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這些我們會提交給相關部門,謝謝你的配合,還有一件事,涉及到當年你母親的車禍,根據一些涉事人員的口供,這起車禍很可能是惡意造成的。”
蘇洄從精神病院逃脫後,過了大半年才透過大使館,獲悉了母親的死。他一直很難面對,但在心裡,又很懷疑這是否真的隻是天災人禍。
但當這樣的可能性由警方告知時,蘇洄發現自己還是很難接受這樣確鑿的真相。
“根據部分口供證詞,和一份電話錄音,可以初步判定,當年你母親乘坐的轎車被人惡意破壞了剎車,這個人之前也有前科,肇事逃逸,隻是當時他在外逃竄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再次出現,對你母親事發時開的那輛車動了手,根據他的行蹤路線也能證明這一點,但最後這個人意外墜崖死亡了。”
警方將一份文件推過來,蘇洄低頭,在那上面看到了馮志國的臉。
“經過聲紋分析,電話錄音裡的兩個人分別是馮志國和關誠,根據內容,基本可以認定關誠唆使馮志國進行犯罪的事實。”
蘇洄對此並不意外,甚至感到麻木,他隻是好奇,“這些錄音是誰提供的?我有權利知道嗎?”
答案是否定的,但即便他們不直接說,蘇洄也猜到了。
馮志國為人愚蠢,不太有通話錄音備份的自覺,這樣的錄音內容隻可能是關誠這種心機深重的人留下的,目的大約是留作威脅。
能把這樣私密的內容挖出來的,隻有馮程了。
從他們口中,蘇洄得知這些年關誠已經將季家的資產都掏空,其中也包括自己的生父建立起來又交給母親的公司,這些違法的資產都被查處。
但這些身外之物,蘇洄從沒有一天在意過,如今也一樣。
而關誠面對累累罪證,對他所做的一切都供認不諱,也提供了真正的徐治被他埋屍的具體位置,是一座早就被當做亂葬崗的荒山,被鳩佔鵲巢的徐治,在那裡孤零零躺了數十年。
“謝謝你們的調查。”
離開派出所的大門時,蘇洄看到寧一宵正站在外面的街道邊抽煙,穿著很簡單的黑色短袖和牛仔褲,戴著棒球帽,像個大學生,看上去和六年前的他沒有分別。
蘇洄心緒復雜,明明真相大白,是值得高興的事,可哪怕這些罪證浮出水面,一切水落石出,失去的終究不會回來,他的媽媽,他和寧一宵之前空白的整整六年,都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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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一宵偶一回頭,發現蘇洄已經出來,站在他身後幾米遠的地方,於是滅了煙,朝他走過去,給了蘇洄一個擁抱。
“還好吧?”他揉了揉蘇洄的頭發,眼神中滿是關切和安慰。
蘇洄點了點頭,有些無力說話。
寧一宵見他臉色煞白,看上去狀態並不好,很擔心他,於是提出建議,“我安排了人善後,如果你覺得累,我們可以先回去。”
但蘇洄卻拒絕了。
“我想申請去和關誠見一面。”
寧一宵很明白他,對蘇洄而言,這個人一直如同一個縈繞不去的噩夢。
自他們重逢以來,蘇洄都避免提到這個名字,並非是他不清楚事到如今都是誰一手造成,相反,正是因為他太清楚,他一早就厭惡這個人,可六年前他什麼都改變不了,整個季家被鳩佔鵲巢,他也被一張精神病證明所圈禁,無能為力。
光是提到這個名字,蘇洄都會生理性地想要嘔吐。
所以他必須在最後直面一次。
“我陪你去。”
下午的太陽格外大,懸在頭頂烈日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子,斬斷了街道上每一個人的影子,讓一切都暴曬在陽光之下,罪惡、謊言和貪婪的人性,一切都無所遁形。
隔著玻璃,蘇洄坐在那張凳子上,看著關誠從後面的房間裡走出來。六年沒見,他的變化並不算大,隻是老了,兩鬢生了白頭發,面目愈發可憎,穿著統一的服裝,就如同被烙上一個“囚”字在臉上。
面對面坐在眼前,蘇洄透過這張臉,就會想到自己的母親,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在顫慄。
他拿起話筒,也看著關誠做出同樣的動作。
蘇洄面無表情,關誠卻笑了。
“真沒想到,最後是你來看我。”
蘇洄也勾了勾嘴角,語氣很冷,“我喜歡看惡有惡報,錯過這次機會,下次就見不到了。”
關誠用那雙渾濁的眼珠盯著他的臉,“蘇洄,我一直想說,你生下來什麼都有,可惜啊,腦子有病,所以也活該什麼都沒有。”
“如果換做是六年前,這樣的話或許還能刺激到我。”蘇洄很平靜,“但現在不會了。我還記得你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那副殷勤的嘴臉,你自己可能都不記得了。”
“那又怎麼樣?”關誠笑了,毫無悔意。
