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但是她很會包元宵,還有人誇過,說她做的元宵比外面賣的還好吃,我也很喜歡吃。每次我不開心,或者考得很好的時候,我媽就會給我煮幾顆元宵吃,有時候是油炸,怎麼做都很好吃。”
水開了,他挑了幾個下進去,蓋上蓋子,背對著蘇洄,盯著牆壁上的汙點。
“我一直覺得,人活著其實沒有任何意義,隻是自己在給自己找意義。比如我,我想出人頭地,想逃離他們,想獲得成功,最好是很巨大的成功,來證明我存在的意義。
而我媽,她一輩子的意義就是為了我的親生父親,為了證明自己愛他,可以愛他一輩子,所以一輩子都很苦。”
蘇洄走過來,從背後抱住了他,“寧一宵……”
寧一宵忽然笑了,“其實我真的很討厭這個名字。很小的時候她就告訴我,我的爸爸是個特別好的人,她真的非常愛他,可以為他拋棄一切,哪怕隻和他度過一個夜晚,也覺得這輩子很值得。寧一宵,一個夜晚,是不是很諷刺?”
所謂的“特別好的人”,卻毫無留戀地拋棄了他們,再也沒有出現過。
蘇洄在他背後安靜地落了淚,他想說不是隻有一個晚上,他們都不是。
水裡的湯圓浮浮沉沉,寧一宵摸了摸蘇洄的手,示意他松開,自己將湯圓盛起來,一人一碗,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安靜地吃。
剛吃了一口,寧一宵被燙到,然後哭了。
他哭得像孩子一樣,被蘇洄的懷抱收留。
很突然的,寧一宵想到昨天警察說的話。
他說火災事故發生前,隔壁鄰居曾經聽到過兩人爭吵,矛盾的焦點就是寧一宵,繼父曾拿他的前途和畢業作為要挾,要求母親找他要錢。
不到一周,就出了事。
就在他真的要出人頭地的時候,就在曙光降臨的前一秒,媽媽還是走了。
直到這一刻,寧一宵才沒有懷疑母親對自己的愛,如果不是為了他落戶,她沒必要和張凱結婚,沒必要一定要替他找個父親。她或許也沒想過,一開始老實憨厚的張凱會變成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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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她怎麼也想不到,人生的盡頭,她依舊沒有等到自己愛了一輩子的人。
寧一宵很後悔,非常後悔。
自己不應該因為覺得被拋棄,而真的放棄去找她,明明就躲在同省的一個鎮子裡,挨個挨個找,三年的時間,應該可以找到。
但真的想躲起來的人,總有消失不見的方法。
媽媽美得像一個彩色的泡沫,在黑夜裡舞蹈,破碎於天亮的時刻。
臨走時,寧一宵帶蘇洄去看了海。
那天的天色差得就像死透了的藍圓鰺的背,黑壓壓一片,透著詭譎的藍。
他告訴蘇洄,“她之前說,如果她死了,要我把骨灰撒到海裡,這樣她就會飄到很遠的地方,海是流通的,她會慢慢地去到世界上每個角落,或許會見到她想見的人。”
寧一宵並不相信,但還是照她說的做了,揮灑的時候,連風都助力,帶著她的塵埃向遠處飛去。
他在心裡默默地說:我帶著我喜歡的人來看你,你可以放心了。
然後,他又說:下輩子還是別做我的媽媽了,別等了,做個幸福的人吧。
結束後,寧一宵轉過身,擁抱了蘇洄,海風幾乎要將他的聲音吹得支離破碎。
“蘇洄,我快過生日了。”
“我知道。”蘇洄抬頭,大著膽子親了一下他的下巴,“12月24號。”
“你怎麼知道?”
蘇洄眼睛很紅,但還是很漂亮,“我看過你的簡歷,就記住了。”
他很緊密地抱住寧一宵,“十二月已經到了,你想怎麼過?”
“不知道。”
寧一宵其實從來都不喜歡過生日,因為他一直希望自己不被生下來,希望自己不存在。
但現在,他想,或許媽媽真的無處不在,如果她看到自己快樂地度過一個生日,大概會很欣慰。
而且現在不一樣,他遇到了蘇洄,也慶幸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你送我一個生日禮物吧。”寧一宵抵上他的額頭,“我想要。”
發生巨變的兩天裡,蘇洄終於鼓足勇氣,吻了他的嘴唇。
“嗯,我給你做很棒很棒的生日禮物,好不好?”
第50章 N.遊戲選擇
同樣的話, 寧一宵六年前說過一次,因此蘇洄的思緒被拉扯回過去,那段愉悅摻雜痛苦的時光。
很奇怪, 經歷了那麼多高壓的“治療”, 電擊與藥物早就重塑了他的大腦, 把他變得愚鈍不堪,喪失了人生中很多重要的記憶, 但卻無比深刻地記得這段苦澀時光,甚至清楚地記得寧一宵說出人生沒有任何意義的表情,和他孤獨地站在海灘邊的模樣。
這令蘇洄不可抑制地感到痛苦。
眼前的寧一宵忽然開了口, 叫了他的名字, 過去與現在重疊, 落在蘇洄心上。
“蘇洄。”
他回過神, 從回憶的泥沼中拔除雙足,但回避了寧一宵的眼神,放下手裡的叉子, “那……你想要什麼呢?”
寧一宵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甚至帶著一點笑意,“你以前不會問這種問題。”
湯匙碰上瓷碗, 發出很清脆的聲響,就像是在敲打蘇洄的心。
“以前不是很喜歡給別人制造驚喜嗎?”
