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謝清涼趕緊給元洵請安,「微臣見過六皇子。」
元洵臉色有點惶恐,又有點窘迫,不知如何反應。
我低聲提醒,「不如求求太傅呢,給陛下傳個話豈不是更好。」
元洵立刻磕了一個頭,「母親生我育我,恩重如山。今乃體疾纏身,子無以為報,唯有竭盡微軀,身行以效,願以此薄命,換取貴人一絲垂憐。」
謝太傅微微驚愕,「說話倒是條理分明,怎沒見你去過御書房?」
元洵嗫嚅道:「無恩旨,不敢往。」
謝太傅趕緊讓他起來,帶著他一起去御書房那兒。
謝太傅一路上有意考校元洵,走得格外慢,我覷眼看著謝清涼衣著華貴,想著怎麼從他身上討些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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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有些主子大方,隨手就是好幾兩銀子的賞。
我點頭哈腰地賠笑,「謝小爺可是第一次進宮?」
他裝模作樣,「並非。」
我心中啐了一口,繼續道,「謝小爺可知最近宮中的喜事?」
他側頭,「你一個太監,不好好帶路,倒是跟我搭起話來,成何體統?此是一件,且方才我祖父問六皇子話,你又為何要搶過話頭?真是沒大沒小,怎麼學的規矩?」
我愣住了。
不是我自己吹,我天生一張討喜面孔,哭笑皆宜,入宮以來,就算是去內務府討銀子的時候也沒被人這麼呵斥過。
不打賞就算了,還敢訓斥我?我堂堂三等太監徐臨淵——
我作勢給自己輕輕一巴掌,「奴才該S,謝小爺恕罪。」
但我內心想的是:我要鯊了你!
我跟謝清涼的梁子就這樣結下了。
5
謝太傅帶著謝清涼和元洵進了屋,我就在門外等著。
一步之遙的偏殿內沒有人,桌上卻擺滿了點心和茶果。
陪元洵跪了這麼久,我更餓了。
我瞅了個空,抓了幾塊點心和果子塞到了懷裡,又飛快裝作沒事人一樣。
「皇上駕到——」
我心跳如雷,幸好!幸好沒被看見!
我這廂嚇得腿軟,那邊的元洵也不好過。
這大概是他出生之後第二次見他爹。
不過他出來的時候表情還是蠻鎮定的,謝太傅笑呵呵地說:「那老臣明日就在御書房等著六皇子了。」
元洵彎腰致謝,我也趕緊跟著拜下去。
一不留神,懷裡的點心滾了出來。
我趕緊一把抓住,重新塞回懷中。
謝太傅隻做沒看見,謝清涼卻面露鄙夷,「偷雞摸狗。」
就你清高,你含著金湯匙出身,你知道個屁!
見我默不作聲,元洵行完禮就帶著我走了,直到無人處,他才終於開口,「阿淵,我快站不住了。」
我趕緊掏出幾塊點心,「快吃。」
跪了半天,又進去說了半日的話,能熬到現在已經算很不錯了。
見他隻看著我不動,我又補充,「不是掉在地上的那個。」
元洵順從地咬了一口,又示意我,「你也吃。」
我早已餓極,就著他吃的地方咬了一口,面露驚喜,「新鮮的點心就是好吃!」
他突然抱住我,把頭埋在我脖頸裡不做聲。
我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孩子是不是餓虛脫了?
他好一會才放開我,我趕緊把另一塊塞給他,「你自己拿著吃吧。我一會吃那塊掉地上的。」
元洵沉默著捏著糕餅。
我樂滋滋地跟他說,我還偷了一個果子,雲貴人這幾日吃不下飯,新鮮的果子應該能吃幾口吧。
還有一塊幹淨的點心給荷荷,她愛吃甜的,今日內務府不知道送些什麼飯食來呢?
