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的懷抱溫暖極了,我無意識地貼近胸膛,感受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然後我便因驚嚇過度而暈了過去,在眼皮閉上的一瞬間,我再次看到了爸爸。
他的表情不再像是之前一樣,面對媽媽唯唯諾諾。
反而盯著我,眼裡露出勢在必得。
那種眼神,就好像……好像我是一整塊黃金。
7
我並不是一開始就叫王蝶的。
三歲前的記憶我早已記不清楚。
隻記得媽媽總是溫柔的將我抱在懷裡,輕輕搖晃著,嘴裡喊著寶兒。
Advertisement
三歲後,溫柔的人變成了爸爸,而媽媽則變得兇神惡煞,望著我的目光總是充滿厭惡。
我的名字也從寶兒變成了小蝶。
隻是這個名字隻有爸爸會叫,媽媽後來既不叫我寶兒,也不叫我小蝶。
但我一直很喜歡這個名字,覺得比寶兒好聽。
因為在我的脊背正中央,有一隻黑白的蝴蝶。
它的頭朝上,緊密的貼合在大椎的位置,兩側翅膀對稱且紋理復雜,瑰麗極了。
這隻蝴蝶是從我三歲生辰過後,莫名浮現的。
若是用手觸摸,甚至能感受到蝴蝶翅膀的紋理,翩翩欲展翅飛翔。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另一個我拿著一面鏡子,竭力想看到蝴蝶的模樣。
可不管怎麼努力,都看不到分毫。
然後下一瞬,另一個我對著鏡子詭異一笑,頭便直直轉向腦後,雙眼並未看蝴蝶。
反而,睜著一雙血眼緊盯著我。
我被嚇了一大跳,猛的睜開眼睛。
才發現隻是一場夢。
屋內隻有我一個人,四周安靜極了,我不安的下床,四處尋找爸媽。
屋內、灶間、院子……都沒有。
我正放棄回屋時,不期然聽到了一陣刺耳的吵鬧聲。
聽起來像是媽媽的聲音。
我朝著聲源處尋去,發現是自家的地窖。
隨著我的靠近,說話聲逐漸清晰。
是爸媽沒錯,我剛想將地窖的門打開,卻無意中聽到了我的名字。
“王軍平,之前都說了,我們就隻掙蛹蛻的錢就好了。”
“不能打寶兒的主意,你今天又是在幹什麼!”
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憤怒極了,透過地窖清晰的傳來。
這還是媽媽從三歲後,第一次叫我寶兒。
“那人都給我說了,那個東西吃下去無痛無覺,就像睡著了一樣,根本感覺不到什麼痛苦。”
爸爸的聲音悶悶的。
“再說了,隻要做成這一單,我們就再也不用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生活了。”
地窖內安靜了許久,久到我都以為不會再有聲音傳來。
等再次發出動靜時,媽媽的憤怒奇跡般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隱忍的啜泣。
“那可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你也疼了這麼多年,你是怎麼狠得下心腸的……”
爸爸將媽媽抱入懷裡,輕聲安慰著。
“再狠不下心,你看著這些,總能狠下心了吧。”
“再說了,我們不也狠了許多次心了嗎。”
最後,我間或聽到爸爸的輕笑聲,以及媽媽嬌俏的回應。
我躲在谷堆後,渾身的血液倒流,僵立在原地。
我不知道他們要拿我做什麼,總之,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我小小的腦袋裡,此刻隻剩下一個字。
那就是跑。
8
蝶蛹村不似普通村落,人口四處分散,也因此,我根本不知道往哪兒跑能出去。
我隻是胡亂地跑著。
無論去哪兒,隻要別待在這裡就好。
我心裡這樣想著。
跑著跑著,天色由暗淡轉為沉沉的黑暗,我一天沒吃飯,肚子早已飢腸轆轆。
疲憊、飢餓、恐懼,如山一樣向我襲來。
終於,前面出現一個閃著亮光的山洞。
此刻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樣,在黑暗中給我帶來無盡的希望。
我連忙慌不擇路的跑了進去。
山洞到底給我帶來了一些久違的安全感。
我剛一進洞,便腳步一軟,跌坐在地上,胸口的心跳仍如鼓般跳動。
洞內燃著燭火,分散在各處,燭火不亮,但足以將照亮整個山洞。
待我看清後,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跑到了繭洞。
此刻正值春天,成蛹者早已脫殼而出,整個洞內再沒別的人。
這個地方讓我生起一種莫名的安心。
我疲憊極了,找了個避風的角落,沉沉睡了過去。
我是被痒醒的。
後背突然奇痒無比,像是有什麼活物要破體而出。
我慌張的往脊背摸去,位於脊背正中央的蝴蝶,此刻像是一個活物一般。
它不僅凸出於皮膚表面,還不時的在扭動。
我想要用手將蝴蝶按下去,卻在下一瞬,感受到鑽心的疼痛。
痛和痒交替,讓我整個人縮在地上,不斷冒著冷汗。
面上不時冒出冷汗,劇痛和奇痒將我折磨的反復顛倒,就連眼前也開始出現幻象。
面前好像有兩個人。
我迷蒙地抬頭,竟是爸爸和媽媽。
他們面帶微笑地看著我。
9
我以為是自己痛到極點出現的幻象。
誰知卻是真的。
爸媽確實站在面前,隻是,他們並未微笑,而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眼裡透著如出一轍的冷漠。
以及……貪婪。
我伸出的手並未得到回應,他們隻是好整以暇地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用雙手遮住眼睛,卻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變了。
摸上去一片柔軟。
我舉起手,睜大眼睛,發現自己的雙手在燭光下毛絨絨的。
不止是雙手,我愕然地低頭。
不知何時,我的全身都長滿了細細的絨毛。
從表皮裡不斷鑽出細絲,長速極快。
長長的細絲在燭光中搖曳飛舞,就像是一隻隻翩飛的蝴蝶。
在細絲瘋長時,脊背的劇痛奇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昏沉沉的睡意。
漸漸的,我的雙眼、耳朵……我的一切都被細絲覆蓋。
在耳朵被細絲遮蓋時,我最後一次聽到了爸爸的聲音。
“成了。”
什麼成了呢?
