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顧拙言道,已經分手了,他知道分寸。薛曼姿將信將疑,他講得更明白些,一次都沒聯系過,音容笑貌都隻剩個影兒,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顧士伯沒那麼多說辭,隻一句,畢業必須回來。
顧拙言痛快答應,家裡的公司,他的至親好友都在這兒,回來是必然的。反之,他也終於理解去年分開時,對方的難處。
眾人皆道時光飛逝,顧拙言卻覺得緩慢,高三的下學期,春天一過,他才覺出點熬到頭的滋味兒。
六月初夏,考生奔赴考場應戰,顧拙言的座位是靠著窗的最後一排,陽光灑進來,他隱約看見一幅場景,大門前,站著個明眸皓齒的小卷毛。抬頭望向第三排,那顆圓圓的腦袋又在和同桌偷偷說話,商量中午吃不吃煲仔飯。
開考鈴聲一響,顧拙言提筆,耳邊似有人說,考不好也沒關系。
高考結束是漫長的暑假,顧拙言一邊等成績一邊學日語,蹉磨到八月,邦德熱得不願意動彈,天天趴在空調房裡睡覺,他也不抽煙了,還不如來一支冰棍兒痛快。
桌上散著幾所名校的資料,顧拙言剛洗完澡,坐在桌前隨手拿一頁扇風,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他悠然地喘了口氣。
嗡,手機在桌面上振動,很吵。
顧拙言拿起來,估計是陸文找他出去玩兒,或者是同學相約聚會,目光落在屏幕上的一刻他定住,鼻腔應激性發酸。
來電顯示——莊凡心。
一年零七個月了,他們一年零七個月沒有聯系過。
沒有落在紙上見字如面,沒有節日祝福的短信,沒有煲過一通電話粥。他們擱置著彼此,在冷熱起伏的一年多後,此時猝不及防的,顧拙言幾乎握不住手機。
他按下通話鍵,手機向耳朵貼近,心髒跟著怦怦狂跳。
“是我。”莊凡心的聲音傳來。
顧拙言壓著舌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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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過得好嗎?”莊凡心問。
這句話疏離得難以想象,提醒顧拙言他們遠隔著海洋,他回答:“挺好的。”他想拉近一些距離,伸出手,指尖碰到桌上的資料。
“顧拙言。”這時莊凡心說,“我在這裡,有喜歡的人了。”
顧拙言吞咽一口虛無:“什麼?”
莊凡心說:“是和我一起念設計的同學,我和他很談得來,上個月我們在一起了。”
顧拙言胸膛起伏,感覺心口被扎了個洞,他竭力維持著冷靜以及脆弱的體面:“分手了,和誰在一起是你的自由。”
殊不知莊凡心對他的宰殺還沒有結束。
“他不希望我留著前任的聯系方式,所以。”莊凡心頓了頓,“祝你以後一切順利。”
顧拙言放下了手機,他在巨大的茫然無措中掙扎,久久難以回神。莊凡心說了什麼?和別人在一起,那他又是什麼?
他重新打開通話記錄,撥出號碼,卻已經無法接通,點開聊天列表,也已經找不到莊凡心的頭像,所有的聯系方式,曾經的班級群,一切一切都沒有了莊凡心的存在。
隻一分鍾時間,莊凡心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了。
顧拙言慌得發抖,不停地撥號,不停地按通話鍵,他把手機貼在耳邊絮絮地叫莊凡心的名字。莊兒,我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你。
我學會煮飯,等著你驗收我的廚藝,我還克服了看電影就犯困的毛病,以後我可以陪你看你喜歡的電影。
學校我申請好了,等我過去,我們很快就可以見面。
我沒有一刻放棄過,我一直在等。
你在機場答應過我,不會忘了我,為什麼你又沒有做到?
莊凡心,回來,別這麼折磨我,回來……
顧拙言不停地說著,沒來及說的,埋在心底沒機會說的,一字一句全部說了出來。視線變得朦朧一片,盈滿滑落,原來是他在哭。
然而那麼靜,沒有人回應,什麼都沒有了。
莊凡心消失得幹幹淨淨,已找不到一絲痕跡。手一松,手機摔在地上,顧拙言靠著椅背逐漸放空。
仿佛他從沒去過榕城,不認識莊凡心。
沒有在麥當勞裡陰差陽錯,亦沒有修成正果,沒有教室窗臺上的吻,沒有鼓浪嶼岸邊的追逐,沒有心動,沒有繾綣交頸,沒有在聖誕節的深夜許諾,他們要好一輩子。
……或許什麼都沒有發生。
如一場夏夢,開始於那個八月終結於這個八月,其實是零星不剩的一場空。
作者有話要說: 少年時期結束,然後直接就成年了。
第57章 十年後。
十年後。
滿廳光影昏暗, 一排排半環形座位由低走高, 不稀不稠地坐著人, 熒幕閃爍,每個人的臉上都映著點光斑。
