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懸曰 4002 2024-10-29 20:48:34

“你要好好保管哦。”


直到此時此刻,寧一宵趴在桌前,盯著小貓玩偶,還是會想起蘇洄獨自坐在公交站的落寞。


每一次見到蘇洄,他的周身仿佛都縈繞著乳白色的晨霧,朦朦朧朧,好像他並不屬於這裡,可能下一刻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寧一宵用手指戳了戳小貓的臉頰,一點點下移,指尖觸碰著小小的燈泡心髒。


燙的,好像真的活著,不那麼容易地活著。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遙不可及的妄想,幻想在這隻破損的小貓被丟棄的時候,自己能出現,把他撿回去,縫合好胸前的傷口,然後好好保管。


但這個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被響起的消息提醒打斷。


第一條是來自於蘇洄的,因為囑咐過他,快到家之後要告訴自己。


[小貓:我快到了,有點困。]


[小貓:車裡好冷哦,空調開得好低。]


寧一宵嘴角不自覺勾起,正要回復,屏幕上方突然彈出新的消息。


是催債的短信。


幾乎是一瞬間,寧一宵停止了和蘇洄的通信,回到了現實。


他盯著短信,那些威脅的字眼令他感到熟悉,靜默了片刻,還是低下頭,計算起最近的收支。


這才是屬於他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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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洄好像真的把自己送給了寧一宵。


他連回家的時候都失魂落魄,自己打了車,車上忍不住給寧一宵發了消息,但沒有得到回應,下車時差點忘了付錢,也完全忘了自己會因為私自在生日宴離開而受到懲罰。


懲罰是理所當然的,隻是他沒料到這次這麼嚴重。


到家的時候是下午,蘇洄沒想到,開門的不是陳媽,而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女性,對方很熱情地笑著,說小少爺你回來了。


蘇洄有些疑惑,直接問陳媽去哪兒了,但對方支支吾吾,隻問他要不要喝茶。


感覺不太對勁,蘇洄徑直往裡走,迎頭撞見外公,他擰著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兩手疊著,握住梨花木拐杖頂端雕刻的龍頭,看見他進來,臉色繃得愈發嚴肅。


蘇洄看得出來他很生氣,也沒有為自己開脫,走過去,對季泰履說了抱歉。


季泰履幾乎要冷笑,“不必,你現在翅膀硬了,這個家已經沒人管得住你了,連我也不放在眼裡。”


蘇洄有些無措,很多話梗在喉頭,隻能說對不起。


“對不起?”季泰履壓著怒火,“你以為昨天的生日宴是什麼地方,來的都是什麼人,蘇洄,你當著所有人的面一走了之,我這一張老臉往哪兒擱?啊?”


“我……”蘇洄嘗試解釋,“我昨天的藥過量了,不良反應很嚴重,留在那裡也隻會給大家丟臉,我隻能……”


“好,那你去醫院了嗎?”季泰履看向他,眼睛微眯,“昨天徐治說他聯系了北京幾乎所有醫院的精神科,都沒有找到你,還派了三個司機去找你,你去哪兒了?又做了什麼丟人現眼的事,你自己記得住嗎?你現在的腦子是清醒的嗎!”


蘇洄張了張嘴,還沒開口就被季泰履喝止,一句句指責如利刃般甩來,刮在臉上。


“你不用說了,我一個字也不想聽。”季泰履怒道,“從今天開始,你哪裡也不許去,就給我待在家裡面壁思過,我給你辦理休學手續,你給我治病,直到你腦子正常為止!”


“我不休學!”蘇洄眼眶紅了,“我沒有不正常……”


“你沒有不正常?你看看你自己現在什麼樣子!就是被慣成這樣,生下來要什麼有什麼,慣得你神志不清,整天發瘋,沒有一天安寧!”季泰履站起來,憤怒無比,“我這一輩子不說建功立業,也算是鞠躬盡瘁,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孫子?簡直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汙點!”