是要把我做成蛹嗎?
但蛹,不是一向隻有村裡的大人才能做的嗎?
瘋長的細絲將我周身包裹,越纏越緊,在我快要覺得不能呼吸時,細絲停止了。
我整個人手腳蜷縮,像那天爸爸給我的生日蛋糕上的那個糖人。
我看不到也聽不到,整個世界一片黑暗。
唯有意識在腦海中漂浮。
意識裡的我,能突破繭絲的限制,看到並聽到外面的一切。
隻是不能發出聲音。
在我被繭絲包裹後,爸爸將我抱著,和媽媽一起往山洞深處走去。
山洞深處很黑,爸媽卻像能視物一樣,徑自往前走著。
走了好一會,到了一處不大的平臺,中間有一個凹下去的橢圓形槽。
爸媽終於停下了腳步,換成媽媽將我抱起,走上前,然後將我珍而重之的放進了圓槽之中。
隨後二人便說笑著離開了,隻留下我的身體被禁錮在小小的繭殼之中。
我繞著繭殼看了一圈,再看看爸媽離去的背影,隨後一咬牙跟了上去。
我想知道為什麼,無數疑問在我心中聚集。
這絕不像他們成蛹時一樣。
10
我跟著爸媽出了山洞,原來外面早已天亮了。
媽媽挽著爸爸的手,十分親昵。
“軍平,再做這一次,我們真不幹了,有了這些年存下的黃金,你帶我出村去外面看看。”
“這麼些年了,不知道外面變成什麼樣了。”
爸爸拉著媽媽的手,語氣寵溺:
“那當然,王叔說了,就做這一次,咱們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小蝶可比之前的幾個都值錢多了。”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究竟要把她做成什麼,怎麼跟之前的步驟都不一樣?”
爸爸嘴角含笑,語氣神秘極了:“蝶蛹。”
媽媽聽到這個詞腳步一頓,我險些撞到她身上。
“清柔,聽過破繭成蝶嗎?”
沒等媽媽回答,爸爸又自顧自地說:
“毛蟲經過痛苦的掙扎和不懈的努力,從是束縛也是保護的繭殼中脫殼而出,最後化為蝴蝶。”
“我們在世上經歷數不盡的痛苦磨難,掙扎求生,又何嘗不像是這隻弱小的蝴蝶呢?”
我奮力地想要從他手裡逃出,卻被捏住了觸角,難動分毫。
此時正好行經的是一處斷崖,下面亂石嶙峋。
媽媽走在斷崖的邊沿,這條路已走過上百次,從不會出錯。
然而下一瞬,爸爸的語氣陡然變得冰冷:
“就算是化為了蝴蝶,重獲新生,沒有自保能力,最終也會被更高位的人抹S。”
“你說是嗎,清柔?”
媽媽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突如其來的大力,推下了山崖。
媽媽的尖叫聲久久回響。
好半晌,爸爸才施施然地靠近,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媽媽落下去時,剛好掉落在一處鋒利的山石上,身體瞬間被刺了個對穿,鮮血淋漓。
此刻,眼前的爸爸就像深淵裡的惡魔。
11
我小心翼翼地跟著爸爸,不遠不近。
既不會被他發現,也能聽到一切動靜。
他回到了家裡。
我撲騰著趴在堂屋的玻璃瓦上。
堂屋內坐著早該離去的王貨郎。
見爸爸回來,他抬了下眼皮:
“怎麼樣?”
爸爸似是渴了,端起桌上的茶水就一飲而盡。
“自然是成了。”
“這次的品相絕無僅有,保證世間罕見。”
王貨郎聞言笑了:“也不枉你辛苦籌劃一番。”
“爸,這次的蝶蛹保管能賣個好價錢,咱父子倆也能松快松快。”
“這些年跟這些女人周旋,真是費了老大勁。”
“若不是做蝶蛹用得著她,我早就把她……小蝶這個孩子我倒是真喜歡,可惜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直接倒在了桌上,發出震耳的鼾聲。
王貨郎這才放下端著的茶水,搖了搖頭。
“還是太年輕了。”
“比不得老大。”
他話音剛落,一旁的黑暗處猛然鑽出來一個人。
那人對著王貨郎恭敬地喊了一聲:“父親。”
王貨郎淡淡的嗯了一聲,道:“去吧。”
我便眼睜睜看著他將爸爸的身體抗走,不知去往何處。
我撲騰著翅膀,跟著那人的腳步。
他並未走遠,而是去了地窖。
在門將要關上時,我擠著飛了進去。
甫一進去,我便藏進了黑暗之中,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那人將爸爸放在方桌之上,默默地看了一會。