第四排挨著中間通道的位置,一人端坐著, 上身筆挺,下身放松地搭著二郎腿,合身剪裁的西裝三件套隻那麼幾道褶, 從頭到腳看下來, 整副皮囊英俊得仿佛哪路明星參加頒獎禮。
兩座相隔,旁人遞來名片:“顧先生, 有幸一同與會,多指教。”
顧拙言接住, 掏出名片夾給一張自己的,回一句“忝列其中, 不敢當”。低聲交談,燈光陡然亮了,休息十五分鍾後會議繼續。
他起身出去透透風, 握著盒萬寶路找吸煙室, 在吸煙室門口碰見守株待兔的連奕銘。少抽點,連奕銘說,搭著他走到一截長廊上,問幾點結束。
“我哪兒知道。”顧拙言回,沾著絲少爺脾氣。
連奕銘說:“你開會你不知道?”不輕不重地杵一拳, “給個準點兒,結束之後別走,今天剛到的羅曼尼,嘗嘗唄。”
顧拙言仍沒好臉兒。他大學畢業前和蘇望合伙辦了公司,貝因資本,做私募股權,發展得還不錯,但近幾年被顧士伯和薛曼姿拽回GSG,說俗點叫繼承家業。兩頭忙活太累,他一直想攤開了股份和權利捋一捋,都讓渡給蘇望,但蘇望不肯,讓他安心在GSG操持,這邊什麼都不用管,吃紅就行。
蘇望打小就鬼精鬼精的,算盤珠子打得比二踢腳還響,不放顧拙言走,任何風險仍是倆人共擔,說是不用管,其實隔三差五就喊顧拙言負責。好比這次為期三天的交流會,蘇望該來,結果前一晚和連奕銘出海,醉得跟臭魚爛蝦似的,便又找顧拙言搭救。
連奕銘也理虧,幸好會議在索菲酒店舉辦,他就近水樓臺來請個罪。顧拙言不吃那套,嗤一聲,潔身自好地罵了句“糜爛”。
“那也不至於吧。”連奕銘辯解,“出海前我說了,就是吃吃海鮮,品品酒,但給我管遊艇的大哥一個青海人一個俄羅斯人,忒他媽能喝了。”
顧拙言道:“怎麼沒把你倆喝成痛風?”
“我靠,對兄弟別那麼大仇恨。”連奕銘故作小蜜,伸手掃掃顧拙言的肩膀,“反正開完會別走,我等你噢。”
顧拙言頗覺惡心,煙也沒工夫抽了,回會議廳繼續開會。燈光全打開,亮堂堂的,區領導壓軸來走個過場說幾句,差不多就可以結束了。
這邊開三天會,GSG那邊三天沒露面,助理發的郵件多如小廣告,顧拙言坐在位子上目冷眉淡,領導說什麼完全沒聽,隻想暗罵蘇望那孫子。
五點多鍾會議結束,一散場,西裝革履的精英們蠢蠢欲動,低的想攀高的,強的想獵弱的,落幕的片刻便紛紛張羅起後續的約會。
顧拙言沒空應承,旁人拋來橄欖枝、英雄帖,他均以身體不適推脫掉,轉頭就到四十樓的法國餐廳找連奕銘看酒。
內裡的貯酒室,顧拙言本來沒太大興趣,發現是一批黑皮諾就走不動了,既然是請罪,他專門揀一瓶精之又精的,開瓶一嘗:“這不行,不喜歡黑醋慄的味兒。”
連奕銘嫌他事兒多,肉痛地聲明道:“最多開三瓶,不能一晚上幹我一百來萬吧?”
“誰想幹你。”顧拙言自己挑,一邊挑一邊聊。他們長大後都忙,相聚起來也僅有吃吃喝喝的時間,不像小時候,闲得蛋疼,一激動坐著飛機能跨越大半個中國。
貯酒室裡信號不好,挑選完回餐廳,顧拙言的手機霎時響起來,他看見來電顯示就感覺沒好事兒,不情願地接了:“喂?媽。”
“三天沒去公司?”
薛曼姿女士今年芳齡五十三,從首席執行官的位子上退下來,美其名曰回歸家庭,嘗一嘗做恬靜小女人的滋味兒,實則垂簾聽政,親兒子曠班三天都別想瞞過她。
顧拙言編道:“蘇望得了點急病,我替他開會。”
薛曼姿不欲追究:“現在在哪兒呢?”
“還在索菲,跟銘子吃個飯。”顧拙言說。他在外面單住一套公寓,自在,一般非詔則懶得回家,薛曼姿這會兒打來估計是想詔他觐見。
“喝酒了吧?”當媽的什麼都清楚,“幾點吃完,我叫司機接你。”
顧拙言看看表:“九點吧。”
總不會平白無故叫他回去,因為薛曼姿和旁人不一樣,別的家長怕兒女工作辛苦,叫回家是慰勞。而薛曼姿的思維是,無事不必牽掛家裡,免得耽誤工作,估計上輩子是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
別是鴻門宴,顧拙言問:“什麼事兒?”
薛曼姿答:“算是好事兒。”
不清不楚的,實在不像薛曼姿的做派,顧拙言皺了皺眉。擱下手機繼續喝酒,窗外是高空夜景,剛七點,黑得透透的,北方的冬天就這副操行。
遠方的夜空閃過一點光,是飛機的航行燈。
顧拙言引盡杯底的一口黑皮諾,和連奕銘聊起來上個月去重慶出差,在國金中心的酒店房間俯瞰長江和嘉陵江,那景色很美。連奕銘呲兒他,廢話,那是重慶,你去上海還有黃浦江,去杭州還有西湖呢大哥。
南方綠水青山就是好,顧拙言道。
連奕銘說,我看榕城最他媽綠。
話說劈了,一時間沉默得隻剩舒緩的大提琴音,服務生上菜都有點不敢開口,連奕銘又為彼此斟一杯,抱歉道:“怪我酒後胡言,我明天就找找關系為你挖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