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才抽了半根,卡爾便來了。
他們隔著夜色望了彼此一眼,蘇洄便知道,鳥籠已經準備好。隻不過比起過去那個密不透風的金絲籠,現在這一個,他困得更心甘情願。
想到這個詞,蘇洄的道德感不禁鞭笞自己,虛偽又軟弱無能,廉價又故作清高。
房子離這座醫院不過八分鍾車程,很快就到了,乘坐裝潢精美的電梯上至頂樓,這裡隻有一戶。
“對了,你先換一下密碼吧。”卡爾設置了門鎖,等待蘇洄輸入。
蘇洄沒太思考,輸入了外婆的生日。
“好的。”
門打開,蘇洄被帶進去,迎面便是一整片落地窗,窗外是繁華的曼哈頓夜景和中央公園,美得很有衝擊力。
腦海中不由得泛起六年前的一些記憶,蘇洄感到痛苦,便轉過臉,不再去看。
“這其實是Shaw買的第一套房產。”卡爾笑著說,“創業階段其實他一直都在灣區,不知道為什麼,置業的時候第一個就考慮了紐約,這裡還挺貴的。”
蘇洄都聽見了,但沒回應,隻問:“我住哪一間比較好?”
“當然是主臥。”卡爾打算帶他上去,從樓上走下來一個佣人,中年女性,墨西哥裔。
她立刻對蘇洄鞠躬,“您好,我是科菲。”
“科菲是專業的陪護人員,她是有療愈師的證件的。”卡爾解釋說,“明天還有一個私人廚師會來。”
蘇洄也回了個禮,轉頭對卡爾說,“我不住主臥了,一樓有客房吧,我住一樓就好。”
卡爾拗不過他,隻好帶他去一樓一直空著的一間側臥,“這裡連著書房,你應該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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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洄點點頭,“謝謝。”
“那我讓科菲幫你收拾一下行李。”
蘇洄溫和地拒絕了,“我自己可以。”
房間裡很快隻剩下他一個。
這裡明亮而寬敞,地處紐約市的中心,一間次臥幾乎就是他租住房子的一大半面積,到處都是著名設計師的作品,連一張地毯都造價不菲。
但蘇洄卻感到極度地不安全,甚至是壓抑。
他衝了澡,發現浴室裡沒有任何尖銳物品,鏡子是非玻璃材質,很堅固,剃須刀的刀片不可拆卸,甚至連牙刷的底部都是圓鈍的。
出來後,他開始收拾衣服,衣櫃門打開來,裡面的掛衣杆也是經過特殊設計,是傾斜的,所以每一個衣架都帶有定制的卡槽,而且上面印著[無法承擔重物]的提示語。
鋼化玻璃的落地窗打不開,還覆著一層百葉簾,房間裡沒有吊燈,是內吸燈環,四角沒有任何突出的壁燈,沒有繩索,就連房間裡的充電線都是短的。
蘇洄身處一個被設計得無比安全的空間裡,卻無法入眠。
他想知道寧一宵為什麼會買下這套房子,和他們第一次約會時、他的無心之言有關嗎?
為什麼要把這裡設計成這樣,是不是過去自己的自殘給他留下太深刻的陰影。
就像小時候,寧一宵被他相依為命的媽媽拋棄那樣,再也走不出來。
蘇洄厭惡自己的脆弱和殘忍,但也無可奈何。他就像一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玻璃片,虛有其表,誰握在手裡都會痛。
無論怎麼說,隻要不和他見面,他就可以說服自己隻是個陌生人。
在這裡睡不安穩,蘇洄很早就醒來,隻是躺了很久才離開這個房間,客廳裡一個穿著廚師服的人站著,看樣子是華人,他做了自我介紹,說自己叫馬克,要為他制作早餐。
蘇洄這才發現,原來廚房裡的刀具都被鎖了起來,密碼隻有這位私廚知道。
“謝謝你馬克,我不是很餓。”蘇洄說,“不用幫我做。”
“還是要一點的。”
令他驚喜的是,馬克還會說中文,帶一點上海口音,“早上起來要吃點東西,我給您做碗陽春面,少放點面條,吃個爽口。”
“好吧。”停留在這間大房子裡,蘇洄感到渾身不自在,仿佛身上有一部分皮膚像鱗片似的,一片一片掉下來。他忍不住又回到浴室,洗了個澡。
出來時,蘇洄用毛巾擦拭頭發,發覺頭發又長長了,看上去很不精神,門鈴聲忽然響起,科菲在收拾東西,馬克又在煮面,蘇洄想了想,自己走過去。
他沒有看貓眼的習慣,因為小時候看過一部恐怖片,導致一直很害怕貓眼。
門鈴聲響個不停,蘇洄手握住門把手,開了鎖,將門拉開來。
來客是一個戴著白色墨鏡的混血兒,個子很高,穿著一件花襯衫,看上去就像是剛從夏威夷度假回來的人。
在見到蘇洄的瞬間,他愣了愣,懸在半空打算敲門的手也頓住。
蘇洄試探性詢問:“你是……”
沒想到對方反應怪極了,先是確認了一眼門牌號,又看回他,啪地把墨鏡往上一抬,接著湊近了仔細盯他的臉。
然後發出了一聲字正腔圓的——
“我操……”
蘇洄起來服過藥,本就昏昏沉沉,頭腦混沌,被他這一聲弄得懵在原地。沒想到這家伙還不消停,睜著一雙大眼睛上下打量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猛地拍了一下腦門,拿出手機,邊撥號碼邊吐槽,“怪不得給他弄得五迷三道的……”
蘇洄想問他是不是找寧一宵,沒想到還沒開口,這人便走了,隻不過電梯間還回蕩著他的聲音。
“我操……我真服了!”
