,值完機後,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
我找了個餐廳坐下,開始看起設計圖。
依然那邊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我過去開始設計第一批成衣。
我低頭在平板上勾勒,腦海中已經開始幻想起了在加州的生活。
不用再看誰的臉色,不用再二十四小時當貼身保姆的,獨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光線突然被遮擋住,我正好畫到袖口的蕾絲細節處,有些不耐煩地抬頭:
「麻煩讓一讓。」
映入眼簾的,是紀淮川怒氣滿滿的面容。
他站在我面前,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裡,微湿的發絲貼在額間,顯得有些頹然。
「宋薇,你鬧夠了沒有?」
我一時啞然。
原來在紀淮川眼中,沒有拋下工作參加紀夫人的生日宴,沒有像從前一樣對他的冷言冷語逆來順受,就是在鬧。
一股無力感襲來。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
「我怎麼在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