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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巫山是雲 4256 2025-06-25 16: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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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劉覺坐在榻沿,下颌緊繃:「脈象可穩?」


     


    「娘娘這些時日操勞,加之剛才情緒激動,胎氣確實有些不穩,不然也不會昏厥無力。臣等合擬一劑安胎藥方,娘娘靜養一段時日當無大礙。」


     


    劉覺屏退眾人,換下沾了酒氣的袍服,重新坐回我身邊。


     


    開口第一句話是:「你若不想要,現在還來得及。」


     


    他這話說得無情,我卻並不生氣。


     


    芊兒是我與劉覺的第一個孩子,生於八年前的中秋夜。


     


    由於是個女兒,無論是先帝還是國公府,都覺得差了點意思。


     


    隔了兩年,劉覺登基不久,我產下了晏兒,如此湊成一雙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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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正是因為兩次生產損耗了太多元氣,我為後的前三年,一直斷斷續續纏綿病榻。


     


    這兩年才將養得好了些。


     


    晏兒被封太子後,子嗣繁衍大任終於卸下,加上我身體抱恙,劉覺便甚少來我這裡。


     


    久而久之,演變成了如今記錄在冊的每月朔望日侍寢。


     


    而且當初產下晏兒後,無論是杏林國手還是江湖遊醫,都說我傷了根基,日後子嗣艱難,就算懷上也難以保住。


     


    這個孩子來得著實意外。


     


    以至於我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月事延遲許久,身形消瘦、神思委頓也隻當是近來宮務耗費心神。


     


    發現他的契機,也是我與劉覺少有地起了爭執,還趕上了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


     


    可是既然來了,我又有什麼理由不要他?


     


    榻沿垂著溫煦的燭光,渡在劉覺身上,融化了他的凌厲與淡漠。


     


    「陛下想要嗎?」


     


    劉覺大抵是心內忐忑,握住我的手有些抖。


     


    「我是他父親,當然想要他。」


     


    我反握住他的手,攤開手掌,輕輕放在小腹上。


     


    「我是他母親,又怎會舍得不要他。」


     


    16


     


    「皇兄年歲漸長,怎麼反倒越發沒個分寸了?!皇嫂生辰,你說了什麼能讓她氣暈過去?!」


     


    昭陽雖然跟我沒差幾歲,可激動起來的口氣跟芊兒沒什麼兩樣。


     


    「幸好沒有大礙,若是有個好歹……」


     


    劉覺波瀾不驚打斷:「朕下罪己詔、自請退位都彌補不及,是這個意思吧?」


     


    如此坦誠的覺悟讓昭陽瞬間啞火。


     


    「……皇兄知道就好!」


     


    書閣被佔,晏兒在寢殿睡著,我隻好躲出來。


     


    殿外抱廈的搖椅被日光曬得暖烘烘,我用帕子遮住眼躺在上面,聽裡頭兄妹二人繼續鬥嘴。


     


    「你還是盡快回封地吧,嘰嘰喳喳吵得朕頭疼。」


     


    「皇嫂初有孕,我要陪她,你才該盡快回長樂宮處理你的軍國大事。」


     


    劉覺揚起下颌點了點案上的折子。


     


    「朕正在處理。」


     


    「少在這兒殷勤,我還不知道你。若不是皇嫂有孕,你能十天半月不登未央宮的門。回回皇嫂生辰,你都喝得大醉……」


     


    聽至此處,我壓下不自覺翹起的唇角,緩緩睜開眼。


     


    昭陽看似大大咧咧,心思簡單,實際上她什麼都知道。


     


    她知道我同劉覺之間再親密都無法觸及靈魂。


     


    她知道我們之間隔著一個永遠回不來的人。


     


    生辰那日,劉覺又是帶著一身酒氣來了未央宮。


     


    成婚十年來,回回阿姊冥誕他皆是如此。


     


    隻是今年醉得最深、最混沌。


     


    劉覺坐上矮榻,一反常態將我摟抱在腿上,動作霸道又親密,偏偏一句話都不說。


     


    我掙脫不開,隻能由著他,喚來隨侍去熬一碗醒酒湯。


     


    埋在我懷裡的人突然開口:「不喝。」


     


    我耐著性子勸道:「喝了陛下就能清醒些、舒服些了。」


     


    劉覺倏然抬頭看我,笑得寡淡又苦澀。


     


    「皇後沒飲酒,那你現在清醒嗎?」


     


    「臣妾很清醒。」


     


    「是,眾人皆醉你獨醒。」


     


    「陛下醉了。」


     


    「朕沒醉,朕沒有認錯人。」


     


    「臣妾知道。」


     


    我捧出誠懇的目光,從心回應他:「這些年,陛下給足了臣妾尊重。」


     


    「這些年……朕在皇後心裡,到底算什麼?」


     


    我靜靜看著他通紅的眼眶。


     


    「陛下還是當年模樣。」


     


    一聲嗤笑剐過我的臉側,劉覺驀地松開了我,走出兩步又折返,SS箍上我的手臂。


     


    「活在當年的是我嗎?隻有我一個嗎?!」


     


