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微微蹙眉,「你說什麼?」
這兩年,婆婆擔心孩子哭鬧會吵他休息,提出很多次讓我們先分房睡。我雖性格軟弱,但這件事上一直沒松口,婆婆因此對我有很大意見。
此時,我看著被子上繁復的花紋,平靜地說:
「囡囡這幾天鬧覺,你最近工作忙需要休息好,還是去客臥睡吧。」
「隨你。」
他沉沉看著我,諷笑了聲。
走到門邊時,忽然停住。
「其實,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每次也很勉強,謝謝你體諒我。」
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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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陷入一片寂靜。
我靜靜望了會窗外,拿起蓋在一旁的手機。
屏幕是還沒熄滅的品牌官網,那款鑽石項鏈的主頁角落,有一個小小的耳環圖。
上面寫著:買一贈一。
面無波瀾地切出畫面,進了一個名為「霜行天下」的直播間。
秦霜正在直播。
鏡頭裡的她雙頰緋紅,唇角含笑,帶著醉意。
彈幕:【秦老師看上去很高興,是不是戀愛了啊?】
秦霜莞爾:「暫時還沒有,不過今天確實心情不錯,夙願得償,多喝了幾杯。」
【快ŧŭ₋說快說!】
【酒後吐真言,直播間的寶子們今天有福了!】
秦霜帶著醉意笑出聲。
「說就說!你們知道的,我這個人做事恣意灑脫,最瘋狂的,是在喜歡的人某個重要日子前一天,主動向他獻身。」
【啊!!!】
【拿下了嗎?後來在一起了嗎?】
秦霜風情萬種地捋了捋頭發。
「那次他拒絕了我,選擇和別人在一起了。不過今天,他用行動告訴我,他後悔了,後悔得要命!」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用細長白嫩的指頭,輕撫紅唇。
【那還來得及,隻要男未婚女未嫁,一切都是公平競爭!】
【可是人家有伴侶了,這樣不太好吧。】
秦霜不屑地搖頭。
「他身邊那個女人啊,以前我還勉強看得上眼,現在嘛,呵,說競爭有點拉低我的檔次。況且,你們太小看我了,我怎麼會去做第三者呢?」
【那就隻能遺憾錯過……】
「當然不是,我秦霜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
她眯了眯眼,慢慢笑了。
「搶多沒意思。」
「得讓人求著,舔著,主動送上來,那才算一個女人的本事哦。」
……
我站在鏡子前,凝視著裡面那個臃腫疲憊的女人。
凝然不動。
窗外傳來滾滾悶雷聲,持續多日的幹燥氣候,終於要迎來第一場秋雨。
保姆推門進來。
「小李你過來,把鯽魚湯喝了。」
我沒動。
「你怎麼回事,我今天可沒時間等,別耽誤我看電視劇行不行!」保姆聲音不耐,甚至含著一絲訓斥。
我轉身,歪頭,看著她。
「我不喝。」
她眉一擰,嗓門霎時提高幾個分貝。
「那就別怪我跟老太太如實說了!」
我輕輕笑了,一貫地柔聲細語。
「去吧,老彪子,現在就滾去說。」
她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繼續柔聲開口。
「對了,下次你如果再不敲門直接進來,我會把你偷老太太金耳環的事報警,唔,你兒子正在準備公務員面試吧?」