我嘀嘀咕咕地說著,走了幾步才發現元洵沉默得過分。
他是不太愛說話,但是我說話他總是會搭幾句,今日大約是嚇到了吧。
他隻是復雜地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到很後來很後來,他才告訴我,老皇帝身邊,即使隻是粗使的宮女,穿的戴的,都比雲貴人要好許多,更別提吃喝了。
我千方百計偷來的果子,其實是用來給殿堂燻香的,壓根沒有人會吃。
唉。
以後手握東廠、權傾朝野、威風凜凜的本公公我,也曾有過這麼苦哈哈的時刻啊!
6
老皇帝終於發現,他還有一個聰明絕頂的兒子,在灰撲撲的後宮裡依然熠熠生輝。
元洵第一次去御書房的時候,穿的是他最好的衣服。
荷荷小心地補了又補,我燒了熱水,用炊壺底兒燙了好幾遍。
但是仍然與皇帝的書房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不過等元洵開始說話的時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元洵聰穎、冷靜,不僅一目十行,還能過目成誦。
他安靜地看著皇帝,雖然禮儀笨拙,但仍然使得老皇帝龍心大悅。
「善!」
謝太傅遇見元洵後,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許多。
我從原來的三等小太監,升成了二等,還兼任元洵唯一的貼身太監,不僅多了二兩月錢,還上下學都能跟著他,活動範圍大了許多,更容易撈點賞錢。
甚至有些時候,我也能捧著拂塵裝大太監了。
能不能配拂塵就是太監的分界線。
隻有一點不好。
謝清涼是書房裡的皇子伴讀,我每天都要見到他的臭臉。
皇子們每日有一頓點心是在御書房用的,其他人嘴巴刁,都不屑於吃,元洵也不吃。
但他是想帶回去給雲貴人吃。
我趁給他磨墨的時候輕聲說:「不要緊,我能再弄一份兒帶回去給娘娘,你放心吃。」
他突然輕輕靠過來,「我不餓,阿淵你幫我吃掉吧。」
我咽了咽口水,「我也不餓。」
他捻起一塊甜糕,喂到我嘴邊。
好酥好甜好香。
我忍不住眯起眼睛細細咀嚼起來,元洵就看著我笑。
謝清涼不能呵斥元洵,因為他是皇子,但是他可以罵我。
「成何體統!」
我冷笑,「主子這是賞奴才呢,怎麼,小謝大人,我們主子不樂意吃的東西,奴才還不能代勞了?」
謝清涼每天都要找茬罵我,我本來不敢回嘴,後來發現他隻是看我不順眼,但是對元洵的態度還是十分恭敬,便偶爾仗著元洵在場的時候回幾句。
我在打包那些沒人吃的點心的時候,謝清涼又踱步到我身後,「誰準你拿的?」
我轉過頭敷衍地行禮,「給小謝大人請安。」
他冷道,「這些東西都是給皇子們準備的,豈是你一個太監能擅自處理的?」
我想了想,「敢問小謝大人,這些撤下來的食盒,是否要送回御膳房?」
他傲慢道,「既然知道,那為何還私下拿取?」
我呵呵一笑,「小謝大人誤會,這些食盒是要送回御膳房,可裡頭的東西卻是要扔的,我這是在幫忙呢。」
他冷笑,「撿別人的殘羹剩飯,莫如喪家之犬。」
我抬頭,看著謝氏第三十二代嫡長孫謝清涼,金帶玉佩,身上是價值千金的霜白江綢。
於是我說。
「汪。」
7
元洵十六歲的時候,老皇帝要立儲君了。
諸位皇子廝S得很厲害,不過這些跟我們沒什麼關系。
一來元洵母家孱弱,二來皇帝對他的聰明雖然贊賞過,但對總體而言也是淡淡的。
雲貴人終究還是沒熬過去,吊了一年多的命後還是撒手人寰。
她走的時候哭著拉著我,「元洵便託付給你了。」
我趕緊磕頭,「娘娘放心吧。」
元洵靜靜地看著,眼裡一滴淚水也無,就連守靈的時候都十分冷靜。
我怕他憋在心裡傷身,湊過去,「主子,現在沒人,您要哭就哭吧。」
元洵搖頭,「沒什麼可哭的,她去了也好,省得在這裡也是受折磨。」
我低聲,「聽說四皇子府裡找出了幾封大逆不道的文書,好似是跟舅家勾連。」
老皇帝已經一連發落了三個皇子,都是蹦跶得最歡的。
我每日跟著元洵去御書房,沒多認多少字,卻跟其他皇子身邊的太監們都混了個臉熟。
別看太監是宮裡最不起眼、最卑微的存在,但太監也確實是這宮裡最來去通暢的一種東西。
宮女的活動半徑隻有後宮,朝臣們又僅限在前朝,太監是唯一前朝後宮都去得的奴才,是天然的傳話工具。
但我們畢竟也不是真的工具,奴才也有眼睛嘴巴吶!奴才也很愛八卦的!