    他歇斯底裡的表情碎在眼底,如寒山傾崩,在我心上驚起千丈冰。


     


    活在當年的不止他一個,還有我。


     


    就算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我得留在原地,守著那個天底下最好的阿姐啊……


     


    17


     


    剛懷上芊兒的時候,我問過劉覺一個俗套的問題。


     


    「殿下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他翻閱書卷的動作一頓,說出了一個令我意外卻又合理的答案。


     


    「隻要不是雙生子,都好。」


     


    彼時我正在他身側習字,聞言筆鋒微錯,毀了一幅即將成形的墨寶。


     


    不料多年之後,一語成谶。


     


    十月初六,我誕下一對雙生子,一男一女,又成一雙好字。


     


    其實胎腹漸隆之後,我與劉覺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兒子女兒齊抱入懷,我在劉覺臉上看到如釋重負的神態。


     


    我知道他在害怕什麼。


     


    害怕是一對姐妹花。


     


    害怕我與阿姊的命運在下一代身上重演。


     


    幸好,這次是兄妹倆。


     


    徹兒和瑾兒漸漸長大,模樣各有各的可愛,卻並不相像。


     


    他們日後的人生,各有各的燦爛。


     


    不似我,活不成阿姊,活不回自己,尷尬地在這世間渾渾噩噩苟活。


     


    久而久之,那些籠罩在我心頭的噩夢在嬰孩的笑顏中得到慰藉。


     


    心中無盡的酸澀和別扭,也在這樣兒女承歡的歲月靜好中漸漸彌散。


     


    娩下雙生子的第二年,我終於松口,辦千秋宴。


     


    二十七歲的我不曾想到,劉覺會替我擋下一箭。


     


    我更不曾料到,這會是我與劉覺朝夕相對的最後一年。


     


    劉覺的血濺湿我袍袖之際,我就開始後悔辦這場千秋宴。


     


    地上行兇的人歇斯底裡,還在禁衛手裡S命掙脫。


     


    她嘴裡直呼我的名諱,窮盡所有汙言穢語,往我身上潑。


     


    吩咐好醫官和內侍將已經昏迷不醒的劉覺送回後殿療傷,我才回身,看清地上是何人。


     


    18


     


    蕭妃。


     


    劉覺登基後,第一撥納入宮中的妃子裡,她如今已是最高位。


     


    隻是這些年她的父兄失勢意圖謀反,年初被劉覺發現,業已肅清流放。


     


    劉覺一念仁慈,憐她侍奉多年並無錯處,留她在宮中榮寵依舊,不想她竟懷恨至此。


     


    但方才她袖中短匕甩出時,我看得很清楚,那寒光是直直衝我而來。


     


    她今日行刺的目標,不是劉覺,而是我。


     


    蕭妃恨的是我。


     


    「趙長妤!我最看不得你這種無辜又清冷的表情!」


     


    她大啐一口,喝罵道:


     


    「假惺惺!


     


    「你什麼都有了,孩子有了,夫君的愛有了,難道就可以無欲無求,不給任何人回應?!


     


    我今日所為,不是在為我自己,是在替陛下鳴不平!」


     


    屏退已經嚇得六神無主、花容失色的眾嫔御,我看向地上瘋瘋癲癲語無倫次的人。


     


    「你若真對陛下痴心至此,就不該行今日之事。」


     


    「你以為我不想好好侍奉陛下嗎?!可是陛下不讓啊!


     


    「哈哈哈哈哈……


     


    「隻有你趙長妤,能近得了他的身,爬得上他的榻,偏偏你還全無所覺,我看不是痴傻就是無情!


     


    「你別這麼看著我!


     


    「你打量打量現在滿宮裡,除了你趙長妤,還有誰能連生四子、盛寵不衰,還有誰的母家能越過你們肅國公府?!


     


    「陛下就差把天下拱手送給你了!哈哈哈哈哈……」


     


    她驀地停住笑,SS用眼鋒刺向我。


     


    「可你呢?你拒他,冷他,你看向他的眼珠子流露出來的感情,同陛下看我時一模一樣啊……」


     


    蕭妃哭著哭著,又開始笑。


     


    「所以我尋了今日這麼好的時機,想當眾剖開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她最後憤然而起,笑得驚悚又悽厲。


     


    「趙長妤!你這麼鐵石心腸的一個人,到底是憑什麼能得到陛下所有偏愛的啊?!」


     


    憑什麼呢?