她渾濁的眼珠子一顫,愣了幾秒,忙不迭往外走。
慌張的背影出去時。
門被小心翼翼,輕輕帶上。
7
秋日的天空湛藍、高遠,幹淨得不像話,我坐在小區滑梯旁,仰頭看入了神。
許久,發出慨嘆:
「真是個不錯的日子呢……」
推著囡囡回家時,婆婆正交叉手臂坐在餐桌旁,眉眼唇角都往下耷拉。
今天陸淮序和小姑子都不在,一般這種時候,她都會對我各種找茬指責,更別提我今天晚了一個小時才進門。
「你媽不教你嗎?還要長輩等你吃飯?你不知道我年紀大了不能餓啊?我真是命苦,每天還得為你這種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媳婦操心,早知道眼不見為淨,我還不如跟他爸一起S了算了!」
「那去啊。」我說。
「什麼?」婆婆皺眉。
我把囡囡放在地墊上,不慌不忙回頭,輕輕吐出幾個字。
「去S啊。」
婆婆的瞳孔一點點放大,幾秒後,面頰上的肉扭曲發抖,喉嚨發出一聲嘶吼。
「放肆!」
我覷著她。
「嗯,放了,怎麼呢?要不要杖責八十?」
「你!賤貨!滾出我的房子!」
她怒不可遏衝過來,揚手要來扇我。
手將將落下來時,我「啊」了一聲,摔在地墊上,隨後捂住腦袋發出痛苦慘叫。
「我的頭!」
婆婆被我的樣子嚇到,愣了愣,轉頭對站在廚房門口的保姆怒喊:
「你看見了吧,這個賤貨吃了豹子膽了居然敢誣陷我!」
保姆露出為難的表情。
「老太太,我看見,是你打了她。」
婆婆瞪圓眼睛,一臉難以置信。
「什,什麼!」
陸淮序回來時,我腦袋捂著一圈紗布,虛弱地躺在床上。
保姆在旁邊嘆氣,「我陪小李去的醫院,醫生說,她不僅外傷嚴重,還有嚴重腦震蕩,這段時間一點刺激都不能受了。唉,沒想到老太太就因為她晚回來了些,下手這麼重……」
陸淮序陰著臉,輕撫我的手,嘴唇緊抿,一言不發。
他對我是有感情的。
這點我並不懷疑。
這也是為什麼我能一直委曲求全,堅持到現在。
隻不過曾經,他的愛是我的支撐。
現在,他的愛對我而言,是有用的。
婆婆在外面對著小姑子大叫。
「那個臭婊子她讓我去S!她自己摔的故意誣陷我!蛇蠍心腸的婊子!」
陸淮序忍無可忍,大步走出去,須臾,壓抑又憤怒的聲音傳來。
「媽,芷凝那種性格,怎麼可能對你做那種事!你平常就欺負她,我看你是長輩都小事化了,但這次太過分了!」
在高分貝的爭吵聲響起前,我戴上降噪耳機,打開了雄渾激昂的交響樂曲目。
聽得過於沉浸,以至於陸淮序漲紅著臉進來時,我有剎那茫然,不知道他為何是這個模樣。
「對不起芷凝,這件事是我媽錯了,我替我媽向你道歉。」
他的臉上滿是愧疚和心疼。
我眼眶含淚,神情怯怯。
「淮序,我能先搬出去住一陣子嗎?我有點害怕……看見媽。」
他走過來,無比溫柔地抱住我。
「我媽這段時間情緒不穩定,你避開些也好,就是……委屈你了。」
8
陸淮序租了一套兩居室的小公寓。
小區雖不高檔,但幹淨整潔。
搬出來時,特意選婆婆不在家的時候,小姑子大咧咧仰躺在沙發上,依舊陰陽怪調。
「既然選擇躺平,還要什麼自行車呢?得了便宜還不想受委屈,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好的事!」
我露出慚愧之色,表示贊同。
「你說得對,我該向你學習。你家之前對於三套房子全寫你哥名字這件事,還想在你嫁人之前一直瞞著,現在看真是多慮了,你這樣的獨立女性,怎麼會做啃老的菟絲花呢?」
我在小姑子一點點凝固的表情中,牽著女兒走了出去。
為什麼婆婆大肆叫囂讓我滾出這套房子呢?
