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別來無恙 4106 2024-10-29 20:49:27

  他求道:“爸,我要回榕城。”


  顧士伯問:“出什麼事兒了?”


  顧拙言死咬著牙根,不肯說,因他也想弄明白究竟出了什麼事兒,可他等不及了,掙一掙,壓低嗓子威脅:“不讓我走,我隻能再犯一次渾。”


  鉗制他的手掌稍微放松,不待顧士伯說下一句,他猛然抽身向外跑了。衝出宴會廳,司機們都待在專門的休息室裡,他找不到,便一口氣跑到街面上打車。


  今天最後一列航班是十點多,顧拙言在路上訂好機票,回家取上證件,一口氣沒喘便往機場飛奔。


  大門前隻餘一截汽車尾氣,薛曼姿追出來,她從未見過顧拙言這副樣子,慌得遭不住,誰攔便跟誰急,猶如一頭喪失五感發了瘋的獸類。


  縱然擔心,可薛曼姿到底經的事多,先安排司機去機場照看,再聯系顧士伯,讓對方和顧平芳那邊先瞞住,免得老爺子記掛。都安排妥當,她理一理情緒給薛茂琛撥去電話,三五句一問,原因自明。


  高架上夜霧繾綣,風都吹不散,顧拙言催趕得司機幾乎發火,一到航站樓,他摔上車門跑進去,迎面屏幕上消息滾動,幾列航班因天氣原因延遲起飛。


  顧拙言看到飛往榕城的航班號,頓時頭痛欲裂,找到服務臺,扒著臺面擰眉眦目地問,天氣怎麼了?延遲多久起飛?!能不能給個準確時間!


  地勤見慣難纏的旅客,一遍遍說明,卻始終沒按下呼叫安保的按鈕,因為發覺面前的少年要的根本不是解釋,吵嚷也漸漸變成懇求,他要走,要飛去榕城,多等一刻像是要了他的命。


  顧拙言歇斯底裡,東南西北的過客都引頸注目,看他鬧騰,笑話他瘋癲,甚至有人舉著手機偷偷拍照。家裡的司機趕過來,擋了鏡頭,將人群哄散,攬住他的肩膀朝遠處溜達。


  你從小到大,何曾這樣過啊!司機說。


  的確沒這樣過,顧拙言生來就體面,哪怕當時一紙情書見了光,那麼露骨,他杵在走廊高聲出櫃時依然腰杆挺直。被送往榕城,從離家上車至機場登機,昂著頭都沒低下過半分。


  今晚,方才,他像個無理的、沒素質的混混,大吼大叫成為陌生人的笑柄。真夠狼狽的,從頭到腳的狼狽,他這麼想。也真夠操蛋的,他有點恨。


  顧拙言的情緒一點點沉澱,在航站樓外立著等,一月末的北方氣溫降至零下,手裡的熱咖啡趁人不注意就飄散完熱氣兒。他執拗地立著,來往的車輛,遙遠的夜幕,勞斯萊斯後座上模糊的顧士伯的輪廓,都陪著他。


  十點多的航班延遲一小時,兩小時,凌晨已過去,機場內發布通知,手機也收到短信提醒,因霧霾嚴重,本次航班取消。顧拙言一言不發地繼續等,假裝沒有看見,一雙眼不知疲倦地望著遠處,濃濃的陰霾,為什麼偏偏這時候堵著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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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間沒有火車班次,航班夭折,唯一能做的隻有等待,顧拙言如一尊石雕蠟像,鼻尖凍得通紅,百骸沒了溫度,就那麼犟地一直佇立到天明。


  後半夜刮起大風,鬼哭狼嚎般,摧花撼樹的力道比刑鞭更重,抽打在身上和臉上,侵入喉腔與肺腑,顧拙言揣著羽絨服口袋,垂著眼,沒挪動丁點方寸。


  司機隔著車窗瞧,替他冷,倒吸一口氣問顧士伯,這樣可不行,要不把他強行拖上車?或者回家取兩件衣服?


