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覺得疑惑，我媽明明就叫陳芳娣，她為什麼不承認呢？
8
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我媽慌亂的表情。
很顯然，她認識老師，並且在害怕什麼。
自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媽終日在村裡，很少出那個村子，最遠的地方，大概就是去鎮上買種子和肥料了。
而我的班主任，則在高中教學，家也安在縣裡。
我媽和班主任，兩個毫無交集的人，怎麼會認識呢？
我媽到底在害怕什麼呢？
我心裡一直想著這件事，某一天，班主任叫我去辦公室，和我談心後，我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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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媽就是陳芳娣，您是怎麼認識她的？」
老師好像沒有太詫異，隻是眼中露出惋惜和疑惑。
從老師的口中，我知道了一個和我記憶裡完全不同的媽媽。
老師說，以前我媽是他帶的學生。
我媽很聰明，也很努力，因此學習很好。
我外公也不肯讓我媽上學，說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嗎，遲早要嫁人的，認幾個字就行了。
但是，我媽堅持要上學，我外婆也疼我媽。
因此，我媽便從小學上到了初中，又上到了高中。
班主任也是我媽的高中班主任。
到了高中，我媽的學習依舊很優秀，一直是班裡的第一名。
最終，我媽考上了大學。
在那個年代，考上大學有多難，又意味著什麼，可想而知。
「她是我最驕傲的學生。我本來以為她在哪個單位上著班，沒想到……」
在那個時代，大學生一畢業就能分配工作。
按照我媽的人生軌跡，應該過著衣食無憂的體面生活，怎麼變成現在這樣？和那個時代沒上過學的人一樣，成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村婦女？
班主任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我根本不知道我媽上過高中，甚至考上大學。
在我的印象中，我媽和鄰居們並沒什麼區別，想法也跟他們一樣。
明明，她也很愛學習，想通過學習改變她的命運，為什麼她要阻止我呢？
究竟是什麼，促使她的觀念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可以肯定的是，她大學肯定遇上什麼變故。
但是，就算大學沒上完，她也不該回到村裡，還嫁給了我爸這樣的人。
我懷著這樣的疑問，直到這個學期結束，寒假來臨。
雖然是高一，但是學校依舊要求嚴格，隻有二十天的假期。
這二十天，我回了家。
某一日，我媽熟練地腌著腌菜，那雙粗糙的手，被凍得又腫又紅。
我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媽，你明明考上了大學，為什麼沒上完？是發生了什麼變故嗎？」
我媽的臉色突然變了，歇斯底裡的：「你問這些幹嗎？」
她跟瘋了一樣，罵我，用東西砸我。
9
接下來的十幾天，我媽都沒跟我說過話，看我跟看仇人似的。
我可以確定，我媽大學肯定發生了什麼事，這件事對她打擊很大，因此諱莫如深。
我心中更覺得好奇了。
我也拐彎抹角地，向我爸問起這件事。
我爸的村子和我媽的村子，其實隔得挺遠的。
他聽說隔了幾個鎮的一個叫小陳村的村裡，有個二十歲的姑娘，要嫁人。
我奶便去幫他說親了。
我爸第一次見我媽的時候，我媽穿著破舊的棉袄，精神狀態看起來很差。
「我還以為你媽是個傻子，但是我也沒的選，隻能娶了。幸好是個正常人，不然我就被坑累了。」我爸道。
我媽二十歲就從大學退學回來了。
按照年齡算，她是大二的時候，離開了學校的。
不知道受了什麼打擊，精神狀態有些不對勁，我外公估計也怕她成了累贅，才急著把她嫁了。我爸這個老光棍，也因此撿了漏。
過完年，初二的時候，我跟著我媽去了外婆家拜年。
聽說我上了高中，我外公板著臉，似乎不太高興。
倒是我外婆拉著我，給了我一個紅包。
「你這丫頭，跟你媽一樣聰明。在學校，要好好上學。你也別怪你媽，你媽，其實也是為你好。」外婆不停地嘆著氣。
為我好？把我嫁給家暴男，讓我被打S，也是為我好？
「外婆，當年我媽為什麼不讀大學，回家了啊？」我忍不住問出口。
外婆輕輕地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
外婆說，我媽是個下雪天回來的，身上湿透了，鞋子也走破了。
一回來，就什麼話也不說，外公罵她讀書讀傻了。
外婆看著她這模樣，也開始懷疑，自己支持她讀書的決定，是不是真的錯了？