“你晚上睡覺的時候,不會想起你的朋友,那個真正的徐治嗎?”蘇洄盯著他的眼睛,語氣平和,“他是你在學校裡唯一的朋友,知道你走投無路,來看你,接濟你,給你帶去好消息,可換來的卻是你的嫉妒,你的惡意,你根本就沒有為他考上理想的學校開心過一秒鍾,隻是恨為什麼你們明明是差不多的人,憑什麼不是你。”
聽到蘇洄的剖析,關誠臉上的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他咬緊了牙,肌肉也跟著繃緊。
他冷笑一聲,“他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的前途,給我一些我根本不需要的施舍,他以為他從今晚會就飛黃騰達了,哪有這麼簡單。相反,我隨隨便便,就可以讓他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哪怕我那個時候什麼都沒有。”
“你也是個廢物,我動一動手指,就可以把你關起來。所以迄今為止,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後悔,從一個走投無路的底層人走到如今這個位子,我的人生早就圓滿了。說實話,唯一遺憾的就隻有兩件事,馮志國不中用,殺人都不會,撞第一次就不敢來第二次,當初如果他一口氣撞死秦月的兒子,也沒這麼多破事。”
說著,關誠撇了嘴角,完完全全將極惡一面袒露出來,“還有就是你。是,我承認我輕敵了,我還以為,像你這樣嬌生慣養、還有精神病的小少爺,從溫室裡扔出去沒兩天,都不用我動手,你自己就活不下去了。畢竟你在季家待著的時候,也沒正經活過幾天,動不動就想辦法去死,怎麼被丟出去反而知道惜命了。你是靠什麼活下來的?用你這張臉蛋乞討?還是賣身啊。”
蘇洄對他的羞辱毫無感覺,甚至發現,原來這個十惡不赦的人心理素質也不過如此,他越是想羞辱自己,越是驗證了他的心虛。
否則根本不必如此,甚至不用與他對話。
“你真的以為,你滿盤皆輸,都是因為我們?”
蘇洄笑了笑,“看來這些年你越往上爬,反而越來越瞎,越來越貪,以為自己可以隻手遮天,但其實無論你爬得多高,都隻是一個小醜,欣賞你醜態的觀眾就越多,得罪的人也越多,想除掉你的人根本不止我們。”
“關誠,你這條命是借來的,是你欠寧一宵媽媽和真正那個徐治的一筆債。”
蘇洄面容沉靜,直視關誠的眼裡甚至帶著一點笑意,“所有的榮華富貴,你好像得到了,但最後都要還。你費盡心思,依舊是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當然,像你這樣的爛命,其實根本不夠還,我也知道,你什麼都不在乎,不會真心悔過。但其實沒關系,我聽說,無論多麼窮兇極惡的死刑犯,在面對死亡來臨的那個瞬間,都會怕得不得了,這是人性的弱點。”
“好好享受那一刻吧。”
蘇洄露出一個微笑,指了指天上,“所有你害過的人,都盯著你看呢。”
說完這句話,他放下聽筒。起身離開的瞬間,蘇洄終於戰勝了自己內心的恐懼。
他其實沒那麼害怕“徐治”,也沒那麼害怕面對真相,相比起這一切,他真正無法接受的,是失去的一切再也回不來。
但這一刻,蘇洄領悟了寧一宵說過的話。
回不來的才是人生。
蘇洄在國內停留了一周,辦理了許多手續,解除了徐治的監護人關系,也解決了之前無法回國的事。
他並不打算在這裡停留太久,因為還要為舉辦個人展的事而忙碌。就算真的留下,蘇洄也沒辦法親眼看著關誠死,他不想多浪費時間在這個早該下地獄的人身上。
最後一天,他帶著寧一宵去了母親季亞楠的陵墓前祭拜。
“媽,我以前就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拼了命讓你和他分開,會不會事情就都不一樣。”
蘇洄聲音有些哽咽,“但我知道,你們誰都不會聽我的話,好像也沒有什麼如果可言,這可能就是你們大人喜歡說的命吧,所以我也不怨了。”
“不說這個了。”他拉住寧一宵的手,對媽媽說,“我帶他來看你了,雖然中間兜兜轉轉,但是我們還是在一起了。”
蘇洄轉頭,對寧一宵笑著說,“當時其實我媽是故意放我去見你的,我知道,她特意找了個空檔讓我溜了,否則我那天都回不了咱們家。”
寧一宵隻是聽著,無言以對。
面對這樣一個畸形又充滿壓迫的家庭,寧一宵唯一能共情的隻有蘇洄,被壓到快要窒息的蘇洄。
作為一個外人,他很難理解蘇洄的母親,如同他至今也不理解自己母親偏執的愛,盡管他清楚,她們其實都沒錯,是外界的壓迫造成了她們人生的慘烈結局。
蘇洄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近況,沒頭沒尾,也想不出什麼結束語,隻好說,“你放心吧,我會好好治病,好好生活的。我現在很好,很自由。”
驅車離開陵園,前往機場的路上,蘇洄忽然接到一通電話,對方聲稱是季亞楠委託的律師,約蘇洄見面,他們隻好改變路程赴約。
對方約的地方私密性很好,見面後,蘇洄態度友好地打了招呼,“你好,請問貴姓?”