  顧士伯說,不用。


  冷就捱著,之後燒了病了也受著,為一個人這樣值不值,先得嘗過,之後再想明白,值得便不必後悔,不值,自己才能記下這份教訓。


  一場狂妄的大風席卷整座城,枯枝斷裂,落葉殘渣散在柏油路面,勞斯萊斯的車前蓋覆上一層灰塵。晨光熹微時,放晴了,濃霧重霾都被吹開,天光逐寸下至。


  顧拙言的身體是一臺鏽住的機器,動了動,骨骼嘎吱發脆,邁出第一步時腳踝凍得針扎般疼。航班開始恢復調整,他改籤最早一班,過安檢候機,終於有勇氣看看聊天列表。


  夏維通知莊凡心要走的消息後,群內炸了鍋,有人不信,有人驚呼,莊凡心措辭輕快地承認,很假,沒有起到任何安慰的效果。


  除卻這些,莊凡心私下沒有發來隻字片語。


  在如潮的恐慌過後,顧拙言此刻很平靜,能思考當下的情況,關於莊凡心提前出國,還能掂量一番,這道溝坎要怎樣利索地邁過去。


  榕城景致依然,也冷了些,莊凡心早晨出門時裹了件大衣。騎車到學校,進校門時被齊楠奔來抓住車把,當著校警門衛和往來的同學,質問他,你真的要走啊!


  莊凡心點點頭,流露出木然,鎖好車子去教學樓,齊楠拽著他嚷個不停,進入教室,三班的同學圍上來,絮絮地,殷切地,耳邊高低起伏急緩交錯。


  莊凡心感覺自己死了,大家在圍著他誦經超度。


  今天是寒假前的最後一天,發放成績單,布置假期作業,不到兩節課便推入尾聲,夏維雙手撐著講臺,格外的啰嗦,同學們卻格外的耐心。


  話終將說盡,夏維停頓則個,目光遊移至第三排落在莊凡心的身上。大家紛紛扭頭,也看向莊凡心,班長跨越過道推他,一眾男生將他團團擠在中央。


  他曾謊報軍情被圍毆,也曾招來大家欣賞肩頭的文身,無數次聚成一團,他們說廢話,玩手機,搶零食,沒想到這一次是告別。


  齊楠哭了,我每天給你帶奶茶,你別走行麼?我不抄聽力答案了,以後自己寫還不行麼?你走了,我跟誰做同桌啊?


  莊凡心說,我送你的畫在一楠掛著不許摘,要掛好多好多年。


  他與同窗作別,要好的,拌過嘴的,男生女生,與四十三人有四十三段時光。最後的窗邊空空,差一個,第四十四個人沒在。


  同學們陸續走盡,莊凡心和老師們道別後去辦理相關手續,從辦公樓離開時校園已經空了。


  寒假的開頭多像暑假的末尾,經過小報告廳,他憶起陪顧拙言來參加考試,那時候他們還不太熟,那一天顧拙言說紅色的校服上衣很襯他。


  從天中離開,莊凡心一路騎得緩慢,街邊的不知名小花,時常光顧的蛋挞店,某條附近稱霸的流浪狗,他全部看了一遭。


  拐入小路口,莊家的大門敞著,花園裡有客氣的說話聲,莊凡心不想進去,把單車停在牆邊,自己蹲在榕樹下給邦德梳毛。


  “舒服嗎?”莊凡心問,“力道還可以不?”


  邦德仰頭看他,噗呲舔一下他的手背,他忍不住笑,更來勁地說:“按摩要不要,限時的,以後就沒機會了。”


  邦德倏地扭開臉,站起來吠一聲,迅猛地朝前狂奔。莊凡心慌忙站起來,正要追,望見路口停著一輛出租車,下來的人是顧拙言。


  反應先於意識,莊凡心快步走去,待顧拙言也看見他,卻雙腿浸鉛挪不動了。顧拙言一步步向他走來,面上蒙著一片淡紅,不知是熱的還是什麼,近至半臂時,顧拙言在他身前停住,繃了一整夜的身體和神經陡然在這一刻放松。


  “我趕回來了。”顧拙言說。


  這過程多艱難,歷經怎樣的煎熬和折磨,他都沒說,隻說他趕回來了。邁近一步,他低頭看著莊凡心的眼睛,膽怯又果敢地問:“出國的事兒,塵埃落定了?”


  莊凡心鼻翼翕動,在手機裡能佯裝平和,此刻面對面,他在顧拙言的凝視下開始隱隱崩潰。他點頭,話音輕而顫:“後天的機票。”


  顧拙言張了張嘴,磕絆地說:“是、是你爺爺情況不太好?什麼病,在哪家醫院,我爸媽,他們有些關系,也許能找些專家醫師看看。”說著再近半步,他張手捉住莊凡心的肩膀,“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是你什麼人,要從老師的群發裡面知道你要走。”


  “你想幹什麼,想趁我沒回來就一走了之?你是不是混賬?”顧拙言低聲咒罵,“你拋下我提前出國就算了,還怕我不夠著急?要這樣試試我的態度?”