他猛地抬起拐杖,蘇洄下意識地躲閃,但最終,那高懸於頭頂的拐杖還是被季泰履狠狠扔向別處,砸碎了一隻陶土花瓶,是十七歲的蘇洄親手做好送給他的。


如今已是粉碎。


“都是姓蘇的一家劣質的瘋子基因,生出來你這麼個瘋子。”


季泰履把這句殘忍的話,和蘇洄一起留在原地。


落地窗外,日光爛漫,花園裡香草茂盛,紫丁香芬芳,他甚至能聽到窗外飛鳥揮舞翅膀的聲音。


新來的阿姨走過來,請蘇洄到新的禁閉室。這裡比之前還不如,甚至連一個蒲團也沒有,隻有嗆人的燻香,掩蓋著腐朽的潮湿氣味。


門關上之前,蘇洄隻問了新的阿姨一句話,“阿姨,陳媽呢?”


對方愣了愣,面露難色,“小少爺……我是新來的保姆,之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的……”


蘇洄嘴角平直,沒有說話,自己走進了禁閉室。


沒有窗戶,這裡隻有一盞昏暗的頂燈,和一個如同毒蛇眼睛的攝像頭。蘇洄按照要求跪在地板上,脊背筆直。


腦海中反復回蕩著外公說的最後一句話,蘇洄很想知道,是不是他每天看到自己,其實都在心裡唾棄。


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對他馬首是瞻,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把自己當成是一個擦不掉的汙點。


他還記得父親的模樣,很溫柔,很有耐心,會給他買許多他喜歡的繪本,鼓勵他做想做的事。父親還有個親弟弟,也就是他的叔叔,是個小有名氣的策展人,所以很小的時候,蘇洄就可以跟著去參加一些展覽。


他們站在蘇洄看不懂的藝術品前開展過於童真的討論,然後一起捂著嘴小聲笑。叔叔會故意學他,用很誇張的表情和孩子氣的口音學他說,“哇,好漂亮啊。”


隻是那個叔叔後來生病了,他們說叫精神分裂。


那個時候蘇洄不懂,人的精神怎麼會裂掉呢,又不是餅幹和瓷器。後來他接到叔叔的電話,他說,他的肚子裡有一條大蛇,那條蛇會和他說話,晚上他睡不著,總是聽到蛇爬行的聲音。


可那時候的蘇洄還是個六歲的孩子,聽不懂,隻覺得新奇,好像在聽故事。


再後來叔叔被送進醫院,而季泰履強行把蘇洄帶走,很殘酷地告知他,以後永遠不允許和叔叔見面。


季家的每一個人都在無限地貶低和醜化叔叔的疾病,將他描繪成一條險惡的毒蛇,不許蘇洄靠近分毫。


世事無常,從蘇洄確診的那個夏天起,他也成為季家人心裡揮之不去的蛇影。


如果可以,他真想成為叔叔肚子裡的那條蛇,至少安全溫暖。


跪在地上,蘇洄感到熟悉。


從小就是這樣,他做錯事得不到任何容錯機會,常常被關進來,隻是那個時候還會有柔軟的蒲團和一張小床,他隻不過不能去花園玩,不可以在明亮的書房看書畫畫,而現在他什麼都沒有,被要求默念靜心的佛經。


蘇洄根本不想念什麼佛經,他壞掉的大腦接收不了任何信仰的洗禮。蘇洄就這樣挺直跪著,閉著眼,想到願意和他一起躲在繭裡的寧一宵。


他慶幸自己把玩偶送給了他,這樣一來,仿佛隻有軀殼在這裡接受懲罰。而真正的他,其實還留在那個充滿安全感的出租屋裡,沒離開過。


·


蘇洄消失了整整一周,一直到放暑假的前一天,他都沒有出現。


寧一宵心中不安,發了很多消息,也打了電話,但聯系不上,最後隻能在開會的時候旁敲側擊,詢問王教授,但得到的回答卻是他生了病,在家休養。


這種搪塞外人的借口,並不能打消寧一宵的懷疑,他試圖通過部裡的關系詢問金融系的學生,依舊無果。


那個學生甚至笑著說,“蘇洄啊,他經常這樣的,動不動就好像休學一樣不來上課,短的話一周就來了,長一點幾個月,很正常啦,說不定明天就出現了,你找他有事嗎?”


