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蘇洄終於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大腦遲鈍地運轉著,他忽然感覺呼吸困難,像隻應激的貓,產生生理性的不適,眼眶也一下子就紅了。
“沒收到……可是,她說她寄出去了,每一封我都很認真地寫了地址……她跟我保證過,她答應我一定會寄出去的……”
蘇洄望著寧一宵的眼睛,對視幾秒後,掉了眼淚,也笑了出來,笑容很苦,“所以我被騙了,是嗎?”
“他們都騙我,我每天都等著你的回信。”蘇洄的眼淚越來越多,哭得像四年前在公交車站借手機的他,“為什麼要騙我呢?我沒有做錯什麼……”
寧一宵心痛極了,將蘇洄攬入懷中,抱得很緊。
“寶寶,不是你的錯。”
聽到他這樣叫自己,蘇洄哭得更厲害了,“我以為你再也不想見我了,我以為你討厭我,可是我沒辦法了,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想讓你過好一點的生活,不想你繼續受苦……”
“他們把我的腦子弄壞了,我想不起你的電話號碼,我想找你,怎麼都找不到你,沒有錢,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寧一宵痛得不知該說什麼好,隻能撫摸蘇洄的頭發,“我很想見你,不討厭你,一直都很愛你。”
蘇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的六年就像是一場巨大的噩夢,哪怕藏得再好,隻要被愛的人過問,那些傷疤和痛苦便無所遁形。
一直以來,自己所堅信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崩塌。原來從一開始就是誤會,原來他以為幫助過他的人,其實騙了他六年,騙得他連想象寧一宵還愛自己的勇氣都消失,一點都沒有了。
他也不想這麼脆弱,也很想像別人一樣,勇敢地面對自己,面對他所愛的人,再自信一點,再直白一些。可他有什麼辦法,能試過的都試過了,能做的都做了,一切都石沉大海。
蘇洄很想知道為什麼,他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壞事,為什麼命運要這麼殘忍。
“寧一宵,好痛……”他靠在寧一宵懷中,已然泣不成聲。
寧一宵抱著他,語氣溫柔到令他難過,“不痛了,以後都不會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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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失去的這幾年,再也回不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償還,但所幸的是,也再沒有任何人能分開他們。
過了許久,蘇洄激動的情緒平復些許,他恢復理智,發現自己把寧一宵的衣服全都哭湿了,很懊悔,“你的衣服……”
“沒關系。”寧一宵吻了吻他哭紅的眼睑,“都是我不好,我誤會你了,剛見面的時候以為你說的信是別的,還對你說了不好的話。”
蘇洄搖了搖頭,“我也誤會你了,一直都在誤會你,我也不好。”
“那你原諒我,我也原諒你,好嗎?”
蘇洄點頭,詢問寧一宵是怎麼找到丹妮的,聽他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之後,並沒有說什麼,沒有訴苦,隻是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開口,“那些信……你全都看了?”
“嗯。”
“那、那都是我病得很厲害的時候寫的,亂七八糟的,寫得不好,你……你……”
沒等蘇洄說完,寧一宵便吻住他的嘴唇,片刻後退回,抵著他的額頭,“一點也不亂,我光是看,就能想象到你受的苦,雖然可能不及十分之一。蘇洄,就算我隻收到一封,都不會扔下你不管的,無論多遠,我都會去見你,帶你回我們的家。這六年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想努力給你一個家。”
蘇洄抿住嘴唇,忍住眼淚,點了點頭。
“謝謝你。”
寧一宵笑了笑,“謝我什麼?”
“你找到了這些信,也找到我了。”
寧一宵不敢想象,假如當初卡爾沒有預定那間酒店,酒店也沒有弄錯房間,他還要等多久,才能重新遇到蘇洄。
難道真的要到四十歲嗎?
“我也找到你了。”蘇洄抬眼,望向他,“這個世界這麼大,我們又遇到了。”
蘇洄忽然覺得自己是全宇宙最幸運的人,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再次遇到自己最愛的人,他可以,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
“其實我第二天就去找你了。”
寧一宵看著蘇洄,忽然開口,“分手之後的那一晚,我想了很多,本來想算了,但看到你留下來的那些東西,我就想,天亮之後,我還是要再試一試,萬一能挽回呢。”
蘇洄卻知道,那一晚雪夜過後,他們其實就沒有天亮了。
他已經被帶走了。
“我去了你家,你外公給我看了你寫在信紙上的東西,告訴我,你其實並不喜歡我,隻是因為生病對我釋放了類似喜歡的信號。”
“你相信了?”蘇洄有些委屈。
寧一宵碰了碰他的臉,“當時信了,因為我那時候確實不夠好,也一直不明白你喜歡我什麼,看了那些,好像很多事都合理了。”
他垂了眼,“後來從你家出來,我騎著自行車打算回學校,路上被一輛車撞了,司機肇事逃逸,留我一個人在雪地裡,本來我以為我會死掉的,還覺得很解脫,結果被人救了,我在醫院裡昏迷了十天。”
寧一宵忍不住感嘆,“十天……如果我沒有遇到車禍,這十天我去上海找你媽媽,或者你外婆,應該總能追問出你的下落吧。”
造化弄人。
蘇洄卻根本不在意“如果”,他伸手摸著寧一宵的腿,“就是因為那次車禍,你受傷了,是嗎?給我看一下,你都不給我看。”
架不住他可憐兮兮的眼神,寧一宵想了想,還是把已經被蘇洄哭湿的上衣脫了,時隔六年,第一次與他坦誠相對。
他的肋骨、左手手臂內側,還有後背都留有傷疤,縫合的傷口很猙獰,每一處都是寧一宵數年來的陰影。
蘇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整個人都在無意識地發抖。
“我可以摸一下嗎……”
寧一宵笑了,“當然。”
蘇洄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哽咽著問,“疼嗎?”