     


    我原本想回她一句,憑我阿姊。


     


    可是現在,我無言以對。


     


    因為今日這一遭,因為蕭妃口中的話,我開始對劉覺的感情產生懷疑。


     


    但又害怕得到他的回應。


     


    我害怕他告訴我,他今日的挺身而出,不是為阿姊,隻是為我。


     


    19


     


    這夜,星子爬滿天際,月卻躲進了雲裡。


     


    長樂宮裡血腥氣將將散了些,醫官皆已不在。


     


    劉覺斜躺在床榻上,看見我時,眼中迸出一抹流光。


     


    我避過他煊赫的注視,屏退左右,坐在榻沿。


     


    端正身體,道出經年未吐的真相:


     


    「當年,阿姊並不是S於為陛下擋箭,那支箭本就是衝著阿姊而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劉覺與阿姊的情誼有多麼令人豔羨,就會惹來多少側目和妒忌。


     


    國公府同皇族聯姻,無異於如虎添翼。


     


    趙家的政敵怎麼可能放任阿姊嫁給劉覺。


     


    榻上人聽得我的話,沒有回音,算作默認。


     


    我穩住顫抖的聲線,深吸一口氣道:


     


    「阿姊是因為愛上你,所以才S的。


     


    「蕭妃是因為愛上你,才對我下手的。


     


    「可見,生在帝王家,無情才是保命之法。」


     


    「皇後說得都對。」


     


    「那麼敢問陛下,你擋下這支箭的時候,心裡想的是阿姊,還是妾身?」


     


    劉覺沉吟許久,道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朕心裡想的,是禮禮。」


     


    「陛下……你為何要這樣戲弄臣妾?」


     


    「朕從未這麼想過!」


     


    「陛下如此深情在帝王家本就不該,更不該這麼含糊地交付。


     


    「你這份情想要施與的人若是阿姊,臣妾愛莫能助;若是臣妾自己,臣妾萬萬消受不起。」


     


    劉覺從榻上撐起身,尋到我的手臂,低聲懇求:


     


    「禮禮,已經十一年了,我們都放下吧,好嗎?」


     


    劉覺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蕭妃用一支箭戳破了我們之間的曖昧,劉覺就打算破罐破摔,徹底撕開那層隔在我們之間的單薄的窗紙。


     


    啪——


     


    「怎麼放下?」


     


    我渾身發抖,隻覺得全身的血氣都在往頭頂湧。


     


    「我搶了阿姊的夫君,坦然享受著本該屬於她的一切。面對這樣荒謬的人生,陛下教教我,到底該怎麼放下?!」


     


    他握著我的手未松反緊,這讓我瞬間惶恐得無法再冷靜。


     


    「陛下,你若再進一步,就是辜負了阿姊,也辜負了當年的太子殿下!」


     


    胸口湧血的人聞言竟是笑出聲來。


     


    他輕輕松開我,抹去唇邊溢出的血痕。


     


    「是朕對你不住,從前種種乃至今日,皆是一廂情願,錯認錯付。」


     


    劉覺抬起頭,看向我的眼神眷戀又溫柔,聲音卻開始發顫。


     


    「禮禮,我放你離開。」


     


    20


     


    翌日,劉覺便以為國祈福為由,昭告天下,許我離宮。


     


    我順勢住回了幼時的寺廟。


     


    方丈特意出山,率眾相迎:「施主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我受寵若驚:「叨擾方丈了。」


     


    「施主何必如此多禮,此處方外之地,施主可盡心住下,療愈心神。」


     


    「我身上確實有些積病,亟待佛祖與方丈指點。」


     


    方丈卻隻是搖首,推絕了我的請求。


     


    「前後際斷處,一念未生時。施主俗身之疾,藥石皆可醫,還是待水到渠成時,再來尋老衲。」


     


    就這樣,我在廟裡安頓下來,住的還是舊時那間僧房。


     


    經年不來,僧房內陳設依舊,隻是庭院一角不知何時挪來了一片竹林。


     


    風過時,蕭蕭肅肅,如聞笛誦,別有一番清幽。


     


    偶爾有需時,我也會回宮裡小住一段時日。


     


    接下來的日子如梭似箭,流得飛快。


     


    二十八歲那年,劉覺宣布改元承平。


     


    承平二年,母親病逝,劉覺親至國公府,同我一道扶靈歸葬。


     


    承平三年,晏兒十歲,劉覺命其入政事堂旁聽議政;


     


    承平四年,芊兒到了適婚的年紀,劉覺同我打眼選了半年都沒定下,昭陽從封地回來,幫我們一錘定了音。


     


    承平五年到七年,芊兒出嫁後,昭陽與常庭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上京。劉覺政務不忙時,時常被昭陽拉著來山中寺廟小住。那兩年,我們的關系,好似緩和到了初時最美好的模樣。


     


    承平八年,我與劉覺成婚已有二十年。衍兒瑾兒已經進學,芊兒同驸馬打打鬧鬧四年,終於讓我們抱上了外孫。晏兒逐步接手朝政,人生大事也在這年塵埃落定,娶了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姑娘。


     


    就在我以為人生圓滿,再無他求之際。


     


    噩耗現在我眼前。


     


    晏兒成婚宴上,劉覺接下新媳敬的一杯酒,還未來得及喝,就仰面噴血倒下。


     


    也是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二十七歲那年的千秋宴,蕭妃刺來的匕首上,抹了劇毒。


     


    她抱定了要我S的心。


     


    卻沒想到會害了她最愛的人。


     


    我無法接受,當下隻覺得猶在夢中。


     


    驚懼憂憤之下,我避回了寺中。


     


    可夜夜不得安眠,整個人像是被放在赤地冰雪裡,翻來覆去地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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