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蘇洄和這所學校的連系是如此微弱,甚至沒有一個能解釋他消失原因的朋友,一個也沒有。


“也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寧一宵笑了笑,“他……之前用我的卡借了一本書,到還書的日子了。”


同學笑得更大聲了,“那你慘了,他可能回不來哎。”


寧一宵感到不舒服和失落,好像生病的是自己。


和蘇洄一起度過的夜晚仿佛真的不存在過,因為他那麼容易就消失了,無影無蹤,除了那隻小貓玩偶,沒有任何證明。


假期將至,他被系裡的老師叫去幫忙維護服務器,這些事寧一宵都願意做,隻要能給老師們留下好的印象,所以從大一以來,他就是老師們心中最合適的“幫手”,一個不錯的勞動力。


剛敲了幾行代碼,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


房間裡沒有其他人,寧一宵頭也沒抬,繼續敲鍵盤,“門沒關,請進。”


門應聲推開,他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叫他學長。


寧一宵一抬頭,來人正是之前李聰口中剛報道就被很多人追求的夏知許,同系的學弟,也是老師們口中的資優生。


由於老師的青睞,寧一宵當過一年級的實驗課助教,碰巧帶過這個班。夏知許每次的作業都非常出色,編程能力極高,寫的代碼簡潔優雅,連注釋都無可挑剔,隻是沉默寡言,唯一幾次交談都是關於課程報告。


寧一宵臉上的表情松弛些,笑了笑,“你也被老師派來幹活了?”


夏知許點頭,“嗯,楊老師讓我幫忙錄成績。”


他按照要求,坐到了和寧一宵挨著的工位上,晃動鼠標解鎖屏幕。剛錄了兩個人的信息,他忽然想到什麼,轉頭對寧一宵說,“對了學長,剛剛我等楊老師的時候,聽到他和另一個老師提起了去美國交換的事,名單裡的備選好像有你,聽說還有一個研討會,馬上也要舉辦了,會讓有機會去交換的學生去。”


寧一宵停頓了一下,看似不在意地笑道,“是嗎?你消息可比我靈通,我這邊完全沒聽說過。”


“真的嗎?”夏知許笑了,“那我算是第一手消息了。也是湊巧,可能他們討論的時候忘記我在旁邊了。”


寧一宵看向他,發現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夏知許笑,原來他笑起來還有一對虎牙,“知許,你今天心情不錯。”


夏知許一愣,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嗎?”


“你平常好像總有很多心事,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順其自然。”寧一宵一副兄長姿態,寬慰過後又開玩笑道,“如果刺探軍情能讓你開心點,我不介意你多幫我打探打探,有好消息學長請你吃飯。”


寧一宵的高情商和好人緣是出了名的,夏知許早就知道,“那先謝謝學長了,說不定暑假就出名單,下個月我就能吃上這頓飯。”


“下個月?你不回家嗎?”寧一宵盯著屏幕,沒看他,“我記得你家在江城。”


夏知許的表情很明顯暗淡下來,他點頭,“嗯,不想回去,留在學校裡還能做點項目,多學點東西練練手。”


寧一宵微笑說:“江城是個好地方,我一直想去看看,聽說站在長江大橋上看日落特別美。”


夏知許垂下眼,扯了扯嘴角,“可能吧。”


他移開視線,看向顯示器上清澈的湖水牆紙,“上去過,沒顧上看風景,都快忘了。”


看著他的神情,寧一宵察覺出什麼,轉頭笑道,“沒關系,家就在那裡,隻要你願意,總會回去,也一定會再見到。”


夏知許抬眼,說了謝謝。


“學長,你家在哪兒?”


在他們這一群學弟學妹眼裡,寧一宵就像是一個完美的存在,成績優異,天賦異稟,學術成果一騎絕塵,難得的是為人也很友善,從沒有與任何人發生過衝突,仿佛天生就挑不出錯。


但夏知許很明白做一個友好熱情的人有多累,偶爾也會想,像寧一宵這樣的人,會不會覺得疲憊。


“我家……”寧一宵笑了笑,“我在一個小漁村長大,說出來你可能也不知道,籠統一點說,就是北濱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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