  莊凡心說:“我……”


  “你不是叫凡心嗎?”顧拙言慣會截話,“我看你是狠心。”


  “對不起,但是——”


  “不需要但是。”顧拙言說,“不就是提前一年走嗎,天沒有塌,異地一年我也不會變心,你等著我。 ”


  他們說好一起過年,泡湯了,說好一起留學,也中途生變,顧拙言退後一步又一步,說出口的是責備,實際做的卻是接連的包容。


  然而莊凡心搖了搖頭。


  從莊家出來四個人,趙見秋送客,另外三個人說房子很漂亮,維護得也很好,回家商量一下便給答復。


  顧拙言心頭發慌:“他們是什麼人?”


  當時文件袋裡的最後一封信,是莊顯炀的辭職信。


  “看房子的。”莊凡心說,“我們要移民了。”


第55章 哦了。


  回國前莊顯炀便擬好了辭職信, 父親疾病纏身, 母親也已年邁, 他哪裡能安心地回國過日子。


  身為人子,他必得在未來不多的幾年中照顧左右,可來回的長途飛行不是辦法, 單位的工作也沒道理一直耽誤。身為人父,莊凡心從小沒經過風浪,剛十七, 即使繼承公司也要先完成學業, 隻能他這個做父親的幫忙打理。


  於理於情,留下實在不現實, 去美國更是迫在眉睫。莊顯炀提前和趙見秋商量過,眼前情況緊要, 也無猶豫拖延的資本,所以夫妻二人便共同決定移民。


  莊顯炀是畫家, 年輕時遊覽過大半個中國,哈爾濱、上海、蘇杭,旅居過的城市不計其數, 趙見秋在國外長大, 狀態亦然。他們結婚生子後定居在榕城,因著莊凡心念書的緣故沒再挪窩,卻也對“根”的概念沒那麼深刻。


  離開,行走,對於藝術從業者而言, 有時更像是蔫花換水,長精神的。


  回國後的那個下午,莊顯炀即刻去美院遞交了辭職信,一切手續從速、從簡,趙見秋已提前處理手頭的工作,並聯系了美國方面合作多年的設計工作室。


  莊顯炀這段時間壓力極大,在深夜的醫院頹喪萎靡,在父母面前勉強歡笑,與妻兒團聚後才一點點充盈些精氣神。今天來人看房子,他陪著裡裡外外地參觀、介紹,反復地說明,房子無所謂,但他很舍不得太太精心打造的花園。


  跟在後面將人送出家門,瞧見顧拙言和莊凡心站在外頭,莊顯炀打招呼:“小顧回來啦,聽凡心說你回家參加冬令營?”


  “叔叔。”顧拙言應一聲。


  他從未如此憂懼,仿佛幾步之外面對的不是莊顯炀與趙見秋,而是什麼索命的妖魔,哪怕這般,他走過去一些,求證道:“叔叔阿姨,你們要移民了?”


  “嗯,後天走。”趙見秋說。


  莊顯炀露著笑,笑中有三分遺憾和無奈,但餘下七分是堅定不移,他道:“原以為是一年後凡心送你,沒想到調了順序,這兩天你們倆好好道個別吧。”


  顧拙言仍不死心:“以後還回來嗎?”


  莊顯炀考慮片刻:“誰也算不準以後,不過大概率是不回來了。”


  烈日當空,實則冷得厲害,莊凡心被涼氣激得鼻腔酸脹,憋悶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不回來了,輕輕巧巧的四個字,就此宣讀了他的刑期。


  莊顯炀和趙見秋回去了,巷子裡前後無人,就剩顧拙言和莊凡心沉默相對。顧拙言隻覺一陣陣暈眩襲來,晃蕩著,打著顫問:“莊兒,你以後還回來麼?”


  莊凡心捂住臉,不待他吭聲,顧拙言用力掰開他的手:“你以後還回來嗎?”


  顧拙言一遍遍地問,一聲聲地重復,卻蠻橫地不給莊凡心回答的機會。他害怕,怕莊凡心說的不是他想聽的答案,哪怕那答案僅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他也怕得不敢聽見半字。


  這不對,一點都不對。


  顧拙言候機時想,在飛機上也想,假如莊凡心真的萬不得已提前走,他等就是了,等到一年之後高中畢業,他也過去念書。四五年之後,他和莊凡心一起回國,按照他們原本計劃的生活走下去。


  可莊凡心移民不回來話,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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