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沈衍種的一朵花。
被他悉心栽培數載，終於在他弑君稱帝這年變成了人形。
夜裡我偷偷溜進他的寢宮，睡在他身邊，卻被他一把掐住脖子。
我可憐巴巴：「以前我都是這樣睡的呀。」
1
我是一朵芙蓉花。
這事我其實是從沈衍口中聽來的。
他對我說：「你是母後專門為我尋來的花種，定是比別的芙蓉花都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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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還隻是一株小苗，還沒開花。
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開花，好不好看。
不過他倒是很好看。
唇紅齒白，比窗外那些盛開的花都要好看，一眼瞧著便讓我覺得十分喜歡。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父皇給每位皇子公主都賞了一朵芙蓉花。
唯獨漏了他。
「父皇是怕我玩物喪志，他自然是最疼愛我的。」他替我澆水的時候，是這麼解釋的。
那是自然。
我最喜歡他了。
他的父皇一定也是最喜歡他。
2
沈衍十歲這年，我開花了。
他不知道去幹什麼了，一連好幾日沒有回來。
我原是想等他回來再開花，可那些宮人總是往我身上澆水。
我沒忍住，開了花。
往日替沈衍給我澆水的宮人們眼睛都亮了，爭說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芙蓉花。
我顫了顫花枝。
還用他們說嗎？
我可是沈衍的花。
可我在窗邊等了很久，等到花邊都卷了也沒等著沈衍回來。
聽宮人們說他出宮玩去了。
我生氣極了。
一邊落下花瓣，一邊怨他沒看到我的花。
他也懊悔，一回宮便哄著我說：「明年孤一定要看見你的花，聽宮人們說，你是最好看的芙蓉花。」
我的怨氣也就煙消雲散了。
想著那明年再開一次給他看看好了。
可來年他依舊沒看到。
這次倒不是他的錯。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他的房間裡突然衝進來一些宮人。他們將他的東西都翻了個遍，甚至將我摔到了院子裡。
真的很疼，等沈衍回來我一定要哭給他看。
可他再也沒回來。
那天晚上，一個小宮婢偷偷溜了回來。
她哭著將我小心栽到了院子裡：「小芙蓉，你要好好的，太子平日裡最喜歡你了，若是以後他回來能看到你一定很開心。」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哭，她也沒告訴我。
但我乖乖聽話，一直在院子裡好好的，隻是再也不開花了。
我隻想把花開給沈衍看，再聽他誇我是這世上最好看的芙蓉花。
3
沈衍終於回來了。
可小宮婢騙了我。
他見到我非但沒有很高興，還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是誰？」他的聲音寒若冰霜，一雙眼睛也黑得嚇人。
看著一點也不喜歡我了。
「你為什麼會在朕的床上？誰讓你來的？」
我一時委屈極了，哆哆嗦嗦了半晌才想起來如今我會說話了。
「你忘了？我以往都是這麼睡的呀。」說著我眼淚汪汪，拉著他的手在床上躺下，「你那時還這樣抱著我呢。」
他微微一怔，似乎是真的回想了一下。
可他沒想起來。
他自然是想不起來了，不然怎麼會這麼多年不回來看我呢？
「你真的忘記了，是皇後娘娘把我送給你的呀。」我不S心，繼續幫他回憶。
他好看的一雙眉擰到一塊：「你是母後身邊的？」