願意找我聊天的人很多,不僅因為我為人大方,還因為我有一項獨特的技能。
我在太監所聽內務府的小衛子說,陳貴妃今日又斥責了內務府的人,說是送東西的人辦事不得力。
我仔細思索後,斷言:「你下次隻給她送梅花圖案的衣料去,就不會再挨罵了。」
同僚們湊上來,「怎麼個說法?」
我轉頭笑看一個伺候大臣上朝的,一個管宮內記檔的,「你說大理寺卿梅大人又娶了第五房小妾,陳貴妃家裡近日又給她送梅花首飾了,是不是?」
我斬釘截鐵,「梅大人跟陳貴妃二人有貓膩。」
我細細分析,「陳貴妃的哥哥陳潞與梅大人是同年進士,兩家當年就常往來,後來陳貴妃入了宮,梅大人那個時候是不是自請外放做了官?陳貴妃一開始入宮是不是不愛爭寵?後來梅大人回來了,陳家給貴妃送東西的時候,就突然開始添了一份首飾,還全都是梅花式樣的。小衛子你在內務府當差,你曉得陳貴妃平日裡最愛的分明是石榴花,但陳貴妃還每次都帶梅花首飾。梅大人家裡一直給他納妾,可他始終沒娶妻。」
人與人之間都有萬條絲縷的聯系,隻要揪住一根線頭,總是能夠找到後面牽扯的秘密。
我天生就極其擅長找線。
這個天賦奠定了我在太監中獨一無二的崇高地位。
摸不透主子的心思的時候,大家都會來找我。
有人嗤笑:「不娶妻又如何,都娶了五房小妾了。」
旁人笑罵:「你羨慕也沒用!咱沒那個玩意兒!」
當久了太監,對這事兒也不那麼執著了。
我誠懇地看著他們,「其實有沒有那根東西,都是一樣的。」
同僚看向我的眼神十分欽佩,「徐哥,你真是我見過最看得開的人。」
我當然看得開。
我生來就沒有。
有一次我不小心說漏嘴了,同僚一臉恍然大悟,「原來徐哥你是天閹啊!」
天閹你爹!
但我隻能沉重地點了點頭,不知道該慶幸這人是個傻子,還是悲傷我從此要背負著天閹的名聲。
想來想去,真的很想鯊了這個傻子。
不過,這個傻子後來成了我在東廠的左右手,我也一直沒鯊他。
8
其他皇子爭太子爭得你S我活,元洵每日裡還是隻跟謝清涼或者謝太傅研究學問,聊文章,一副萬事不過耳邊風的老實樣子。
但是他在謝太傅那兒停留的時間變長了。
我還是每日快樂地混吃混喝。
如今風頭最盛的是皇後的三皇子和陳貴妃的八皇子,他們母家都是世家大族,實力雄厚。
陳貴妃有一日就突然屈尊來了御書房,謝太傅與皇帝議事去了,她說要看看伺候皇子們的下人是否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