“不疼。”寧一宵怕他難過,語氣很輕松,“早就好了,隻是看起來有點嚇人。”
蘇洄靠過去,嘴唇很輕地貼上他的傷疤,吻了吻,眼淚落下來。
“還有你的腿,也受傷了。”
“腿傷的比較重。”寧一宵環抱著他,“復健花了快大半年,一開始我都放棄了,心想著要不算了,後來還是堅持下來了,所以我晚了一年出國,在S大就隻好更努力一點,提前畢業。”
實際上,寧一宵那時候也很害怕,躺在病床上,他總會想,萬一蘇洄哪天後悔了怎麼辦。
假如他回來了,找到自己怎麼辦。
他不能就這樣變成一個廢人。
“其實我之前偷偷存了一筆錢,本來打算我們一起留學的時候用的,我記了賬,名目寫的是小貓飼養基金。”
寧一宵語氣裡的笑意漸漸淡去,“後來這筆錢也救了我,雖然沒能繼續飼養小貓,但是給小貓攢的錢,付了我住院時的很大一部分開銷。”
蘇洄已經不忍聽下去,他想象得到當時的寧一宵有多無助。
他什麼都沒有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發生了那麼重的車禍,甚至沒有一個可以照顧他的人陪在身邊,全都要靠他自己扛下去。
蘇洄滿心愧疚,自己如果沒有在那天晚上對他提分手,這一切說不定都不會發生。他不會再第二天來他家,也不會遇到突發的車禍。
但寧一宵似乎洞悉蘇洄的歉疚,對他說:“這些都過去了,後來我知道,其實這場車禍並不能算是偶然,交警調查的時候給我看過錄像,那個人我認識,他和我媽媽也有過恩怨,反正他也惡有惡報了。”
寧一宵省去很多內容,不想在這時候提起不想提的人,隻想寬慰蘇洄,便抱住他,故意說:“這些疤是不是很難看?”
蘇洄立刻搖頭,“不難看。”
“是嗎?但我覺得很嚇人,都不敢在你面前脫衣服。”
蘇洄捧住寧一宵的臉,親了親他的嘴唇,“一點都不嚇人,不要這樣想,我會難過的。”
“你可憐我嗎?”寧一宵問。
蘇洄搖頭,一被寧一宵誤解,他就表現得有些著急。
寧一宵蹭了蹭他的鼻尖,輕聲說:“不要可憐我,小貓咪,喜歡我吧。”
蘇洄毫無辦法了。
“我已經很喜歡你了。”
寧一宵撫摸著他光滑的腰,吻了吻蘇洄的鼻尖,“還不夠,要更喜歡我,完全離不開我才行。”
“好。”蘇洄乖順地點頭,手搭在寧一宵後頸,撫摸他的發端。
寧一宵湊過來,和他接了一個溫柔綿長的吻,不夾帶情.欲,隻是呵護與安撫。
他們都知道,這數年的空白與缺憾並非一日就可以填補,所以很默契地暗自決定,要一點點找回兩人丟失的一切。
蘇洄溫柔地撫摩著寧一宵的傷口,輕聲喚著他的名字,給他哼了很舒緩的曲子,終於將疲累的寧一宵哄睡著。
而他也始終沒有離開,而是很安靜地躺在他懷中,任寧一宵不安地抱緊,指尖輕輕觸碰他的眉眼、鼻梁、唇鋒,下巴,對他所熟悉的每一處,在心底小聲地打招呼。
你好嗎?
好久不見。
你又屬於我了。
蘇洄還沒來得及細細對每一個陌生的疤痕說話,寧一宵似乎做了噩夢,一下子把他抱得很緊。
蘇洄立刻抬起頭,卻發現寧一宵在夢中落了一滴淚。
他連眼淚都很倔,落到山根便停留,沒有滑落,蓄起一小片晶瑩的湖泊。
“不要怕。”蘇洄吻去他的眼淚,“我在這裡。”
再也不會消失了。
睡了兩小時,寧一宵醒了過來,發現蘇洄也睡著了,他擺弄了幾下熟睡的小貓,覺得十分有趣,但工作的電話一個接著一個打過來,催得他不得不起身處理。
“Shaw,Edge那邊現在要開一個臨時會議,你方便的話也過來一下吧。”
沒辦法,寧一宵隻好留下字條,放在床頭櫃,自己換了衣服外出工作。
蘇洄這一覺睡得很沉,他很久沒有這麼安心,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後知後覺的,他發現寧一宵並不在身邊,這才看到他留的字條。
[臨時有個會,會盡快回來,醒了給我發消息,我叫了餐,你記得吃。——寧一宵]
蘇洄聽話照做,給他發了消息。
[小貓:我醒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