我明明是一直待在他身邊的。
不過他母後也總是來看我。
他那麼喜歡他母後，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笑起來，衝他點了點頭。
「你為什麼還活著？」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抓住我的手腕。
手腕是花枝變的，很柔弱。
他這麼一抓，疼得我一雙眼睛都紅了。
我委屈地看著自己的手腕，埋怨他：「我在等你呀。」
他似乎不信。
我拉著他又回到了他曾經住的地方，指著雜草叢生的院子對他說：「我就一直在這兒，可你回來後從來沒來看過我。」
所以我才很生氣。
或許是太生氣了，才會變成人。
他身上隻隨意披了一件黑色的長袍，就站在我身後。
我回頭看他時，他的目光一一掠過這個院子的每一處，雙眼泛起血絲。
「你一直在這兒？」他看向我，聲音喑啞。
我點頭：「對呀。」
他閉了閉眼：「沒人發現你？你靠什麼活著？」
「自然是露水和這些土呀。」我頗有些得意，笑著看他，「我藏在這兒，不會有人發現我的。」
他微驚地垂眸看我，眼睛裡多了些憐惜。
就是這個眼神。
曾經他也這樣看我。
他果然是記起我了。
4
沈衍給了我一間很大的房子。
裡面有許多宮人伺候我。
這些宮人與以往的那些不太一樣，他們都低著頭不說話。
隻有一個年歲不大叫作翠蘭的宮婢，會跟我說兩句。
她湊到我跟前來：「姑娘在想什麼？」
我坐在宮殿外的臺階上，雙手拖著下巴：「沈衍怎麼還不來看我？」
她驚呼一聲，連忙跪到地上。
「姑娘，不可直呼陛下名諱。」
我歪頭看她：「可他就叫沈衍啊，他自己跟我說的。」
翠蘭一張小臉煞白，卻沒再說什麼。
也沒告訴我，為什麼沈衍還不來看我。
於是我隻能在夜裡等大家都睡著了，一個人偷偷又跑進了沈衍的房間，鑽進他被窩裡。
他被窩裡暖和。
比我一個人睡暖和多了。
可我剛餍足地想要尋個好睡的姿勢，便被他從被窩裡拎了出來。
「沈衍。」我眼巴巴看著他。
他頗有些頭疼地看著我：「你來做什麼？」
我一時有些委屈：「你已經好幾天沒來看我了。」
他怔了一下。
「朕近來有些忙。」
他撒謊。
他隻有撒謊的時候，才喜歡抿著嘴。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問他。
他離開這麼多年，想必早已經見過更好看的芙蓉花了。
想到這裡我便開始哭。
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嘆了口氣，抬手用指腹抹去我臉上的淚：「不會的，你先回去，朕明日便去看你。」
「當真？」
「當真。」
我心滿意足，卻沒回去。
喜滋滋地又爬到他床上，往裡面拱了拱：「我一個人睡覺太冷了，你能不能跟我一起睡？我隻佔一點位置，很乖的。」
他站在床邊，看了我許久。
最後他還是上床來，躺在我身邊。
「這些你都跟誰學的？」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他突然問我。
我迷迷糊糊道：「學什麼？」
「罷了。」
5
聽說沈衍最近有些煩心事。
可他到底不如從前，再也不會把他那些悄悄話說給我聽了。
我也不如從前了。
如今我有了一雙腿，可以時常在想他的時候去找他。
我剛走到承德殿門外，便聽到了他摔東西的聲音。
「什麼時候，朕後宮的事也輪得到你們插嘴了？」
門外的太監李公公攔下了我。
我沒說話，聽見裡面的人都跪了下去。
「陛下三思，應以江山社稷為重。」
雖然我是一朵花，可我是沈衍的花。
曾經聽他背了那麼多文章，自然明白江山社稷的重要。
我將一盒子糕點遞給李公公讓他幫我送給沈衍，便帶著翠蘭又回去了。
「姑娘又在想什麼？」
我咬了一口手裡的糖葫蘆，看著門口：「我覺得沈衍好像，不太會笑了。」