好奇怪的家伙。
第33章 N.陪伴療愈
景明下了電梯, 回到車裡,寧一宵才終於接通電話。
“你在哪兒?”景明氣勢洶洶。
寧一宵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麼精神,“酒店。”
“酒店?你放著你自己家不住跑去住酒店, 腦子進水了吧?”景明發動了車子, 離開公寓停車場, “你是不是讓你前男友住進去了?”
“你怎麼知道?”寧一宵皺了皺眉。
“我都看到了!還想瞞我?我就一直好奇,你說你好端端一個大帥哥, 跟被灌了迷魂湯似的,被甩了還天天.朝思暮想的,今天見到他我才搞明白為什麼……”
景明憋了一肚子話想吐槽, 沒想到直接被寧一宵截斷。
“他怎麼樣?”
景明被他這麼一問, 本來要說的話也忘記了, 下意識回答說, “看著還行,就是太瘦了點,精神狀態也不……”
說著說著, 他忽然意識到不對,“不是,我說你到底哪根筋搭錯了, 他把你甩了,你把他接你家住, 然後自己跑出來住酒店,都這樣了你還關心他?哎我真是,我不理解……是, 他長得是很漂亮, 我承認,可你們分手了啊, 難不成你忘了啊。”
分手兩個字令寧一宵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重點完全不對,“我又不是因為他的臉才喜歡他。”
景明氣笑了,“你最好不是。可真說得出口,我瞎啊,你對著那張臉說你喜歡的不是他的臉。”
“明兒我就去做個專訪,說你這個創始人看上去精明能幹,其實是個顏狗外加戀愛腦。”
“隨你的便,”寧一宵打算掛斷電話,“我要工作了。”
“別啊,你住哪兒呢?我去找你。”景明打轉方向盤,“哎要不你住我家得了,反正就我一個人,你那潔癖住酒店不得難受死啊。”
“你家好像也不比酒店幹淨到哪兒去。”寧一宵毫不客氣地說。
“你!”景明差點罵出來,忍住了,“行,懶得搭理你,本來還給你送酒的,我真是個傻逼。”
寧一宵終於笑了一聲,“自我認知倒是很清晰。”
“你比我更傻逼。”手機震了震,景明看到寧一宵發來的地址,“這麼近,我過去了。”
佣人科菲打來電話,寧一宵便掛斷了和景明的通話,一邊處理工作一邊聽科菲說話。
她所報告的內容大多是一些日常,譬如蘇洄是否進食、藥有沒有定時服用,鬱期軀體化的情況有沒有好轉或惡化。
“不要看他太久。”寧一宵提醒道,“他鬱期經常會感到自我厭棄,如果被盯著看,會很不舒服。”
“嗯,我明白。”科菲想了想,語氣變得有些猶豫,“有件事……不知道應不應該說。”
“你說。”
“Eddy從搬進來,就一直在家,沒有出過一次門,也幾乎不出他的房間。早上我想叫他起來吃藥,才發現他睡在地板上。”
寧一宵敲擊鍵盤的手頓了頓。
“為什麼睡在地上?你和他溝通過嗎?”
科菲道:“我嘗試過,但是他不太配合,在家裡他幾乎不說話,很嗜睡,醒來也是坐在地板上發呆。以我之前的經驗來說,一般有類似這種抗拒行為的,有可能是對陌生環境的不安全感,也有可能是一種創後應激,具體怎麼回事,得多觀察幾天。”
應激。
寧一宵不明白,過去的蘇洄不會抗拒在床上休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坐了一會兒,卡爾從套間裡的另一個房間走過來,將產品電子圖檔拿給他看,發覺寧一宵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了?”卡爾察覺出什麼,“Shaw,你是不是很累?”
寧一宵回神,將圖檔上的設計圖紙都過了一遍,標記出他覺得有問題的部分,給出一些意見,然後將平板交給卡爾。
“那我先過去。”
“卡爾。”
卡爾轉過身,“嗯?”
“你去幫蘇洄搬家的時候,有沒有去他的臥室看過?”寧一宵詢問,“臥室裡有床嗎?”
卡爾站在原地,回想了一番,“這麼一說,還真沒有,他好像是睡在地板上的,類似榻榻米。”
寧一宵頓了頓,點頭,“知道了,去忙吧。”
卡爾不明白他突然的發問,沒多想,又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回舊金山啊?”
寧一宵沒回答,卡爾也沒多久留,出去時替他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