「這麼多年了，她也不跟我說在大學裡發生了什麼。」我外婆輕嘆了一口氣，「然後，就變成了這樣。我勸她別慣著你爸，她總說這是她的命。」
我的心情格外復雜。
我總覺得，我媽的腦子，已經陷入一個S胡同。
不能說，說不通，也理解不了。
轉眼，就開學了。
離家的那一天，我主動跟我媽說話。
我媽依舊沒理我。
到了學校，我很快投入了緊張的學習中。
而將這個疑惑，一直藏在心底。
10
我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學習裡。
文理分科後，我讀了理科，學習成績依舊也保持在全校前幾。
接下來的幾次家長會，我媽都沒來過。
我覺得，她是害怕班主任，害怕那段過去。
但是，也讓我清靜了一些，不用擔心哪天突然醒來，她又對老師或同學，說了我什麼壞話。
我就這麼平靜地度過了我的高中。
高考那幾天，我正常發揮。
成績下來，和預料得差不多，能填一個不錯的大學。
鬼使神差地，我填了我媽曾經讀過的那所大學。
那所大學是全省最好的大學，我填了最好的專業。
不出意外，我被錄取了，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我不敢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媽，但是她還是知道了。
知道後，她發了瘋。
先是罵了我一頓，要撕我的錄取通知書，我不肯，她就打我，扯我頭發。
惹得我那渣男老爸都看不下去，來拉她。
「閨女考上大學不是好事？我出去都有面子，之前那些說我生不出兒子的人都不敢說我了。你罵她幹嗎？」
我媽以前對著我爸，都是低眉順眼的，第一次罵了我爸。
「你知道什麼？你以為她大學是這麼好上的嗎？她現在覺得自己厲害，老師同學都喜歡她，等到了大學，她就知道自己多普通了，大家都看不起她……」我媽看向我，「聽我的，別去上，把通知書給我！」
我媽的眼神癲狂，就跟瘋了一樣，讓我害怕。
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聽她的，我要去上大學。
我找了個暑假工，辦了助學貸款，在報名那一天，拖著我零散的幾件行李，去了大學。
而也在那裡，我窺見了我媽退學和癲狂的真相。
11
剛進大學，確實有點難適應。
我高中很優秀，老師都喜歡我，同學也喜歡和我玩。
學習第一，也沒其他什麼活動。
而到了大學，我就發現，同學不僅優秀，而且多才多藝。
我是農村的，而她們都來自城裡。
她們說的一些東西，我見都沒見過。
她們的見識，我兩輩子都達不到。
也因此自卑。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調整這種心態。
我接受了自己的普通和平凡，也努力去學習，融入大學生活。
一旦完成這種轉變，大學生活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而我因為社團活動，和一個老師熟悉起來。
還驚訝地發現，那個老師，居然是我媽的同學。
從那個老師口中，我也知道我媽的大學生活。
她說我媽有些沉默寡言，不和其他人交流，也不參加她們的活動。
我知道，我媽的心態，和我第一學期一模一樣，她在自卑，接受不了自己的普通。
這在許多人看來，或許無關痛痒。但是對於那個年齡階段的孩子，一旦轉不過彎，可能就是毀滅性的。
但是，這還未徹底壓垮我媽。
她交了一個男朋友，她很喜歡他，但是那個男的，劈腿了一個城裡的女同學，還說我媽根本配不上她。
這打擊之下，我媽的精神有些失常了，大學沒辦法上下去，最終退了學。
我終於知道，我媽的「自知之明」從哪裡來了。
她極度自卑，因此也覺得她生出的我，也一無是處。她眼裡，我什麼都「不行」。
她也覺得我「不行」，會連累其他人，所以一遍一遍地告訴其他人我不行，也降低別人對我的期望。
她又覺得，讓我有「自知之明」，其實也是對我的保護。
我理解她，但是並不原諒她。
她的這種「自知之明」，最終將我拖入絕境，害S了我。
12
我媽懼怕這所大學，因此整個大學時代，她也沒有出現在學校。
大學畢業後，我認識了上輩子交過的男朋友。
我們交往一年後，男朋友帶著我去見了家長。
男朋友家的條件很好，上輩子，他的爸媽就看不起我，但是看在男朋友的面子上，對我的態度很和善。
我本來覺得，這輩子，我讀了大學，他們對我的態度會變化。
然而，事實證明，學歷不能跨越階層。
他們對我的態度，和上輩子一樣。看似和藹，其實骨子裡看不起。
但是，這有什麼重要的呢？
隻要我和男友相愛，他對我好就行了。
我仍舊帶著男友，回去見了我媽。
其實潛意識裡，我依舊想和我媽賭氣。
大學的事，我贏了，我沒瘋，還以優異的績點畢業了。畢業後，我也找到一份好工作。我很努力，領導也很欣賞我。
我的事業，和上輩子截然不同了。
現在，輪到了婚姻。
我也會證明，我是對的。
脫離她的掌控，我會過得很幸福。
我媽依舊如上輩子一般，當著男友的面說我不行，配不上他，嫁給他，隻會拖累他家。