他說了兩次以前, 就像是真的很在乎過去那樣。
蘇洄忍住情緒,輕聲回答,“可能我變了。”
他很坦誠地說:“我不知道你現在喜歡什麼。”
寧一宵停頓了一會兒, 空氣靜得像是粘稠的膠質, 裹纏著兩人流淌出來的情緒。
“我倒是沒變,還和過去一樣, 什麼都不喜歡。”
他起身,拿起自己的水杯,走到直飲機前接了杯水,松弛地說:“其實沒別的意思,隻是仔細想想,都27歲了,也沒過過一次像樣的生日,感覺生活有點無聊。”
回頭,寧一宵手握水杯,正好與抬頭的蘇洄對上視線,這一次他沒有躲。
蘇洄的確變了,不再像過去那樣撒嬌示好,說孩子氣的話。
他隻是點頭,說了好。
然後他起身,又像是忽然想到什麼,看著寧一宵,小心翼翼地提醒,“該吃藥了吧。”
寧一宵點頭,“嗯。”
他們各自吃了自己的藥,然後開始默契地收拾碗筷,放進洗碗機裡。
“我有點累,想先進去睡一覺。”蘇洄輕聲開口,說完便轉身,進入房間,也關上門。
雪糕沒能跟上他的步伐,被關在門外,有些無辜地回頭望了一眼寧一宵,發出一聲嗚咽。
對剛才的試探,寧一宵顯然有些後悔,他能感受到蘇洄聽到生日相關的話之後,情緒忽然間的低落。
但他無法否認那些的確存在的不解與不甘心,明明已經花了這麼多年去消化,卻好像還是沒辦法放下。
放不下的並不隻有寧一宵。
蘇洄回到房間,拖著步子走進浴室,關上門,擰開了浴缸放水的龍頭,腿發軟,他跌坐在地板上,整個人蜷縮起來,埋下頭,咬著牙無聲地哭泣。
太多太多回憶不受控制地湧起,像一場大雨,將他淋透,寧一宵是唯一一座可供避雨的房子,向他敞開著門,裡頭有溫暖的燈光,可蘇洄不敢涉足。
他不是個正常人,總是在興起時做出瘋狂的承諾,說過要送給他很好的禮物,說過要陪伴他很久,說過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和他分開。
但這些承諾他都沒有兌現,甚至連一個完滿的生日都沒有陪寧一宵度過。
過去的六年,蘇洄無數次想象,假若當初做出了另一種選擇,他們後來會是怎樣。
或許那年冬天會過得不那麼辛苦,至少可以和他在什剎海結冰的湖面滑冰,手牽著手,摔倒在他身上,然後借此擁抱。或者在第二年的春天,他們會一起去公園野餐,寧一宵會用攢的錢買一個相機,偷拍他吃蛋糕的樣子。夏天可能還攢不夠去冰島的機票,可以先去一個無人的小沙灘,在那裡肩並著肩看海,用沙子寫下對方的名字。
在封閉的房間裡,蘇洄靠著這些美好的幻想,熬過好多好多虛無的日與夜。
那時候的他被幻聽與幻覺所困住,情況嚴重到沒辦法正常說話。護士不斷問他,“你分得清什麼是幻覺,什麼是真實嗎?你知道你聽到的東西是真是假嗎?”
蘇洄當時的確分不清,這也意味著他始終是治療失敗的病人。
藥物和電擊都不曾將這些幻覺消滅,他就是不想。
這個世界荒誕得就像一個恐怖遊戲。蘇洄一重重通關,遇到寧一宵,還以為是獎勵,後來才明白這是最大的關卡。
面對重重的壓力與折磨,他咬著牙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可後續的劇情都不再與快樂相關,整整六年,發生的全部都是懲罰。好像所有線索都在暗示他,當初就應該義無反顧地為了愛情放棄一切,那才是童話故事的正解。
但在重遇寧一宵,親眼目睹了他的成功,蘇洄就知道,哪怕再來一次,他也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哭過一場,蘇洄艱難地站起來,洗了臉,抬手抹去鏡面上的霧氣,他看到自己憔悴不堪的臉,不想再看第二眼。
雪糕在外面叫嚷,蘇洄打開了浴室門,發現房間門已經被他用爪子打開了。他撲上來,想要一個擁抱。
蘇洄有些潦草地抱了抱他,然後踉跄地走出了房門,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下一秒,他看見寧一宵穿戴整齊地下了樓,手裡提著一個二十寸的銀色行李箱,看上去好像要出遠門。
他就站在房門口,定定地望著寧一宵。
“我要回灣區了,堆積的工作太多,得回去處理一下,C輪融資開始了。”寧一宵也看向他,發現蘇洄的眼睛和鼻尖都是紅的,眼睑有些紅腫,看上去剛哭過。
“怎麼了?”他輕聲問蘇洄。
蘇洄搖了搖頭,很不自然地說了謊,“剛剛磕到膝蓋……”
寧一宵沒有拆穿,點了頭,“走路的時候小心一點。”
蘇洄想了想,忽然說,“你先等一下。”
說完他走回房間,拉開桌子的抽屜,過了一會兒又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盒子,解釋著,“這裡面是護手霜,有三隻。你上次說用著還可以,我就又買了一套,你帶上吧。”
寧一宵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回來,於是說:“先把手頭上的用完吧,我帶上了。”
遭到拒絕,蘇洄有些不知所措,拿著盒子的手放下來,“那……你的藥呢?”
“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