這次回來，我幾乎沒見他笑過。
翠蘭嘆了一口氣：「陛下是不怎麼愛笑，也不怎麼愛說話，他對姑娘說的話是最多的了。」
她不知道。
以前沈衍是很愛笑的，他笑起來很好看。
也很愛說話，對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不知道這些年，他是不是在外面受了欺負。
我又悶悶地咬掉最後一口糖葫蘆。
這時候沈衍來了。
沒等他走過來，我便提起裙子朝他跑過去。
他看了看我沾滿糖漬的手，又看了看我提起的裙子，微微皺起眉。
「給姑娘淨手。」他側頭朝翠蘭吩咐。
我才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
是有些髒。
我將一雙手藏到身後，跟著他一起進屋。
「沈衍，你今日是不是不高興？」
沈衍的步子停下來。
我也跟著停下來，歪頭看他：「我聽見你摔東西了。」
他突然笑了起來。
這還是他回來後，我第一次見他笑。
果真還是如那時一般，好看得很。
他走到矮榻邊坐下，才笑著看向我：「當年母後一定很疼愛你，才將你養成這般性子。」
我乖乖由著翠蘭給我洗手。
等她給我擦幹後，才跑到他身邊坐下。
「皇後是很疼愛我，她說我長得好看。」
我晃了晃雙腿，從回憶裡收回思緒問他：「你今日為何生氣？」
他沒答我，對守在門外的李公公抬了抬手。
李公公便拎著我的食盒走了進來。
我眼睛一亮，看著他打開食盒，裡面是我方才帶去給他的那些糕點。
「你為什麼沒吃？」我咽了咽口水。
沈衍從裡面取出一塊百花糕遞到我手上，彎了彎嘴角：「聽說你忙了許久，想來也沒吃。」
「最好吃的要給你先吃。」我笑盈盈地又遞到他嘴邊。
他幽黑的眸子似乎動了動，微微張嘴咬了一口。
我好奇地趴過身去：「甜嗎？」
「甜。」
「那我也嘗嘗。」我將那剩下的一半喂進自己嘴裡。
他又撒謊。
根本沒剛剛的糖葫蘆甜。
6
沈衍說要封我為昭妃。
我其實不太明白昭妃是什麼，但他說的一定是好的。
冊封聖旨來的這日，我正在小廚房裡給沈衍做他喜歡吃的百花糕。
翠蘭拉著我跪在李公公面前。
聽著李公公說了許多話，最後他笑著地對我說：「昭妃娘娘，領旨謝恩呀。」
我愣了半晌才想起來這句昭妃娘娘叫的是我。
可是我叫芙蓉呀。
沈衍一直都叫我小芙蓉。
隻是這次回來，他從未這樣叫過我。
我想了許久，想來是他覺得芙蓉不好聽了，才又給我換一個名字。
「自然是好名字，娘娘，昭字代表光明美好，很是難得呢。」翠蘭笑著和我一起搓面團，「陛下當真是將您放在心上的。」
那是自然。
沈衍最喜歡我了。
我有些得意地抿嘴笑起來，揉起面團來更有勁了。
沈衍很喜歡我做的百花糕。
「你在母後身邊待了多久？」他看著手中的百花糕，問我。
我掰起手指，算了算：「四年。」
或許不止四年，隻是我還沒發芽之前的事我都不知道。
沈衍點頭，咬了一口百花糕：「這味道跟母後做的很像。」
其實隻有一點點像。
當年皇後娘娘跟他身邊的宮婢說食譜時，我曬著太陽正在打瞌睡。
若是那時不打瞌睡就好了。
現在一定能做得更像。
翠蘭說皇後娘娘已經S了很多年，我都不知道。
難怪沈衍不愛笑了。
我什麼也做不了，隻能陪著他，多跟他聊聊皇後娘娘當年的事。
當年他出宮玩的時候，皇後娘娘還偷偷在我面前哭過。
這事除了我誰也不知道。
「你喜歡吃，我一直做給你吃。」我朝他身邊挪了挪，仰起頭衝他笑。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腦袋，眼底迸出些笑意來。
「好。」
7
沈衍的生辰快到了。
以往每年生辰，他都不太高興。
因為他的父皇總是會忘記給他準備生辰禮物。
隻有皇後娘娘會每逢他生辰前夜，悄悄將禮物放到他的枕邊。
如今皇後娘娘沒了。
這件事便要我來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