因為在我嫁進來之前,她提前把所有房產都變更在陸淮序名下。也就是說,這三套房子都是陸淮序的婚前財產,和我沒有半點關系。
和小姑子自然也沒有關系。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把這狀似平靜祥和的渾水,先攪上一攪。
小姑子的男朋友是個小混混。
我對他們寄予了那麼一點點厚望。
……
搬家當天晚上,陸淮序隻在公寓呆了十分鍾,就匆匆離開了。
秦霜打電話來,說有個耳環掉在他辦公室,問能不能幫她送過去。
陸淮序很大方地把這通電話內容告訴了我,頗有些無奈地說,「她可能要得急,左右今天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就給她跑一趟吧。」
秦霜這種把戲其實我們都不陌生,曾在我們談戀愛時多次上演,那時的陸淮序一眼看穿並嗤之以鼻。
此時,我點頭說:
「那你趕緊去,她一定是什麼重要場合出席需要這個耳環。唔,太晚的話你就在婆婆那邊睡吧,那邊離美術館近,免得你折騰。」
陸淮序有些詫異。
「今天第一天搬過來,你不用我在這裡睡?」
我看著他,笑得溫馴:
「工作要緊啊。」
他愣了兩秒,臉上閃過一絲躁意,粗聲說:
「那就如你的意。」
陸淮序走後,我收拾完房間,喂完女兒,拿出今天在小區門口買的一個小蛋糕,插上蠟燭,點燃。
「李芷凝,生日快樂。」
我輕輕說完,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隨後坐在書桌旁。
翻開了書。
9
搬過來時,陸淮序曾提出找個保姆幫忙帶孩子。
我拒絕了。
一方面是這份獨處的自由渴望已久。
另一方面,是我需要安靜。
不受幹擾的安靜。
渾渾噩噩活到三十歲,在女人最重要的人生階段,我不得不強迫自己對過去審視,復盤。
我空有美貌,卻無實力支撐。
性格軟弱,得過且過。
抗壓性差,面對壓力暴飲暴食,用世間最容易滿足的欲望麻痺自己,陷入惡性循環後又周而復始。
那天,我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
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要不,離婚吧?」
這個念頭之前從未在我大腦中成形,一旦冒出,卻讓我有種戰慄般的輕松和恣意。
可我什麼也沒有。
沒有工作,沒有積累,沒有競爭力,拿不到孩子的撫養權。
想來想去,優勢唯有兩點。
一是美貌,如今被滿身贅肉封印。
二是專注,是我不甚聰明的大腦得以順利完成學業的支撐。
於是我決定做兩件事。
減肥。
考公。
這兩件事開始的前提,首當其衝的是離開那套房子。
我需要休養生息的時間和空間。
……
此刻,女兒在旁邊發出均勻呼吸,臺燈暖黃的光照在攤開的書頁上。
在這個丈夫去見另一個女人而被遺忘的生日晚上,我卻被一種久違的踏實和安心籠罩。
內心無比平靜。
10
我發現,兩個人的家務其實並不多。
我自己做減肥餐,給囡囡做輔食。
簡單又便捷。
她一天睡 13 個小時,我除了 6 個小時睡眠,還有 7 個不受打擾的時間用於復習。
中午休息時,我看書。
晚上睡覺時,我看書。
沒有內耗的日子過的很輕松。
第一周,我瘦了 6 斤,減到 126。
陸淮序起初時常來。
在我借口累拒絕了他數次同床後,變成了偶爾來,來了也不怎麼主動說話,整個人神情冷淡。
我知道,這是他對我擺出的姿態。
以往這種時候,我會在他面前低聲下氣,反省、求和,主動求歡。
可現在,我求之不得。
第一個月,我瘦了 12 斤,減到 120。
陪女兒玩耍時,我一邊啃著黃瓜,一邊看看陸霜的賬號。
她是個喜歡記錄昭告生活的人。
西餐廳,她穿著低胸裙和人優雅碰杯,對面男人的手腕上,露出了我在網上給陸淮序買的定制袖扣。
與此同時,小姑子和婆婆開啟了爭家產的翻臉大戰。
以前熟識的小區媽媽每天給我講述戰況。小姑子在外到處說,自己媽做得這麼絕,那就別怪作為女兒不讓她晚年過安生日子了。
陸淮序來時,偶爾提到家裡,臉色煩躁得緊。
第二個月,我減到 110 斤。
女兒兩周歲生日當天,我特意給陸淮序打了一個電話,無論如何,我不希望女兒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二個生日,沒有爸爸陪伴。
但直到女兒睡著,他也沒有出現。
做完三套卷子的間隙,我點開了秦霜的賬號。
璀璨的煙花、無人的沙灘、掉落的高跟鞋。
以及,背著她的我的丈夫。
上面寫著,【心願達成+1 哦!】
放下手機,我開始做第四套卷子。
入睡時,窗外漆黑一片,萬籟俱寂。
據說種子裂開的瞬間總在凌晨三點。
我不覺得孤獨。
內心因豐盈和希望而激蕩。
11
陸淮序打電話來,說薛楓慶祝公司大賺,設宴慶祝,要我一同出席。
「我就不必去了吧。」
放下筆,我揉了揉眼睛。
「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他說這次請了大師來祈福,去的都能祈福好運,非讓所有人都去,我總歸得告訴你一聲,不然——」
我突然打斷他,「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