“免貴姓陳,我是您母親的委託律師。”
陳律師看上去雷厲風行,直接拿出文件,遞給蘇洄,“這是您母親季亞楠女士在生前籤署的遺囑。您可以看一下,大概內容就是她為您留了一筆信託金和幾處國內外的不動產。由於您的健康問題,比較特殊,所以她設置的遺囑條件裡特別要求了監護人這一點,明確提及當您的監護人隻剩下你的外祖母或者沒有監護人的情況下,遺囑才能生效,現在您已經滿足了這些條件。”
蘇洄一一翻閱了文件,抬頭與寧一宵對視了一眼。
寧一宵則詢問,“這份遺囑是什麼時候籤的?”
“五年前,更具體一點說,是季女士離世三個月前。”
陳律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其實,當時季女士想把您從國外接回來,意願非常強烈,為此她和她當時的丈夫發生過多次爭吵,但因為很多原因,她沒有實施成功。但因為那幾次爭吵,她也想要為你的未來多加一重保障,於是對自己的財產進行了新的分配。”
寧一宵皺了皺眉。
財產劃分或許才是季亞楠真正的催命符。
蘇洄的視線有些模糊,他低下頭,看著媽媽拼命為他留下的所有,說不出一句話。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自己不是沒人要的孩子,也有人為他盡力爭取過。盡管一切都沒能來得及,媽媽到最後還是惦念著他的未來,勞心勞力為他籌謀。他幾乎能想象到媽媽立下這份遺囑時苦苦思考了多久,為了一個條件斟酌修改了多久,這些都是她從未說出口的愛護。
“謝謝你,陳律師。”
“不客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漫長的飛行裡,蘇洄做了長長的一個夢,很接近真實,夢裡的父親並沒有離開人世,他和媽媽很相愛地生活,也獲得了外公的認可,而夢裡的自己也沒有患病,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不必常年在精神科來來往往,那些生活裡雞毛蒜皮的細節就像切實發生過一樣,瑣碎又平凡。
而他也在一個最平凡的日子遇到了寧一宵,不是他企圖自殺前停留的咖啡廳,也不是遲到後的影音室,隻是在學校的圖書館裡,他們落座於彼此對面,停留了片刻的目光。
直到睜開眼,落地紐約,蘇洄也還是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一切似乎都被他內心的渴望霧化了邊界。
機場的燈光模糊著接機口每一個人的身影,他仿佛看到了媽媽,也看到了自己一度討厭的外公,但下一秒,他們又都變成陌生的身影,消失於人海。
隻有寧一宵握住他的那隻手是真實的。
“我們回家吧。”
令他意外的是,走出出口,卻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循聲望去,是穿著一如既往醒目的景明,不僅有他,還有貝拉和克洛伊,他們難得集齊,一大早來到機場。
蘇洄眼中滿是錯愕,“你們……”
“我們來接你們呀!”貝拉滿臉熱情的笑容,一把抓住蘇洄的手臂,晃了晃,“怎麼樣?是不是很驚喜?”
“你們這段時間肯定累死了,夠折騰人的。”景明一把攬住寧一宵的肩,“走,哥們兒帶你倆去消遣消遣,找點樂子。”
克洛伊表示懷疑,“你確定他們還有精力消遣?”
“那不然我們找個什麼溫泉會所吧?怎麼樣,這總夠放松了吧。”
“你可別出餿主意了,怎麼不說去滑雪啊?”
“這都幾月份了還滑雪,冬天咱們組個局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