男友很堅定，說我很優秀，配得上他。
「陳琳，你配不上他，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嫁給他，不會幸福的。」我媽還在絮絮叨叨。
「那你覺得我配得上誰？隔壁村在工地打工的老李叔的兒子？」我笑道，「媽，我沒你想得那麼差。」
上輩子，這段戀愛關系，其實是我先放棄的。
但是，這輩子，我堅持。
因此，我媽並沒有能攪黃我們的關系。
我們依舊談著戀愛，並且談婚論嫁。
然而，在婚禮前一個月，發生了變故。
男友失聯了兩天，再出現的時候，提出要解除婚約。
他支支吾吾的，沒給出原因，卻在幾天後，宣布要和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結婚的消息。
我從男友的媽媽那裡得到了真相。
「陳琳，你配不上我兒子，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和他結婚，隻會拖累他。」
他們一直不同意我們結婚，不同意兒子娶一個對家族毫無助力的女人。
之前各種勸阻，眼看結婚的日子越來越近，就下了猛藥。
很狗血的安排，凍結他的信用卡，然後給他下藥……
而我以為的山盟海誓的愛情，牢不可破的關系，就這麼分道揚鑣，甚至連個借口都不給。
婚禮取消，我媽自然也知道了。
「陳琳，我說過，你配不上他，你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你總不相信我，現在撞到頭破血流，才知道我說的是對的了吧？」
她語氣淡淡，我卻從中聽出了勝利者的語氣。
她覺得她贏了。
她覺得我再怎麼努力，也掙脫不了我的命運。
這就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
13
我被退婚了。
但是，我沒有瘋。
我反而明白了一件事，別人都靠不住，人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自己。
太過依賴別人，就等於把主動權給別人，希望和失望都成了別人給的。
上輩子，我已經犯了一次錯。
瀕S時，還有過愚蠢的念頭，我S了，我媽是不是後悔逼我嫁給一個家暴男。
但是，我S都S了，她後悔又有什麼用？她後悔，我就能活嗎？
用自己的S去懲罰別人是最愚蠢的事。
更何況，她未必會後悔，反而覺得這就是我的命。
這輩子，我不會再犯這樣的錯了。
我的人生，要自己做主。
我很快從這段戀愛中解脫出來，投入自己的工作中。
短短三年時間，我就從普通員工，做到了主管的位置。
並且，認識了同一學校畢業，也在同一公司工作的師兄。
我們志同道合，聊在一起，確認了戀愛關系。
這麼多年，也有人向我說關於我那位初戀男友的事。
有說他們結婚後，並不幸福的。
還說初戀後悔和我分手了，還問我，他有沒有找過我。
我手機上確實出現過陌生號碼，也有陌生號加我好友，但是，我都沒理會。
其實吧，這世上誰離了誰，都一樣。
和現任不如意，懷念前任，於我這個前任而言，倒像是小說裡的劇情。
然而, 實際上，他和那位現任結婚, 與和我在一起，未必哪樣更幸福。也許，前者還過得好一些。畢竟, 現實不是爽文小說。
當然，於我而言，他不幸福，更令我開心。
14
升職、結婚, 我過得忙忙碌碌, 過著最普通的生活。
我媽偶爾會出現, 打擾我的生活。
後來，因為一個工作機會，我調到其他省。
我們便將新家安在那個省。
這一下，我媽沒法再來發揮她的「自知之明」了。
我會按時給家裡匯錢。
但是, 卻從來沒回去過。
我對我媽的態度，一如既往。
理解但並不原諒。
我不試圖改變她, 也不希望她打擾我的生活。
這些年，我的婚姻生活過得磕磕碰碰。
畢竟生活不是童話故事, 而是柴米油鹽, 有各種各樣的矛盾。
但是, 於我而言，這段婚姻利大於弊, 便有維持的必要。
我們相互扶持，在乎對方, 理解對方，在一起便是一個家。
後來，我生了一個女兒。
其他人說出來，都可能是汙蔑，但這是孩子的母親說出來的，那就肯定是真的。
「—或」如果撞得頭破血流，要記得，她背後，還有支持她的父母。
看著她開心、健康地成長，我那貧瘠而痛苦的童年, 也仿佛得到了救贖。
15
有時午夜夢回，我會懷疑, 我現在的生活, 是不是一場夢。
其實，我早就S在那場家暴中, S在那劇痛與寒冷中，S在絕望中。
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瀕S前的幻想。
因為不甘，因為想要重新來過, 而產生的美好幻想。
我心生惶恐。
直到我掐了自己一把。
很疼, 身邊的一切也沒消失。
這不是夢，是真實的。
或許，上輩子才是一場夢？
那段悽慘的「夢」，讓我不再受我媽的影響, 堅持走自己的路。
或許我很普通，但是，我並非事事「不行」。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